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高行周、符彥卿二人率隊準備從封丘門進入開封城內,隨行護衛百餘名騎兵,清一色黑衣黑甲。除了這百人護衛,高懷德還引八百精兵一直送到城外五十裏,便有遼使迎候,要求大部隊不得靠近開封,便就地紮下營寨,由遼使陪同兩位節度使入城。


    迎接進京歸降的節度使是大事,這件事情歸大丞相、燕王趙延壽負責。按禮他本該親自到封丘門迎接,但是經曆了求封太子被拒之事以後,趙延壽心中十分不快,這兩日閉門不出。但事情終究耽擱不得,想來想去,身份和職級尚算過得去的適合人選,也就是前河中節度使、現在的東京守備副使安審琦了。


    所以高、符二人一行剛近城門,早已迎候在城門口、身材瘦長的安審琦立刻翻身下馬,躬身相迎。符彥卿跟高行周使了個眼色,兩人也下馬還禮。


    安審琦臉色雖然平靜,眼神中卻有見到老戰友老上司的一絲激動掠過,朗聲道:“卑職安審琦奉權知南方軍國事、大丞相、幽州節度使、燕王趙延壽之命前來迎接兩位大人入城。”隨即低聲道:“卑職本有心出城三十裏相迎,奈何職責在身,不敢擅離。”三年前,契丹第一次大舉南犯,高行周為主帥,符彥卿,安審琦等人在麾下同心協力奮戰退敵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是以故人相見,安審琦倍感親切。


    符彥卿低聲道:“今日我二人乃來降之將,無位無分,安大人不可多禮,請前麵帶路,領我二人拜見遼主。”


    安審琦亦知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再不多言,躬身道:“兩位大人請隨我來。”轉身上馬,調轉馬頭,等高行周行至跟前,便策馬與他並轡而行,隨行士兵顯然也是事先苦心安排過,待高、符二人親兵經過時,便兩列改為一列,隨行在旁。如此既不壞了規矩,又不失禮數。高、符二人前來請降,本是不得已之事,如今老部下前來相迎,禮數周到,心中倒也有幾分欣慰。


    兩隊人馬合為一隊,默默行進在東京城內寬闊的石板路上。東京的街道上雖然人來人往,倒也不顯冷清,可是比起去年二人離開之時的熙來攘往畢竟遜色了許多。街上行走之人無不小心謹慎,但見有官家、士兵經過,均是眼中流露出警惕之色。


    符彥卿問道:“遼主可是居於大內之中?”


    安審琦側身迴道:“是的,陛下此時正在崇元殿等候二位大人。”


    符彥卿正欲再問,忽聞前方一陣驚唿騷動,人群奔走躲避。但見馬蹄聲響起處,一彪人馬迎麵疾馳而來。迎風一麵赤色大旗,上書“赤心為主”四字。這隊人兵強馬壯,為首者身材十分粗壯,身長手短、絡腮胡、鷹鉤鼻,眼睛呈赤黃之色,若非身著鎧甲官服,活脫脫似一隻野獸。


    安審琦正欲開口說話,忽聽得身後隊伍中似有女子之聲“啊!”的一聲驚唿,迴頭看去,身後兩隊人馬清一色的戴甲士兵,卻哪裏有女人的影子。來不及多想,轉過身問道:“在下奉燕王之命,迎接高行周,符彥卿兩位大人入宮覲見陛下,張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來者不是別人,乃是隨杜重威降遼,率兩千精銳先鋒第一個殺入開封城的晉將張彥澤,此人突厥血統,殘暴好色,入城後縱兵奸淫擄掠,殺人無數。開封城內外無不懼怕痛恨之。耶律德光對他所為本有些忌憚,但他自定州南下時便歸屬蕭翰麾下,蕭翰見他作戰勇猛,對他到頗為倚重。耶律德光大局初定,用人之際,對他倒也並未深究。迎接歸降節度使的事情,本來由趙延壽安排。蕭翰受封東京留守,總領開封府城內城外安防事務,是以令張彥澤全程暗中監視。哪想這張彥澤知是高、符二人到來,忍不住想來出出風頭,所以率隊馳馬而來。


    見了三人,張彥澤哈哈笑道:“你我四人在前朝都貴為節度使,今日我為遼帝執鞭,率先攻破京城,建立天大的功勳,靠我一人之力便又可保三位大人後半生富貴,今日相見三位是不是應該謝我才對啊?”


