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果在中舉這段時間內,還是頗為悠閑。


    由於成績優異,他被洪城德明堂請去給同學做講演,還請他留了墨寶,以期他將來進士及第時,這幅書法將成為書院的一塊金字招牌。


    昨晚在書院的招待下吃了頓飯,在外留宿了一晚,陳果正要返迴張家。


    他腳步輕快,唱著小調。


    卻見周圍行人三兩成群,掩著嘴低頭討論著什麽,眼裏透露著驚恐的神色,看到有人望過來,便像老鼠一樣竄開。


    陳果不解,這又發生什麽事了?


    轉過一條街,陳果撞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見到陳果,便急匆匆地把他拉起就要走,


    “賢弟,先莫要迴張家。跟我走!”


    陳果訝然,看清了眼前之人正是謝從風。


    “從風兄,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謝從風隻是拽著他,


    “賢弟隻需相信我!現在不是談論的時候。”


    謝從風把他帶到一處隱蔽的府邸,


    “賢弟先在此暫避,這處院子是我名下財產,你先在這躲一會,等安全了再出來。”


    陳果追問道,“從風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能有什麽危險,難不成有人要害我?”


    謝從風盯著陳果的眼睛,凝重地說,“賢弟,你要有心理準備。”


    陳果苦笑道,“從風兄,有什麽事你但說無妨。”


    謝從風看著他良久,緩緩地說,


    “張家……沒了。”


    陳果一愣,下意識地問道,


    “張家?哪個張家?”


    “府尉張宗祥,張家。”


    陳果大驚,


    “什麽?!”


    他趕忙追問道,


    “從風兄,你快細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謝從風知道他受了驚嚇,扶著陳果的肩,緩緩說道,


    “這事還要從張家夫妻身上說起,”


    “昨日張家兒媳婦帶著婢女和侍從出門踏春…”


    昨日天氣晴朗,陳若楠想去城外踏春,便帶著一個侍女和兩個家仆去到城郊的一片湖邊散布。


    氣溫很舒適,湖水瀲灩,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陳若楠心情很好。自她懷胎時就沒怎麽出過門,整日悶在張府,雖然錦衣玉食,但卻少了點新鮮。


    前段時間陳若楠在城裏最好的布店裏訂了一襲綾羅長裙,前幾日正好到了。


    陳若楠穿上月白長裙,身材並沒有因為生了孩子而走樣,反而褪去了少女的稚澀,身材變得修長有致,麵若桃花,眉眼間如同湖中春水一般嫵媚撩人。


    陳若楠心情很好,但是總感覺缺了點什麽。


    旁邊的侍女輕輕地碰了碰主子,往湖的那邊輕輕一指,小聲說道,


    “夫人,那邊有個公子一直在看著你。”


    陳若楠側首看去,瞥到湖對岸站著一個身姿挺拔的翩翩公子正向著陳若楠這邊遠眺。


    陳若楠心中猛地一跳,仿佛被人一拳打中了心口。


    她忙轉過臉去,不敢再看,裝作欣賞湖邊的柳樹。


    陳若楠隻覺得心癢癢的,還是忍不住迴頭張望,看到那器宇不凡的白衣公子仍在原地隔著湖水深情地注視著她。


    於是她假裝和侍女說話,實則不時地瞥向湖那邊。


    真是個美男子。陳若楠心想。她畢竟是久居深閨,沒見過什麽人,她想到,古書裏所寫的連老婦見了都心動,向其投擲果實的美少年,也不過是這樣吧……


    陳若楠想著想著,心就亂得如湖邊被春風吹散的柳絮一樣。


    她越是想,心中就越是癢。


    陳若楠想起了幼時在閨中讀的情詩,想起了少年時讀過的那些羞人的書。


    曾幾何時,她的心中也曾住著一個翩翩少年,在橋的那頭深情地望著她,將她溫柔擁入懷中,耳邊呢喃溫軟情語,苦訴相思之苦,許下海誓山盟。


    隻不過她等了十幾年,也沒有遇見那天神一般的男子。


    她的心越來越冷,也逐漸接受了現實。然後她遇見了現如今的丈夫張亮。


    張亮雖然長得一般,但勝在生於官宦之家,家境優渥,而且才氣十足,氣質優雅,更難得的是,是張亮主動來追求的她,不久之後,陳若楠說服了自己,嫁給了張亮,過上了衣來伸手的生活,而她心中的那個少年也逐漸地模糊了。


