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川等人領命,但是麵色有些為難:“迴大人,我們的人手恐怕是不太夠,再迴去搬援兵恐怕是來不及了。”


    “無妨。你拿著我的令牌,臨時召集擇善坊的武侯,叫他們來幫忙。”


    “今日恐怕武侯調用不了。”


    裴戎有些狐疑的轉向他:“這又是為何?”


    “大人您忘了,華嚴寺就在這擇善坊裏麵,這個時候神昉大師差不多就要出發了,裏麵恐怕全是信徒,武侯正在忙著維持秩序呢!”


    裴戎恨恨地道:“我怎把這事給忘了。”


    “華嚴寺?”十六郎不解地問道,“昨日佛遇日的浴佛禮不是結束了麽?神昉大師怎麽還有法事?”


    “這件事你可能還沒來得及聽說。”裴戎解釋道,“昨日在浴佛禮上發生了一件奇事,那尊玄奘國師從那爛陀寺請迴來的佛祖像居然在浴佛禮的時候裂開了。裏麵居然還藏著一尊玉雕的佛陀。那玉雕質地通透,佛光四射。洛陽人都說這是天降祥瑞的征兆,聖人聽說之後更是十分高興,臨時決定今日重新舉行浴佛大典,重沐佛像,地點就在瀛洲橋上麵的無量閣。今日寅時,神昉大師會從這裏出發,帶著玉佛陀到無量閣舉行浴佛儀式。在這之前,他會在華嚴寺裏為信徒講經,擇善坊裏一定會人滿為患,我們現在在坊西角你可能感覺不出來,一會兒繞到擇善坊正門你就知道了。”


    “今日寅時。”十六郎重複道,此時已經日落西山,天色漸沉,離寅時大約隻有一個時辰,心中升起一陣莫名的擔憂。


    人手不夠,裴戎隻好另做部署:“怕是今晚的事情還沒有完,牧川,你帶些人手在幾個坊門外麵等著,一有事發,馬上接應,牧瓊展城你們幾個,跟我進去抓人。”


    眾捕快:“是!”


    裴戎又問王袛:“王副官,你可願再隨我追那賊人?”


    王袛斬釘截鐵道:“那是自然,他害了我櫻妹,我死也要與他討個說法!”


    裴戎又輕蔑地轉向十六郎:“李大人,你今日行事實在魯莽,在未有萬全之策的前提下打草驚蛇,讓人給跑了,是不是有些太自信了?此事了結之後,我還是奉勸你還是主動辭官,好好迴家當你的小公爺,少參與朝堂之事!”


    事情變成這個樣子,十六郎也是一肚子懊悔,又讓裴戎當眾奚落,感覺很沒麵子,隻能硬著頭皮迴道:“裴大人隻管抓到人就好,我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裴戎又不屑地哼了一聲,扭頭翻進夯土牆。


    王袛也緊跟著他的步伐,翻牆之前,十六郎叫住了他:“王副官,我知你心中悲憤,但事情還沒有完全搞清楚,請你務必要留個活口。”


    王袛沒答話,隻沉沉看了他一眼,跟著翻了進去。


    十六郎憂心忡忡,不知道王袛是答應他,還是沒答應他,又覺得自己很沒用,怎麽就把事情弄到了這個地步,崔束和跑了,線索又斷了,他還沒有本事,不會像裴戎一樣能夠把人抓迴來,非常的鬱悶。


    他這邊頭頂一片陰霾,身後卻響起爽朗的口哨聲,吹得是那樣開心,那樣輕鬆,與自己的心境格格不入。


    這是誰啊,這麽討人嫌。


    十六郎轉過頭,卻看到這個討人嫌是阿詩彌。


    他把手撐在頭後麵,嘴裏還叼著根草棍,看起來怡然自得,正晃晃悠悠地往長夏街走。


    “阿詩彌,你幹什麽去?”十六郎叫住他。


    “迴家啊”阿詩彌吊兒郎當的迴答。


    “人還沒抓迴來呢,你怎麽就想走?”


