小白杞曾說她自己是玄機真人座下大弟子,事實上,玄機真人也就這麽一個弟子。


    後堂中間是丹室,道家素有煉丹之法。貞觀那場著名的辯法之後,太子中舍辛請曾寫了一本名叫《齊物論》的書,不僅總結了辯法時現場各位道長的經典言論,還頭頭是道地論證了莊子的‘絕其有封’,‘逍遙無待’種種境界要比波若觀止的釋家境界更勝一籌,太宗皇帝聽了非常高興,覺得他寫的非常有道理。


    然後便下令嘉獎都城各大道觀,以示鼓勵。


    其實,曆朝曆代推崇道家,除了那些玄而又玄的理論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所謂的‘仙丹’。


    仙丹種類繁多,功效也有不同,有強健體魄的,有延年益壽的,要是能煉出個長生不死的就更好了。


    哪個皇帝都吃,也沒見誰吃壞,要是真的吃好了呢?


    誰不願意長命百歲,千千萬萬年統領這江山?


    所以無論大廟小廟,老道小道,煉丹都是道士的一門必修課。


    前殿香火不算特別旺,這丹爐中的爐火倒是旺得很。


    其實,丹室與藥室布置差得不太多,三麵牆全都是藥櫃,除了半夏、大黃、茨實之外的藥材之外,還有一些瓶瓶罐罐裏的各種粉末與液體。


    阿詩彌開始琢磨起桌上一些琉璃製成的管子與藥瓶,彎彎曲曲,形狀都非常特別,稀奇道:“這些道士的玩意倒是稀奇很,與我們醫館的很不一樣啊。”


    十六郎:“那是自然。據說冶鐵、製金甚至是火藥的技術全是在道士煉丹之時無意發現的。”


    這時,一個小型吊爐上盛裝的琉璃器引起了十六郎的注意,琉璃器是個半圓扁頸瓶,頸瓶長管的另一端由另一個普通琉璃瓶承接,管壁上凝結著大大小小的水珠,而琉璃器裏,盛裝著一些白色粉末。


    十六郎道:“阿詩彌,你覺不覺得這種粉末與茜草頭膏裏麵那種白色顆粒很像?”


    阿詩彌也彎腰看了看,確認道:“真的很像,哎?旁邊這些是什麽?”


    桌子底下,還放置著一個大壇子,用塞子密封地嚴實,旁邊還有一個小一些的陶瓷壇。


    十六郎:“打開看看。”


    阿詩彌小心翼翼拔出壇塞,隨即


    一股特別特別酸的味道彌漫開來,嗆得兩人腦仁疼:“咳咳咳...什麽這麽酸?”


    阿詩彌:“這是...醋...咳咳咳,能不酸麽?”


    十六郎比劃道:“蓋上,快點蓋上。”


    兩人捂著鼻子把壇塞又塞了迴去,緊接著,才鬆了一口氣,阿詩彌道:“這得是多陳年的醋啊,比山西醋還要嗆口。”


    十六郎:“這醋聞起來純度非常高,一打開蓋子,立馬就揮發了。行了,別扇了,再看看那壇是什麽?”


    阿詩彌打開另一壇壇塞,味道同樣嗆人,但是比剛才的醋要好得多,一眼便看出,裏麵是硫磺。


    十六郎:“硫磺、不釋於水,而溶於酒,火焰呈青色。與.....並稱道家五毒。”


    “那玄機真人弄這麽多醋和硫磺幹什麽,我剛才看了看,她這裏的草藥材料種類雖然多,但量不算大,但獨獨是這兩種,以壇盛裝,是其他種類的好幾倍。”


    不是兩種,而是三種,你看,地上還有一個罐子的痕跡。


    地麵上散落著一些白色粉末,勾勒出一圈罐底的圓形,看來這個罐子分量也是不輕。


    “你要沒說我還真沒發現。”阿詩彌跟著蹲了下來,“李大人!您真是心細如發。”


    十六郎瞥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還學會拍馬屁了?少跟禮部的人走的太近,那些人全都是華而不實的家夥。”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嘛。要不然我換一種說法?”阿詩彌伏上十六郎的耳朵,輕聲地道,“小瘺瓜,你可真棒!”


    十六郎的臉又紅了起來,“噓,牧川他們還在呢,成何體統?”


