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人頗有趣味的看著王袛,幽幽道,“不僅如此,我還毀了她的容貌,毒啞了她的嗓子,如果她能活著,活的也定然是痛不欲生,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如果能活著...”王袛訥訥的重複這五個字,簡直要發瘋,情緒直接崩潰了,“櫻妹到底在哪兒,她是不是還活著,你告訴我,她是不是還活著!?”


    “她到底在哪兒?王副官,這件事你不該問我,你該去問問,你麵前的這位李大人啊,正是你櫻妹的死,才讓他攀上這大理寺右少卿的位置呢。”


    這狗東西在這種時候居然敢還挑撥離間,果然王袛神情激動地又轉向十六郎,阿詩彌擋在十六郎前麵想要把他攔下:“王副官你先別激動啊,你聽我們說啊!”


    “我哪能不激動,你到底知道什麽,我櫻妹到底怎麽樣了,你快告訴我啊!!!”王袛咆哮著,話到最末尾,居然喊出了哭腔。


    “放開他吧。”十六郎道。


    阿詩彌鬆開王袛,王袛卻癱坐在了地上,哀求道:“李大人,求求你告訴我吧,我櫻妹到底在哪兒,這家夥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啊......”


    麵對這樣的王袛,十六郎不免有些動容,從懷裏掏出那魚形翡翠玉佩,遞給了他:“當時四小姐與我們一起,也在烏湖海那條商船上,她以一己之力破壞了刹利帝的陰謀,保護了十萬大唐將士,而她自己卻葬身海底。”十六郎把事情的經過簡要的說了一遍,最後又與他道,“我相信,她自始至終,是深愛著你的,如果不是你,她也不會有這樣大的勇氣挺身而出,做出這樣令我們男兒都自愧不如的壯舉。”


    王袛沉默著,把櫻妹的那半塊玉佩,與自己的拚在一起,這位曾經上陣殺敵,以一敵萬的硬漢終於忍不住了,淚水奔湧出來,泣不成聲。


    “哈哈哈哈哈。聽見了吧,愚蠢的男人,你的心上人如今已經進了魚腹,去和海底你們那些死掉的唐狗將士一起,成為孤魂野鬼,不入輪迴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十六郎冷眼問道:“你是百濟人?夫餘義茲派你來的?!”


    那人忽地閉了口,用眼睛瞪他:“憑你也配說出我們王上的名字?我呸!”


    “你這個王八蛋!還還敢啐我們?!”阿詩彌衝上去想再給他一腳,被十六郎攔住。這些百濟人向來自恃甚高,對他來硬的鐵定不行,還是得軟硬兼施才行得通。


    十六郎想了想問道,問道:“閣下怎麽稱唿?”


    這官的態度怎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他愣了一下,如實說道:“崔束和。”


    “你在百濟有官職麽?”


    崔束和冷笑兩聲:“哼,唐狗,你不必矯情這些,我不過是王上的一把刀而已,無官無祿,隻求鋒利,殺人不見血。”


    “你們百濟人,倒是有幾分孤勇。”十六郎笑道,“不得不承認,此次你們的謀劃著實天衣無縫,讓自詡戰無不勝的大唐水師栽了大跟頭。如果不是劉鈺瓔誤打誤撞聽到了刹利帝的計劃,恐怕我們水師折損的船支會更多。”


    提到這個,崔束和恨得咬牙切齒:“可恨那戒日狗刹利帝,當初他主動聯係我們王上的時候,我就提出此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果然,他為了些不入流的錢財,破壞了我們如此偉大的計劃,如有來世,必墮入畜生道,隻配做豬做狗!”


    “是刹利帝主動聯係你們的?”


