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日這天,東京皇城內啟欑宮,新帝劉承佑主持起祭。由宰相蘇逢吉頌讀哀冊完畢,梓棺龍輴出城,皇帝以下親王、宗室跟隨送至城外幄次。劉承佑至大升梓棺前痛哭盡哀,稽首再拜奉辭,然後退還幕殿。楊邠至棺前跪拜,奏請靈駕進發,山陵使以下進名奉辭皇帝。一應繁瑣禮儀結束,靈駕發引,緩緩向西南禹州方向進發。


    送葬的隊伍前後綿延五裏,楊邠、史弘肇、王峻親自扶靈前往睿陵。李重進一身絨衣,騎馬忽前忽後,維持著這數千人的送葬隊伍的秩序。


    這支隊伍除了送葬的宗室、內官、大臣數百人外,便是李重進的禁軍殿前軍數百人,史弘肇的禁軍侍衛親軍兩千餘人。李重進行伍出身,自然識得史弘肇帶在身邊的有好幾個身手不凡的高手,這其中除了認得喬北冥外,其餘的都是陌生麵孔。但就是這一個喬北冥在,李重進已經十分擔心了,畢竟這幽燕第一高手不是浪得虛名的。


    東京開封府距睿陵二百餘裏地,按照宣徽使王峻的安排,途中是要在尉縣住一晚的。傍晚時分,送葬隊伍到達尉縣,李重進才發現這尉縣說是縣城,實則城垣和多數民宅已毀於戰火,隻在縣衙附近還稀稀拉拉有二三十棟完整的屋宇。山陵使早已將縣衙和所有的民宅征用,自然見不到一個百姓。房屋有限,所有的士兵均在周圍紮營。按製哪些房子住什麽人,山陵使一一交代給李重進,讓他負責安排。將一應重要人物安排住下,大多數宗室和內官都隻能住進營帳內。


    史弘肇倒是個辦事嚴謹之人,作為負責送葬隊伍安全的最高將領,在靈柩和所有要員的住處周圍都安排了自己信得過的親隨護衛。李重進本想和朱夜貞說個話、通個氣也尋不到機會。


    一夜無事,第二日天未明,諸人護衛著靈柩繼續往睿陵行進。李重進起得特別早,按照和安嗣榮的約定,劫走朱夜貞的行動便該在今日發起。


    一路走來,李重進雖然一言不發,心中卻是七上八下,畢竟要在數千禁軍手中劫走一個大活人,絕非易事。隊伍越走近睿陵,他的內心便越緊張,然而直至臨近中午,預想中的襲擊卻並未發生。


    李重進抬頭看著掛在天上的日頭,已然是過了午時,眼見睿陵將近,心中不由得焦躁起來,暗襯一旦到達睿陵,數千人聚攏來,裏三層外三層,再想動手便就絕對沒有機會了。


    正在煩躁間,隊伍已來到穎水一側。史弘肇下令送葬隊伍在河邊休整,給昨晚都沒有條件洗漱的眾人取些河水。


    李重進策馬來到朱夜貞車駕旁。朱夜貞亦由宮女攙扶著下車向河邊走去,她一襲白衣,頭上亦是白色紗籠,遮住整個頭臉。李重進望向堤岸上,見史弘肇手下兩個侍衛率領一隊兵卒遠遠監視著水邊。他快步走在朱夜貞身後,小聲道:“永安,等下會有人救你,你不要慌亂,有我在。”


    意料之外的是,朱夜貞一聲不啃,徑直往水邊走去。李重進望著她背影,忽覺有些異樣,隱約發現這女子身形與永安公主有些不同,不由得心中一動,停下腳步來。


    朱夜貞揮手示意兩個宮女停下腳步,自己來到水邊,蹲下身子,俯身掬水。


    河岸邊還有幾個孩子拾來瓦片,在河麵上打著水漂。其中一個孩子力氣大,打出的水漂居然快到對岸,李重進看得也一時入了神。


    正在此時,令眾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忽見朱夜貞淩空躍起,飛向河中,眼見身形落下,居然伸出腳尖在小童打出去從水麵上彈起的瓦片上一點,身子再度躍起。整個人衣袂飄飄,宛若淩波仙子、洛神在世。眾人目瞪口呆中,朱夜貞反複躍起數次,人已飄然落在對岸。


    史弘肇的兩個護衛醒起,一陣喝罵,率軍士們衝到岸邊放箭。朱夜貞早已隱身對岸林中,哪裏還射得中。眾人一時議論紛紛,甚至有人竊竊私語,道是朱夜貞本是神仙下凡,來渡凡人升仙。


    史弘肇、王峻聞訊帶著喬北冥從前隊趕過來。史弘肇問得情況,勃然大怒,下令把朱夜貞兩個貼身宮女和幾個打水漂的孩童抓起來。便欲當場打死。


    李重進挺身而出,抱拳作揖道:“史大人且慢,此事太過蹊蹺,卑職以為還是應該將這些人押迴宮中,請太後和陛下審明之後再作處置。”


    史弘肇狠狠盯了李重進兩眼,冷冷道:“此事怕是你也脫不了幹係。”


    王峻在一側道:“下官以為此事也確有蹊蹺神秘之處,史大人不可斷然處置。便因此折了先帝的福也未可知啊。”


    史弘肇和郭威交好,礙於李重進是郭威親侄兒,此時又有八麵玲瓏的紅人王峻說項,也不便發作,當下便令將這些人收押,解迴京中。並嚴令諸人不得談論此事,大隊繼續向睿陵進發。


    整個在場眾人,隻有三個人心知這個在穎水上淩波微步,飄然遁去的女子絕非朱夜貞本人。李重進自不必說,另外兩個人卻是守在岸上,史弘肇的兩個護衛。這兩個護衛不是別人,竟是當初在南唐時,陳覺和李弘冀達成交易,下令剿殺的陸千機、陸千羽兄弟二人。


    這二人當初在莆天武館被燕敬權圍攻時,仗著身手了得,地形熟悉,才得僥幸逃脫。又幸得燕敬權縱火,得以遁去無痕,隱藏在金陵城中。兄弟二人計議,心知這南唐已非久留之地,是以北走中原,機緣巧合下結識了喬北冥,因而一同投到王殷麾下。今日二人隨行當值,目睹朱夜貞逃走。陸氏兄弟雖然不認識朱夜貞,卻眼見那踏波而去的女子,身形背影赫然就是安嗣俊。兄弟二人當時不敢聲張,隻想著迴去見了王殷再作定奪。


    李重進雖然不知這朱夜貞何時被調了包,卻也料定永安公主必然已被安嗣榮救走,心中一塊石頭卻也算落了地。


    原來安嗣榮事先從姑父郭威那裏偵知送葬隊伍要在尉縣停留一夜,得此良機才臨時改變計劃,事先安排上杉武士團的忍者在永安入住的房內挖出一間密室,讓安嗣俊藏身其中。第二日趁兩個宮女先出門時,安嗣俊和永安公主互換衣裝,將永安藏於密室中,自己替了永安前往睿陵。上杉等人待送葬隊伍走遠後才將永安公主救出。這個計劃自然是重金買通了指定住宿分配的內官才得以順利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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