    “嗯...那啥,李大人,我去外麵看看,有什麽可疑的地方。”說罷,牧川自覺地退了出去,臨走還把門給關上了。


    阿詩彌攤手:“你看,你給人家牧川嚇跑了吧。”


    “快別鬧了。”十六郎想了想,“去找一些水來,把地上這些粉末融進去,看看有什麽變化。”


    “哦,我剛才在這屋裏好像沒看見水,不過我醫箱裏有水袋,不過好像不多了。”阿詩彌拿起桌上一個琉璃碗,打開醫箱,把水倒了進去,隻有半碗。


    阿詩彌又想伸手去撚一點白色粉末,被十六郎一把捏住,製止道:“別用手,那桌子上有個小刷子,用那個。”


    “好。”阿詩彌取了刷子,將白色粉末刷到宣紙上一點,然後倒入水中,入水之後,粉末幾乎完全融化,頓時,整個屋內彌漫著一股酸腐的味道,與在滕王房中和藜蘆池裏聞到的味道相同。


    “就是這個了。”十六郎道,“對了,你有沒有帶肉餅?”


    阿詩彌:“怎麽了,你餓了?”


    十六郎:“我沒餓。”


    阿詩彌本來已經掏了出來,聽聞又給塞了進去:“那你要餅幹嘛?”


    十六郎:“用來做一個實驗。”


    阿詩彌:“你吃行,糟蹋東西可不行,這肉餅是後廚專供滕王的,裏麵是羊肉紫蔥餡,滕王嘴刁,特選了小嫩羊的裏脊,光是餡就剁了一百零八刀,還特地加了胡椒。”


    十六郎:“怎麽變得這樣小氣?你跟了我,怕這些東西還吃不到麽,迴頭我便讓滕王命他們按照那作法在做便是,而且我就要一點,一點點就好。”


    “就一點點啊。”阿詩彌將餅遞了過去,沒想到十六郎直接丟了半張進去。


    “哎哎哎!你!”阿詩彌話沒說完,隻見肉餅入水,頓時化成肉糜,冒出許許多多氣泡,不到十個彈指,肉糜全化為水,清水變為棕色的渾濁液體。


    十六郎確認道:“原來是這樣。茜草與小譚就是被此物害死的!”


    阿詩彌驚道:“這到底是什麽啊?這難道是話本子裏的化屍水?”


    十六郎:“差不多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物叫做佛酸。”


    阿詩彌:“這種害人的東西怎麽還能叫‘佛’酸。”


    十六郎:“這種東西最早在《內丹要法》中有記錄,以泣幹之法將高度醋分離,以為硫磺為媒,繼續泣幹,以小火為宜,水將滾而未滾,即得白色晶狀之物,溶於水所得曰‘佛酸’,可替王水之用。”


    “這書形成於北朝末年,那時崇佛滅道,寺院數量大幅增加,什麽樣的人都可以當和尚,所以魚龍混雜。寫書的這個老道在一個夜晚無意中剛剛煉製成了這種粉末,就有個和尚破門而入前來打劫,老道急中生智,就將自己脖子上戴的珠子滾在粉末裏給和尚戴了去,沒想到粉末一沾染到和尚脖子上的汗水,立即化為強酸,將和尚的喉嚨燒漏了,和尚疼痛難忍,倉皇逃跑,自此,這東西就叫了佛酸。”


    阿詩彌歎道:“這老道下手也是真黑,後來那和尚如何了?”


    十六郎:“誰知道呢,多半是死了吧,那人肉相食的亂世,誰還會顧忌一個和尚的死活。”


    阿詩彌眼神有些憂鬱,莫名其妙地說道:“即使是現在的太平盛世,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也無人會顧忌他的死活。”


    十六郎聽完一愣,以為他說的是茜草和小譚,便勸解道:“所以我們更要找到兇手,還她二人一個真相。”


    阿詩彌:“嗯?現在真相不是很明顯麽,頭膏、佛酸都是物證,兇手不就是玄機真人麽,咱們把她抓了不就好。”


    “你也覺得很明顯。”十六郎道,“那就未免有點太明顯了,誰會故意挑自己的地方動手,還留下姻緣簽,佛酸這些東西,難道玄機真人蠢到家了麽?”


    阿詩彌聽完連連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


    過了一會,他又反應過來:“你剛才的意思是不是我很蠢?”


    “沒有。”十六郎一本正經道,“你大概聽錯了。”


    “有!你就有。我都聽到了!”阿詩彌伸出一根手指企圖指證他,又在對方大義凜然的目光中心虛地縮了迴去,“真的...沒有麽?”


    十六郎見他氣急敗壞的表情,眼角突然舒展開,笑道:“假的。我有。”


    阿詩彌:“你個小瘺瓜!竟然學會騙人了!”