    “不錯,說起這個來,還是由你們大唐的人牽線搭橋的呢。當時王上為了新羅不斷上書請唐王對我們出兵,日日夜不能寐頭痛不已,就在臘月十八那日,王上忽然收到一封來自大唐的信件,我不知道上麵具體說了什麽,但是王上看後龍顏大悅,然後我們就根據這封信裏麵的提議,計劃在烏湖海上布置魚雷火,想把你們的水師全都炸上天。信裏麵還提到有一位天竺戒日王的王孫名叫刹利帝,可以幫助我們試試這個計劃,因為他擁有一大批致幻毒粉,藥量可以使整個大唐水師陷入混亂,讓我們的計劃事半功倍。


    王上當時覺得這個計劃非常完美,可是我們一旦開始著手研究了以後,就發現這個計劃實在是很難實施,一是我們不熟悉烏湖海的情況,不知道應該在什麽地方不知魚雷火,即使布置了魚雷火,也不知道你們的水師會不會一定中招。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王上居然又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不知道是誰寄來的,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封信與上一封信並不是一個人寫的,信中竟然詳細的說明了烏湖海上暗礁的位置,與季節性的風暴天氣。


    王上一開始有些猶豫,心想這接二連三,又出自不同人之手的信件會不會是一個陷阱,挖了坑誆騙我們往裏跳。可又一想,覺得這些提議也未嚐不可,這樣做對於我們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損失,無需派出一兵一卒,不過是花些錢買點魚雷火和幻毒罷了。於是王上便同意了,把刹利帝也納入到計劃中來。


    不過我沒有想到,後麵來的那封信不僅說了烏湖海的信息,還另外有一個提議,信上說在洛陽有一個叫劉婉鈺的女子,是專管外交事務的鴻鵠寺卿的女兒,她在鴻鵠寺的地位非常重要,不僅可以過手各國傳遞來的消息,還能任意遊走在大唐皇城和軍隊裏麵,因為是女子,也不被卷入到朝廷鬥爭裏麵,如果能找人代替她,就可以在你們的朝廷內部打入一個眼線,所有發生的一切,盡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了。於是我成了王上的一把刀,他讓我扮做女人,我便扮做女人,不過,既然要扮女人,就要成為徹徹底底的女人,於是我揮刀,斷絕一切紅塵,到洛陽完成我的使命。”


    十六郎本來還想問他關於那兩封信的事,沒想到崔束和說起來沒完,最後還牽扯出來一個自己的大瓜,直接把他們給幹愣了,就連王袛也從悲痛中驚醒,驚訝地抬起頭來看他。


    他居然為了扮成劉鈺瓔,揮刀自宮了?!


    堂內一時鴉雀無聲,眾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身體部位隱晦的很,大家都避之不及,沒法再接著談論下去。


    阿詩彌不愧是大變態鬼手銀針的徒弟,不走尋常路,聽見這件事後,居然用他十分‘專業’的態度,大聲詢問崔束和:“你自宮以後身體有沒有排斥反應,如廁的時候痛不痛?”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崔束和本是忠君愛國的發言,這倒好,一下子就變味了,阿詩彌還非常不合時宜的追著他問:“沒事兒的,你可以告訴我,要是發炎了,我可以幫你熬兩副藥。”


    大堂裏爆發出一陣笑聲,崔束和無地自容,羞恥心激發出來強烈的怒火,朝他們吼道:“隨你們笑吧!卑鄙的唐狗,烏湖海上的爆炸隻不過是一個開始,當加耶特利的怒火燃燒起來的時候,你們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加耶特利的怒火?


    十六郎想到了烏湖海上的第二句讖言:佛光普照,旭日永生,加耶特利,永登極樂淨世土。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加耶特利指的是什麽?”


    “哈哈哈哈哈,我不會告訴你們的,等到那一天的到來,你們自然會知曉。”


    十六郎的笑意漸漸冷了下來:“崔束和,比起那個,你還是先想想你項上的這顆人頭吧,記得剛才把你踹翻在地的人麽,他叫裴山君,是我們大唐最兇惡的猛虎,你若落在他的手上,必叫你生不如死,活著墜入無根地獄。”


    崔束和顫抖了一下,來洛陽數月有餘,他自然聽過這位大理寺裴山君的酷吏手段,聽說他製作出來的,光是折磨人的刑具就有一百零八種,大理寺監牢裏日日哀嚎,人要是能僥幸出來,也必定是斷胳膊斷腿,落得一身傷殘。


    十六郎威脅他說:“你如果不迴答我,那我就把你交由裴大人來詢問,到時候,他就不會向我這樣好商量了。”


    崔束和咽了口唾沫,想了想,又指著王袛道:“行,我說,但是,我不與你說,我要跟他說。”


    王袛用目光詢問十六郎,十六郎點了點頭,他這才上前,剛想問話,就見崔束和用手指捋了捋額前的碎發,眼波流轉,突然用劉鈺瓔的語氣說道:“王袛哥哥,你真的不再喜歡櫻妹了麽?”