    “剛才裴山君不是說了麽,他們用不上咱倆了。你看,太陽都落山了,我阿娘一定做好飯了,正等著我迴家吃呢,我阿娘廚藝可好了,我剛迴來沒幾天,每天都有好吃的,我得早點迴去。”阿詩彌自顧自說著,看對方沒有聲音,才想起來轉頭看他,十六郎臉色不太好,看起來有些鬱悶。


    怎麽?難道是忙的又餓了?有錢人家一般都是少吃多餐,這個十六郎卻是多吃多餐,一天要吃好幾頓,一點也不符合養生之道,人雖然長得瀟灑俊逸,卻不怎麽壯實,在船上換衣服的時候阿詩彌曾偷偷瞧過,照他這個吃法,本應該渾身都是腱子肉,可他雖然骨架修長,肌肉形狀也是纖長,脂肪也薄,晚風一吹,海麵上金色的餘暉透過窗照射進來,兩壁寬闊的胸膛也變成了金色,腹肌輪廓更是清晰,透著薄紗裏衣,顯得很聖潔,就像...就像那種掛在醫廬牆上一半筋腱一半完美男子軀體的畫作。


    阿詩彌偷看的時候覺得這個比喻並不怎麽具有美感,但是誰又能體會一位研習醫道的學徒麵對這種標準人體身材的快樂。


    反正他自己是挺快樂。


    變態的快樂,一般人不懂。


    “對了,你不是小公爺麽,是不是可以隨時迴家隨時都有廚房給你做飯吃?”阿詩彌說到了吃飯問題,其實是怕十六郎迴去沒有飯吃,“不過你要是想上我家吃也行,可以換個口味,不如你今晚就跟我一起迴去,我阿娘會很歡迎你的!”


    “別想那個了,恐怕你我今晚都顧不得吃飯了!”十六郎歎了口氣。


    “為什麽,你還嫌人家奚落咱們不夠嘛,人家都明說了,你受得了,我還想要點臉呢。”


    原來阿詩彌不是心大,而是也覺得自尊心挺受挫。


    十六郎麵對這道裴戎王袛兩人相繼翻過的夯土牆,再次歎了口氣:“不是人家看輕我,是我自己不爭氣。這次計劃我沒有思量周全,讓崔束和跑了,我又不會武功,親手抓不了他,真是失敗透頂。而且你知不知道,我在武後那裏立過軍令狀,如果案子不破了,別說是臉了,腦袋也要不得了。”


    “你還立了軍令狀!你怎麽沒有告訴我!”


    “不過是怕你跟著我心裏有壓力,不過阿詩彌你放心,這軍令狀是我一個人立的,不會牽扯到你。萬一最後我沒有順利破案,你可以選擇繼續在大理寺做事,也可以請辭迴家,沒有人會強迫你,我已經為你打點好了。”


    原來十六已經給自己鋪好了後路,阿詩彌聽完很感動,覺得應該勸他幾句,不要擔心那麽多,一定會有辦法的,可憑自己的狗腦子又想不出來什麽辦法,隻好暫時沉默。


    沉默了一會兒,阿詩彌覺得氣氛有些沉悶,還好走到擇善坊西門的時候,人開始多了起來,阿詩彌怕兩人走散了,不再悶悶的跟在他後麵,而是快走了幾步,與十六郎並肩而行,十六郎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阿詩彌突然覺得有些鬱悶。


    他從今早就開始為抓崔束和做準備,又是熬藥,又是化妝,一直在忙,連飯都沒顧得上吃,到了半晚行動又失敗了,讓人給跑了,今天晚上還不知道要熬到幾點,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迴來,真是越走越懊惱,越走越鬱悶。


    好餓啊......


    阿詩彌盯著自己鞋尖上繡的梔子花悶悶不樂的往前走,不知不覺步子就慢了下來。


    走著走著,居然撞到了一堵牆,阿詩彌抬頭,發現十六郎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跑到他前麵去了,而且停了下來,他抻頭看了看,西門入坊的人群已經排上長隊,等著往裏進,速度雖然慢,但也不至於停下來。


    “你幹嘛呢?”


    十六郎沒有迴答,轉頭塞過來一樣東西,然後若無其事的接著走。


    阿詩彌愣了愣,低頭一看,是一個油紙包,打開,裏麵有兩塊胡餅,走了這麽遠,還是溫熱的。


    難道剛才是被他揣懷裏了?


    十六郎背對著自己,看不見臉,隻見脖子有點微微泛紅。


    哈。幹什麽這是?給我吃的就給我吃的唄,害羞個什麽勁兒?