    十六郎笑道:“承讓承讓。對了,你能看出來那邊丹爐煉得什麽丹麽?我沒看見她這裏有什麽現成的丹藥,隻此一爐。”


    丹爐裏麵是白檀碳,無煙,火焰持續燃燒,這種碳至少能燒一日一夜,隻能隱約看清裏麵有幾個圓形鐵球,球裏麵便是丹藥了。鐵球自然是不易取出,隻能通過一旁的配料推斷大概煉得是什麽丹。


    可這配料倒是慢慢一桌子,阿詩彌清點了一下:“這裏有水銀、清粉、鉛粉...甘石、雄黃整整二十幾味。這麽多味材料,裏麵有可能是水火丹,上清丹,混元丹...安宮丹。”


    十六郎越聽越皺眉:“怎麽這麽多...”


    阿詩彌思索片刻,想出來個餿主意:“要不,咱們取出一顆看看唄。”


    十六郎:“這煉丹不都是等火熄了溫度自然冷卻下去再取麽?我們提前取行得通麽?會不會改變丹藥的效果?”


    阿詩彌:“你又不是用來吃,弄出來一顆讓我研究研究是什麽成分,不就知道是什麽丹了?”


    十六郎也沒有想到什麽更好的辦法,還在遲疑,卻見阿詩彌已經動起手,猛地拉開爐蓋麻繩。


    十六郎:“喂!你怎麽...小心!”


    話沒說完,爐內竟發出十分強烈的鳴爆聲,火苗一下子從爐口衝了出來,隨之而來是濃濃的黑煙。


    “臥槽!著火了!!!”阿詩彌這才慌了神,忙喊道:“十六!水!水!!”


    “剛才不是找過,沒有水...”慌亂之中,隻見兩個藥櫃的角桌上放置了件十分精致的茶壺,十六郎快步走上前去,想都沒想就端了起來,立馬又放了迴去,“這茶水怎麽還是燙的呢!”


    阿詩彌吼道:“管他燙不燙,你趕快啊!!火苗竄出來了!!”


    “來了!”十六郎重新握住壺柄,打開蓋子,一股腦往丹爐裏倒了進去。


    水入丹爐,沒想到,裏麵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倒燒的更旺了,火蛇躥出一丈高。


    阿詩彌叫道:“十六!!你搞什麽!你這什麽水!!!!”


    十六郎往茶壺裏看去,裏麵還有香草的茶沫子,無辜地道:“這...這不就是茶水嘛!”


    滿屋子都是黑煙,阿詩彌用胳膊捂住嘴:“十六!!咳咳咳...怎麽辦,再不想辦法,整個屋子都要燎著了!!!”


    十六郎忙道:“蓋蓋子!快!把爐蓋蓋上!”


    兩人手忙腳亂地又蓋上爐蓋,過了一會兒,火可算熄滅下去,丹室嗆人得很,全都是煙,已經看不見人了,兩人一同往外麵跑。


    到了門口,就見小白杞急衝衝地往裏跑,著急忙慌地問:“著火了?大人,裏麵著火了麽!!!?”


    阿詩彌:“沒著火,沒事,就是冒煙了。”


    “冒煙了?什麽東西冒煙了?”白杞看到兩人身後冒著黑煙的丹爐,驚叫道,“大人!你把我的丹藥怎麽了?!”


    阿詩彌道:“沒...沒怎麽,就是打開研究了一下...我和李大人先走了啊,你慢慢收拾啊~~~”


    阿詩彌拉著十六郎就跑,白杞在後麵嗷嗷直叫:“兩位大人要害死我了,師父迴來會罵死我的!!”


    十六郎頓足,轉身問道:“你師父早上迴來了?”


    “沒有!”白杞氣哄哄地迴了一聲,頭也不迴地衝進了丹室。


    兩人走出後堂,十六郎問阿詩彌:“東西拿到了麽?”


    “嗯。”阿詩彌從袖子裏拿出來了個茶盞,裏麵正裝著一個鐵丹球,“唿...唿...隔著茶盞還這麽燙,還好剛才我眼疾手快用鐵鉗加了一顆出來。”


    十六郎:“小心點,先裝藥箱裏,別燙著。”


    阿詩彌:“放心吧,我知道。”


    十六郎:“走,我們再去袇房看看。”


    阿詩彌:“啊?我們炸了人家丹室還不夠啊!”


    “我想到一些事情,不過現在還不能確定,我們去她們住的一些地方,再找找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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