    王袛沒想到他居然做出這副模樣,神情一愣,正當這個間隙,崔束和眼神兀地變得兇狠起來,十六郎突然覺得事情不對勁兒,拉住王袛的胳膊往後一扯,同時崔束和口中吐出一根銀針,差一點就刺在王袛身上。


    崔束和見沒有刺中,扭曲自己的身體,再次施展柔術,解開了繩索,淩空躍起,像一條蛇一樣從隻有兩個巴掌寬的窗縫中間鑽了出去!


    阿詩彌著急道:“人跑了!快追啊!!”


    王袛一腳踢開窗扇,從二樓翻了下去,阿詩彌扒在窗台上探頭往下看:“十六,他搶了馬往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方向有福善、惠和、安從幾個坊,坊區麵積雖然小,但住的人很多,人員密集,道路又很狹窄,房子一間緊挨著一間。


    雖然十六郎提前在惠和、通利幾坊要隘布置了人手,可沒想到街上的人實在是太多,崔束和的馬速又快,弓箭手不好輕易放箭,王袛帶著牧川幾個人隻能在後麵緊追不舍。


    “讓開!快讓開!!”


    王袛策馬,大聲地提醒行人避讓,可他騎的這匹馬並不是一匹好馬,後腿無力,跑得很慢,而崔束和搶的那匹馬是匹西域馬,額寬腿長、一看就是匹好馬,好在現在街上人多,兩匹馬跑不開,暫時拉不開距離,可一旦出了惠和坊入了長夏街,道路會變得寬闊,還有專門的馬行道,到時候王袛可就追不上他了。


    務必要在進入長夏街前要把崔束和攔住!


    王袛一手抓緊韁繩,另一手在身上摸索,可惜他今日本是來赴約的,穿的是便服,更沒有帶什麽趁手之物。


    正巧旁邊有一個賣泥人的小販路過,扛著草把子,上麵的泥人兒造型各異,王袛俯身摟了一把竹簽子,一甩手,全當飛鏢射了出去!


    崔束和啊地一聲,隻覺得後背和肩頭好幾個地方都中了暗器,特別的疼,他伸手從後背拔下一隻,拿到前麵一看,這暗器居然是一隻泥捏的小豬!小豬臉已經被拍扁了,變得呲牙咧嘴,非常難看。


    居然還敢羞辱我!罵我是豬!!


    崔束和氣的發瘋,一把將竹簽子紮在馬屁股上。


    馬疼的一聲嘶鳴,撩開蹶子狂奔,也不管前麵有沒有人,橫衝直撞,可沒想到前方不到五十步處,是個叫做百花園的戲園子,戲劇剛剛散場,唱得是風靡一時的《踏謠娘》,戲裏講的是北齊一個叫蘇郎中的男子是個酒鬼,每每酒醉之後都會迴家毆打妻子,扮做妻子的歌姬楚楚可憐,且步且歌,吟唱著自己淒慘的遭遇。


    台上麵唱,台底下哭,大娘子小娘子全都哭的梨花帶雨,離了場子,依舊沉浸在戲裏,還在為‘她把錦瑟青春拋進無盡苦等,把少女情懷訴給夜夜空夢’難過,拿著帕子抹淚花,絲毫沒有發覺有一匹發狂的馬正朝著她們全速撞過來!


    “快閃開!快閃開啊!!”王袛對她們喊道,可是這些女子竟一個也沒有聽見,眼見崔束和騎著瘋馬馬上就要衝進人群,竟然從天而降了一根長長的酒旗杆,當當整整懸掛在了瘋馬麵前,把它逼轉了方向!


    王袛往一旁屋頂看去,原來是十六郎和阿詩彌拿了把匕首,提前從小路繞到前麵,截斷了一旁商鋪的酒幡!


    崔束和騎著馬轉向左邊岔路,十六郎一看,大叫不好:“壞了!西麵就是長夏街!王副官,務必要在長夏街之前把人攔下!”


