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圍棋這天,金陵城天空陰鬱,從頭天夜裏開始,便下著鵝毛大雪,沒有停過。李璟諭旨,特許符疏同和安嗣榮等人乘攆入宮。棋試在明德殿舉行,明德殿小巧精致,一進殿來,炭火甚旺,把個殿內烤得暖洋洋的,毫無寒意。唐帝素喜和宋齊丘、韓熙載等人飲酒作詞,撫琴弈棋為樂。故而今日又破例下了特旨,讓宋、韓二人到場。齊王作為賜婚人,自然也在場。
安、符二人進殿行過叩拜之禮。唐帝端坐榻上,道:“安卿昨日所呈之‘北伐策論’朕已看過,及有見地。所言者有三:其一,北朝石氏識人不明,親小遠賢,杜重威,李守貞手握重兵卻失節叛國,晉帝已失幹城。餘者符、高二人皆受疏遠,其勢已微,尚餘一個劉知遠手握重兵,卻倚險自重。其二,契丹燒殺搶掠,不得民心。其三,河北州縣,義民奮起抗擊契丹暴政,此起彼伏。此三者可以伐也。卿之議,傾我大唐全國之兵,渡淮直取汴州,洛陽,定鼎中原。朕深以為然。然我朝東有吳越,南有馬楚,西有南平。此皆環伺之強敵,不可不防。故朕深思熟慮,擬分兵備敵,以重兵掃平淮河以南,招納兩淮豪強,伺機以圖汴、洛。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韓熙載起身撩袍拜倒:“臣本為外放之官,並無身份置喙於朝堂,然苟利於國家興亡,豈以禍福趨避之。臣記得,先烈祖皇帝大行之際,曾留下遺訓,囑陛下止兵息戈,保境安民,以待北方有變。今日之勢,北朝巨變,正是千載難逢之機也。望陛下切勿猶疑,速作決斷。”
“哈哈,韓卿平身。”唐帝道:“朕素來知道你是個北伐派,朕也素來知道你忠心。所以雖屢有冒犯,孤可曾真正降罪於你?快起身,快起身。”韓熙載隻得起身落座。
向來於朝廷之事極少參言的齊王居然也捋了捋烏黑的胡須,附和道:“老子有雲:佯退而自怙其堅悍,則天下之機變刻深者,水不得而辭。又雲:以忘機為機,機尤險矣。這兩句話豈非正合了先帝之言。”
宋齊丘道:“陛下英明神武,所定大略更為周全。微臣所見,此中細節,可待改日朝會著有司重臣詳加研究。今日乃陛下棋試,齊王賜婚之雅事,何不將此軍國大事留待事後謹慎定奪。”
唐帝笑道:“嗬嗬,也是,且不急於一時,今日是該操心我皇弟的大事。”言畢命符疏同到榻邊對弈。眾人一時不便再多言。
符疏同到了榻邊,不敢入座,跪於一側。安嗣榮立於榻前。
唐帝道:“符卿且來猜先。”
符疏同道:“陛下乃天子,臣不敢爭先,請陛下執黑。”
唐帝便也不推辭,執黑棋在己側小目落了一子。符疏同想了一下,應以對麵角上星位。話說這圍棋一術,乃是先天河圖之數,棋盤上縱橫交錯,合三百六十一著,黑白分陰陽以象兩儀,立四角以按四象。其中有千變萬化,神鬼莫測之機。凡修仙問道,經綸大才之人,無不好之。布局之初,二人行棋倒也流暢,約莫一個時辰,兩人已落子五十餘手。
形勢對比,貌似唐帝大優。黑棋落子多在邊角三路以下,粗略計算,黑子已圍得六七十目實空。而白棋落子多在四線以上,除了一處五路提子拔花,外勢極厚之外,幾乎沒有確定的實地。圍棋素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說。乃因往往在角上可以一手成空,邊上兩手可以圈地。高手無不重視邊角之爭。唐帝李璟精通書畫詞賦,於圍棋一道也是天分極高,有與國手對弈之能。就算韓、徐這樣的名士,也常常須唐帝饒一二子才能對抗。李璟於此道甚為自負,曾自誇‘讓天下先’。