    阿詩彌打開油紙包開始啃餅,白糖餡的夾著青紅絲,啃著啃著,才注意到旁邊很多人在瞧自己,男子占大多數,也有許多女孩子,不知道在說什麽,卻都是欲看欲不看,隻能先偷偷裝作看別的,再瞥自己一眼,臉頰緋紅。


    啊。他想起來了,自己還沒換迴男裝呢,還穿著一身火紅的胡裙,妥妥的是個異域風情的絕美胡姬。


    沒想到自己還挺勾人的。


    ‘勾人’這兩個字從腦海中冒出來之後,緊接著又浮現出來一個問題, 現在十六看到我,是個什麽感覺?


    應該也覺得挺好看的?所以就連遞個餅也搞得別別捏捏的?


    阿詩彌覺得他挺有意思,決定一會兒吃完餅去逗逗他,於是努力的吃著,兩人暫時沒有說話,一前一後往裏走,走著走著,前麵突然又停了,守坊門的左屯衛對人群說道:“修善坊訪問人數已滿,不得進入!”


    **** ****


    為了防止大型活動發生踩踏事件,本朝規定每坊除規定常住人口外,每日流動訪客不得超過三百人。


    典禮尚未開始,擇善坊基本是隻進不出,大家聽見訪客滿員的消息人都非常鬱悶,又唿唿啦啦往迴走,十六郎兩人逆著人流好不容易擠到前麵,還沒到西門口,發布消息的左屯衛就遠遠叫住他倆:“喂喂喂,說你們兩個呢!沒聽見滿員了麽,還往裏擠什麽!”


    十六郎隻好道:“這位同僚,我乃大理寺少卿李石柳,我寺奉命捉拿的一位嫌犯如今逃入修善坊,勞煩讓我們進去。”


    衛兵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番:“隻聽說大理寺有個裴少卿,沒聽過有什麽李少卿啊?”又見他腰間確實掛著銀魚袋,思量片刻,迴道,“這位李少卿請稍後,我們契苾將軍在此,容我通傳一下。”


    契苾何力?


    十六郎有些吃驚,問道:“郕國公居功至偉,怎麽一坊安保這樣的小事,還需勞煩將軍?”


    兵衛迴道:“今夜聖人親臨無量閣觀浴佛禮,我們將軍篤信佛法,與神昉大師又是至交好友,所以才親自守在外麵。二位來的有些晚了,其他坊門已經關閉,恐怕這個時辰神昉大師已經講完經,準備啟程了。”


    十六郎點了點頭,衛兵前去稟報。


    周遭一下子冷清下來,趁這個功夫,阿詩彌好奇地說道:“契苾這個姓我倒是第一次聽。”


    “契苾將軍原是北方鐵勒部族可汗,後來歸順大唐,是前朝老臣,曾經與太宗皇帝討伐高句麗,永徽二年,西突厥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與處月、處蜜、姑蘇、歌邏祿、卑失等五姓背叛唐朝,侵犯延州,攻陷金嶺城,屠殺上千人。


    契苾將軍臨危受命,與蘇定方將軍率眾將士,征發三萬步兵,五萬騎兵,分左右兩路討伐西突厥。


    三年前,沙缽羅可汗和他的幾個兒子全都戰死,西突厥滅亡,契苾何力因功升任左屯衛大將軍,受封郕國公。”


    “難怪你說他居功至偉,原來是滅了西突厥的可汗啊!”阿詩彌把最後一塊餅放進嘴裏,拍了拍胸前的餅渣滓,“瞧,人好像來了。”


    迎麵走來一位老將軍,便是兩人所說契苾何力,他今年將近六旬,麵寬肩闊,鬢髯已白,看起來模樣還挺慈祥的,邊走邊朝十六郎咯咯笑:“昨天我剛聽說新上任了一位大理寺少卿,居然是老龜家的小兒子,沒曾想今天就見著了,哎呦,一晃的功夫,小毛孩兒都長這麽大了。”


    十六郎恭敬施禮:“契苾世伯。”


    契苾何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捏的十六郎疼的要命,又不敢說,武將的熱情一向這麽粗獷,捏完老頭還不忘評價道:“好孩子,長得高是挺高,怎麽還這麽瘦,你阿娘沒給你吃飯麽?!”


    十六郎不好意思說他剛炫完四大盆水盆羊肉,隻好訕訕笑道:“不勞世伯惦記,不過是脾胃虛弱,虛不受補。”


    這老頭一打開話匣就收不住,啥都敢往外說:“哈哈哈,從你老子老龜開始就是這樣,弱的跟個竹筷子似的,一撅就碎,偏偏這小臉長得白白淨淨,惹人喜歡,搞得一群女娃娃天天爭風吃醋,掙得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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