    王袛揚起馬鞭,加緊了速度。十六郎兩個人也繼續往前走,雖然他們走在屋脊上,走的速度比馬慢,但是依舊可以抄近道,在必要時幫王袛他們一把。


    崔束和前麵又有兩條岔路,一條快一條慢,他當然會選快的,可十六郎他們卻不會讓他這麽選。


    “阿詩彌!快!我們再截斷這根竹竿!”


    他這話,不僅阿詩彌聽見了,底下的崔束和也同樣猜到了。


    崔束和忍著痛又從自己背上拔出了一根竹簽,對準十六郎射了過去。


    “十六!小心!!”


    十六郎隻顧低頭砍竹竿,沒有緊盯崔束和,聽到阿詩彌的提醒,這跟竹簽已然來到近前,他下意識的揮手擋在前麵,卻沒看清好像從哪裏同時飛過來一個別的東西,與這跟竹簽撞在了一起。


    待到他再睜眼睛的時候,打在自己袖子上的隻有一個花貓泥人的腦袋,竹簽卻插在了酒幡上。


    剛才是什麽東西?他沒來得及多想,又聽阿詩彌喊他:


    “十六!快割啊!崔束和要過來了!!”


    “哦!”


    他和阿詩彌兩人都在房頂上,一個人在街左邊,一個人在街右邊,一人負責割一根,可沒想到自己手裏這跟竹竿怎麽割都割不斷,真是急死人了!


    因為這種掛酒幡的竹竿要常年放在屋外,風吹雨淋,為了防潮耐用,製作的時候需要先陰幹一個春天,用柴火熏烤之後,再矯直冷卻,這樣一來就會變得堅韌無比,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割斷的,剛才隔斷那個算是他們運氣好,遇上了一個被白蟻蛀了的。


    這一根,無論如何,怎麽都割不斷了!


    十六郎急的汗都留下來了,正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居然看見裴戎站在惠和坊的南街,好像是正在猶豫該往哪邊走,十六郎緊忙起身,向他揮手示意。


    裴戎看見了他,立刻抄近路趕了過來。崔束和本就氣惱王袛像狗皮膏藥似的追著他,想不到裴戎又突然從斜岔路口衝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正好可以夾擊崔束和,如果十六郎他們能夠截斷竹竿的話,就可以把崔束和逼入死胡同,來一個甕中捉鱉!


    眼瞅著崔束和馬上就要到了,十六郎催促道:“阿詩彌!你那邊好了麽?”


    阿詩彌急的滿頭大汗:“這竹竿太硬了!我割不斷啊!!!”


    “沒時間了!我來!!!”


    情急之下,十六郎顧不了那麽多,一把抱住竹竿,用身體的重量把它壓了下去,整個人吊在了竹竿上!


    這動作難度係數太高,十六郎也是第一次,緊張的有些冒汗,可是沒想到他的重量太輕,壓得不夠低,這個高度,根本不夠攔住崔束和的馬!


    眼見崔束和就要俯身通過竹竿,阿詩彌大喊了一句:“十六!挺住!!我也來了!!!”


    阿詩彌在街對麵的屋頂,模仿十六郎的樣子,騰空躍起,姿勢如同一隻青蛙,一下子撲了上來,可惜他這個運動能力為零的笨蛋,跳的實在是太近了,把竹竿幾乎壓倒了地上,崔束和邪笑一聲,由俯身改為躍起,縱馬越過竹竿,順手對著阿詩彌抽了一個馬鞭子。


    阿詩彌疼的鬆了手,摔在了地上,竹竿承受的重量減輕一半,瞬間又彈了迴來,竟一下子把裴戎攔在後麵,十六郎禁不住晃動,鬆了手,一下子掉到了裴戎的馬上!


    “嗬嗬嗬...裴大人,你好啊...”十六郎尷尬地抬頭,看著裴戎給自己來了個公主抱,然後又立刻被丟在了地上。


    裴戎青筋暴起,強忍著怒火,瞪了他一眼,又見崔束和果然跑上了長夏街,拔出刀,手一揮,十分輕鬆地斬斷了竹竿,把竹竿當做標槍,向崔束和擲了過去!


    崔束和立即連人帶馬摔在地上,馬腿血流不止,崔束和不能再騎,順著一處一人半高的夯土牆,翻進了旁邊的擇善坊。


    牧川一幹捕快這才追了上來,裴戎下令道:“立刻封鎖擇善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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