棋至中盤,黑子四個角地皆收入囊中。李璟審視全局,倒開始神色有些凝重。符疏同落在高位的棋子除了兩個方向極為厚實,餘者稀稀拉拉散布於廣闊中腹。貌似撒豆成兵,細看卻似無論從哪個方向進行侵消都有四麵受攻的危險。好在李璟對於自己打入、治孤的能力極為自信,選了一處離白棋厚勢不遠不近,遠處又有己方黑子接應的好點穩穩落子下去。符疏同略加思索,一改之前忍讓的棋風,一個一間飛鎮,攔住白子去路。
李璟抬頭看了符疏同一眼,笑道:“年輕人好膽識,這一手橫刀立馬,有鯨吞黑子之心啊。”符疏同躬身一揖:“草民輕率妄為,讓陛下見笑了。”李璟起身在殿中來迴走動了幾步,沉吟一陣,覺得有些棘手,不敢貿然落子。又思索良久方才轉身坐下來,落子靠了上去。圍棋之中,靠的手筋往往是治孤騰挪的好手段。符疏同先前一步飛鎮占得急所,便並不給李璟借用之機,隻穩穩退迴。此後黑棋中腹的子力且戰且退,白棋若即若離,既不妄圖一手封死黑棋出路,又不給黑棋活淨或者完全連迴的機會。這攻擊的手段像是一根絲帶勒在脖子上,越是掙紮,絲帶就勒得越緊。。
李璟臉色越來越凝重,之前打入中腹的一子,逐漸已走成二十餘顆子的大龍,卻仍然看不到生機。眼見黑棋在這中盤的爭鬥中左支右絀,陷入苦戰。連韓熙載,宋齊丘都看出來,黑棋在一手不得已的強扳之後,形成一處致命弱點,隻要白棋在這此處一斷,便是致命一擊,可盡屠黑棋大龍。值此良機,符疏同卻忽地轉身在遠遠空虛處圍了一手,黑棋得此機會,急忙粘住,一條大龍頓時逃出生天。白棋趁機又在另一個緊要缺口穩穩封上一子。此子一落,再觀中腹,白棋雖未屠龍,卻已圍出鐵桶般近百目大空。唐帝審視整個棋盤,知道大勢已去,棄子盒中,歎道:“後生可畏啊,朕輸了。”
唐帝定這殿試圍棋,原本想著是既維護了兒子,又給齊王一個麵子而已。他於此道極為自負,壓根兒沒有想過會輸,忽地敗給符疏同,倒一時大出意料。
齊王李景遂見唐帝發愣,乃對符疏同朗聲笑道:“符公子文武全才,果然配得秦雁樓的王羽棲姑娘,本王這就賜婚於你。三日之後,大紅花轎,萬金財物,一並抬入安府與你。”
李璟方醒過神來,撫掌笑道:“好好好,既能勝得朕,朕也有賞賜。符疏同青年才俊,武能執強弓百步穿楊,文能持黑白顛倒乾坤。朕心甚慰,著賜黃金百兩,美玉十方,綾羅十匹。”
符疏同施禮謝恩。
久立殿中的安嗣榮拱手道:“齊王府陪嫁萬金,我天義社算是聘方,也不能失了禮數。草民做主,將天義社經營筆墨紙硯的生意‘澄心齋’作為聘禮。明日著人將房契,貨品清單,一應工匠名冊送至齊王府。”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訝。須知‘澄心齋’乃是行業翹楚,金陵城中最興旺的生意之一,一年所入,何止萬金。他一出手便將這麽大的生意送給皇家宗室。而這‘澄心齋’經營的乃是李氏皇族和江南士子文人皆好的風雅之物,著實也讓齊王府裏子、麵子都大大賺了一筆。齊王本來固辭不受,李璟見僵持不下,也覺得能將這風雅生意收入宗室,算是增加宗室在文人士子心目中分量的好事,乃令齊王受了。