    高、符二人麵麵相覷,心中暗罵:“此人好不要臉。”。安審琦雖受杜重威裹挾,不得已歸順契丹,但終非甘心事賊,加之平日裏受張彥澤欺壓,此時已是臉色難看到及至,忍不住出言相譏道:“我聽說張大人與前朝高祖乃是姻親,張大人一朝換了主子,迫害起自己侄兒來倒是‘大義滅親’,毫不手軟。這般得來的富貴,我等不享也罷。”言指張彥澤引契丹軍攻破東京開封府,迫使侄兒石重貴讓位,並親自迫遷晉帝北上之事。


    五代時北方胡漢雜居,朝代更迭無常,張彥澤胡人血統,隻懂勝者為王,哪知這般禮義廉恥,聞言眼睛一瞪,怒道:“好你個安審琦,老子抬舉你不得。”言畢揮鞭當頭擊打過去。安審琦也是勇將出身,不甘示弱,一把抓住鞭稍,與他對峙起來。張彥澤到底年輕,蠻力極大,眼看安審琦在馬上坐將不住。高行周身後一騎突然拍馬上前,一個年輕軍士伸手奪過鞭稍,握在手中。張彥澤再用力猛扯,鞭子在那軍士手中竟如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張彥澤連拉數下,動不得分毫,不由得額上青筋暴起,棄鞭拔刀在手喝到:“你是何人,老子今天到要看看開封城裏可有我殺不得的人?”


    這年輕甲士不是別人,正是打扮成普通軍士,護衛符彥卿、高行周二人的符疏同。剛才那一聲女子的驚唿聲安審琦也沒有聽錯,正是男扮女裝,混在隊伍中的王羽棲。高、符二人這一隊百人護衛中,除了兩人親隨的精銳牙兵,還有大約四十人乃是由上杉信哲親率的武士團精英藏身於內。


    見張彥澤欲拔刀行兇,符彥卿策馬趨前道:“這是符某的一個親信護衛,請張大人手下容情。”


    高行周也忍不住怒氣上衝,瞪眼道:“我二人乃是來向大遼皇帝陛下請降,若是皇帝陛下要我等人頭,我等自當束手就擒,卻容不得旁人撒野。”


    高行周到底是三朝老將,在杜重威之前便是張彥澤頂頭上司,被他這一瞪眼,張彥澤也不禁有些畏懼。但他自從入了東京城,自恃有功於契丹,便為所欲為,今日在一眾部屬麵前受挫,一時間楞在馬上,不知如何是好。


    正躊躇間,幾個契丹人策馬馳來,為首之人輕聲低斥道:“張彥澤,不得無禮。”來者正是契丹重臣蕭翰。這蕭氏一族,在契丹可說是與耶律一姓同樣尊貴的姓氏。傳聞當年隋朝滅亡時,隋煬帝之後蕭氏北逃大漠,後代繁衍,便有迴紇述律等姓氏,阿保機之妻述律平便在其中。阿保機稱帝之後,將能夠與耶律氏通婚的幾個姓氏賜姓為蕭。故而終遼一代,耶律和蕭姓互為姻親,成為契丹最為尊貴的姓氏。


    蕭翰麵容瘦削,兩捋胡須修飾得十分精致,兩隻銀耳環垂於肩上,頭梳小辮,身披狐裘,一身上下透露出契丹貴族的氣質。他這一聲低斥,張彥澤頓時沒了氣勢,退在一邊。


    蕭翰在馬上施禮道:“兩位該是高行周大人和符彥卿大人吧?”二人點頭稱是,蕭翰接著道:“陛下已在崇元殿恭候二位大人多時,請隨我來。”又對安審琦道:“有我陪同二位大人,請安將軍放心,也請燕王殿下放心。”言畢策馬轉身,在前引路。高、符二人也不多言,隨行於後。安審琦見蕭翰有令,便行禮告辭,目送他們離去。


    來到宮門外,蕭翰轉身道:“按製,兩位大人的隨從不可以入內了。”高行周道:“這是當然。”符彥卿小聲對符疏同道:“無妨,你們在此等候。”兩人便下馬隨蕭翰入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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