當日唐帝賜了午膳,安嗣榮二人用完膳便請退出宮。
安、符二人進殿行過叩拜之禮。唐帝端坐榻上,道:“安卿昨日所呈之‘北伐策論’朕已看過,及有見地。所言者有三:其一,北朝石氏識人不明,親小遠賢,杜重威,李守貞手握重兵卻失節叛國,晉帝已失幹城。餘者符、高二人皆受疏遠,其勢已微,尚餘一個劉知遠手握重兵,卻倚險自重。其二,契丹燒殺搶掠,不得民心。其三,河北州縣,義民奮起抗擊契丹暴政,此起彼伏。此三者可以伐也。卿之議,傾我大唐全國之兵,渡淮直取汴州,洛陽,定鼎中原。朕深以為然。然我朝東有吳越,南有馬楚,西有南平。此皆環伺之強敵,不可不防。故朕深思熟慮,擬分兵備敵,以重兵掃平淮河以南,招納兩淮豪強,伺機以圖汴、洛。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韓熙載起身撩袍拜倒:“臣本為外放之官,並無身份置喙於朝堂,然苟利於國家興亡,豈以禍福趨避之。臣記得,先烈祖皇帝大行之際,曾留下遺訓,囑陛下止兵息戈,保境安民,以待北方有變。今日之勢,北朝巨變,正是千載難逢之機也。望陛下切勿猶疑,速作決斷。”
“哈哈,韓卿平身。”唐帝道:“朕素來知道你是個北伐派,朕也素來知道你忠心。所以雖屢有冒犯,孤可曾真正降罪於你?快起身,快起身。”韓熙載隻得起身落座。
向來於朝廷之事極少參言的齊王居然也捋了捋烏黑的胡須,附和道:“老子有雲:佯退而自怙其堅悍,則天下之機變刻深者,水不得而辭。又雲:以忘機為機,機尤險矣。這兩句話豈非正合了先帝之言。”
宋齊丘道:“陛下英明神武,所定大略更為周全。微臣所見,此中細節,可待改日朝會著有司重臣詳加研究。今日乃陛下棋試,齊王賜婚之雅事,何不將此軍國大事留待事後謹慎定奪。”
唐帝笑道:“嗬嗬,也是,且不急於一時,今日是該操心我皇弟的大事。”言畢命符疏同到榻邊對弈。眾人一時不便再多言。
符疏同到了榻邊,不敢入座,跪於一側。安嗣榮立於榻前。
唐帝道:“符卿且來猜先。”
符疏同道:“陛下乃天子,臣不敢爭先,請陛下執黑。”
唐帝便也不推辭,執黑棋在己側小目落了一子。符疏同想了一下,應以對麵角上星位。話說這圍棋一術,乃是先天河圖之數,棋盤上縱橫交錯,合三百六十一著,黑白分陰陽以象兩儀,立四角以按四象。其中有千變萬化,神鬼莫測之機。凡修仙問道,經綸大才之人,無不好之。布局之初,二人行棋倒也流暢,約莫一個時辰,兩人已落子五十餘手。
形勢對比,貌似唐帝大優。黑棋落子多在邊角三路以下,粗略計算,黑子已圍得六七十目實空。而白棋落子多在四線以上,除了一處五路提子拔花,外勢極厚之外,幾乎沒有確定的實地。圍棋素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說。乃因往往在角上可以一手成空,邊上兩手可以圈地。高手無不重視邊角之爭。唐帝李璟精通書畫詞賦,於圍棋一道也是天分極高,有與國手對弈之能。就算韓、徐這樣的名士,也常常須唐帝饒一二子才能對抗。李璟於此道甚為自負,曾自誇‘讓天下先’。
棋至中盤,黑子四個角地皆收入囊中。李璟審視全局,倒開始神色有些凝重。符疏同落在高位的棋子除了兩個方向極為厚實,餘者稀稀拉拉散布於廣闊中腹。貌似撒豆成兵,細看卻似無論從哪個方向進行侵消都有四麵受攻的危險。好在李璟對於自己打入、治孤的能力極為自信,選了一處離白棋厚勢不遠不近,遠處又有己方黑子接應的好點穩穩落子下去。符疏同略加思索,一改之前忍讓的棋風,一個一間飛鎮,攔住白子去路。
李璟抬頭看了符疏同一眼,笑道:“年輕人好膽識,這一手橫刀立馬,有鯨吞黑子之心啊。”符疏同躬身一揖:“草民輕率妄為,讓陛下見笑了。”李璟起身在殿中來迴走動了幾步,沉吟一陣,覺得有些棘手,不敢貿然落子。又思索良久方才轉身坐下來,落子靠了上去。圍棋之中,靠的手筋往往是治孤騰挪的好手段。符疏同先前一步飛鎮占得急所,便並不給李璟借用之機,隻穩穩退迴。此後黑棋中腹的子力且戰且退,白棋若即若離,既不妄圖一手封死黑棋出路,又不給黑棋活淨或者完全連迴的機會。這攻擊的手段像是一根絲帶勒在脖子上,越是掙紮,絲帶就勒得越緊。。
李璟臉色越來越凝重,之前打入中腹的一子,逐漸已走成二十餘顆子的大龍,卻仍然看不到生機。眼見黑棋在這中盤的爭鬥中左支右絀,陷入苦戰。連韓熙載,宋齊丘都看出來,黑棋在一手不得已的強扳之後,形成一處致命弱點,隻要白棋在這此處一斷,便是致命一擊,可盡屠黑棋大龍。值此良機,符疏同卻忽地轉身在遠遠空虛處圍了一手,黑棋得此機會,急忙粘住,一條大龍頓時逃出生天。白棋趁機又在另一個緊要缺口穩穩封上一子。此子一落,再觀中腹,白棋雖未屠龍,卻已圍出鐵桶般近百目大空。唐帝審視整個棋盤,知道大勢已去,棄子盒中,歎道:“後生可畏啊,朕輸了。”
唐帝定這殿試圍棋,原本想著是既維護了兒子,又給齊王一個麵子而已。他於此道極為自負,壓根兒沒有想過會輸,忽地敗給符疏同,倒一時大出意料。
齊王李景遂見唐帝發愣,乃對符疏同朗聲笑道:“符公子文武全才,果然配得秦雁樓的王羽棲姑娘,本王這就賜婚於你。三日之後,大紅花轎,萬金財物,一並抬入安府與你。”
李璟方醒過神來,撫掌笑道:“好好好,既能勝得朕,朕也有賞賜。符疏同青年才俊,武能執強弓百步穿楊,文能持黑白顛倒乾坤。朕心甚慰,著賜黃金百兩,美玉十方,綾羅十匹。”
符疏同施禮謝恩。
久立殿中的安嗣榮拱手道:“齊王府陪嫁萬金,我天義社算是聘方,也不能失了禮數。草民做主,將天義社經營筆墨紙硯的生意‘澄心齋’作為聘禮。明日著人將房契,貨品清單,一應工匠名冊送至齊王府。”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訝。須知‘澄心齋’乃是行業翹楚,金陵城中最興旺的生意之一,一年所入,何止萬金。他一出手便將這麽大的生意送給皇家宗室。而這‘澄心齋’經營的乃是李氏皇族和江南士子文人皆好的風雅之物,著實也讓齊王府裏子、麵子都大大賺了一筆。齊王本來固辭不受,李璟見僵持不下,也覺得能將這風雅生意收入宗室,算是增加宗室在文人士子心目中分量的好事,乃令齊王受了。
當日唐帝賜了午膳,安嗣榮二人用完膳便請退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