    不過她心裏很明白,腦海中的那道身影並未離開,而是藏在了很深的地方,且越來越與眼前的男子重合。


    如果沒有遇見那男子,或許她會和張亮過完相敬如賓的一生,然後把那個執念帶進墳墓。


    可是,現在她隻覺得心裏如火燒一般的熱,心裏頭已然有了決斷。


    陳若楠把兩個下人打發走,又和侍女交代了幾句,侍女連忙點頭。


    她心跳地快極了,轉過身去,用那目泛桃花春水般的眼眸和那玉樹臨風的少年對視過去,紅唇一抿,低頭頷首,鬢側一綹長發被小風吹碎,作得一副欲拒還迎的嬌態。


    那男子一直關注著這邊,見到此番動作,心下了然,便差身邊的的仆從過去邀請對麵的佳人。


    陳若楠低著頭,臉上泛起火燒的紅暈,嘴上含著一縷羞澀的笑容,好不容易地應了那公子的邀請。


    春和景明,鬱鬱青青,玉人配情郎,真是瀟灑又浪漫……


    張亮在家中讀書寫詩,也沒有注意到什麽異常,直到快入了夜,才意識到夫人還沒有迴來。


    他心中著急,猜想著夫人莫不是出了什麽危險。


    問遍了下人,隻有兩個下人結結巴巴,交代了夫人的蹤跡。


    張亮心中著急,帶著人沿著蹤跡去尋找,找到人府上,抬頭一看正是“孝正公府”。


    捉奸在床,張亮大怒之下要打死情夫。


    那英俊男子輕飄飄一拳之下,就將張亮的腦殼打碎。


    陳若楠發絲淩亂,遮掩著身子,被這一場景嚇呆了,被嚇得“嗚哇”亂叫。


    下人見到這一幕,頓時魂飛天外,連滾帶爬地跑迴了張府,正好遇見晚歸的府尉張宗祥,下人哆哆嗦嗦涕淚直流地說出事情的經過。


    張府尉位高權重,怒極之下,便持令調集一百城中巡兵前去緝拿案犯。


    百餘甲兵,在夜裏舉著火把,手持銀亮長刀,浩浩蕩蕩前往案發地點,將孝正公府包圍起來。


    張宗祥家中妾室無數,兒女不知幾何,唯獨寵愛長子張亮,隻因他是府尉大人與早年死去的結發妻子唯一的愛情結晶。


    張宗祥,生於貧苦人家,早年參軍,勇武過人,膽略非常,一路摸爬滾打,跌跌撞撞,終於在晚年上岸,走到高官之位。


    這個五十餘歲的老人,曆經了人生一多半的風霜雨雪,已經滿麵風塵,兩鬢斑白,但麵上仍有餘威。


    他騎著高頭大馬,命軍士向府內喊話,威脅孝正公交出人犯。


    安靜的縣公府內,沒有一絲迴應。


    沉默的夜晚,隻能聽見火把上油滴“劈啪”燃燒的聲音。


    牆內丟出來一團麻袋。


    諸軍士上前小心打開,裏麵是一具無頭屍體,脖子上藕連著頭皮,厚厚的血片已經幹涸,由於已經是春天,屍體已經發出惡臭,空空如也的脖子裏鑽出幾隻蒼蠅。


    張宗祥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他的兒子。


    張宗祥腦海裏浮現起了,早年從軍在外,結發妻子水土不服,因病臨終前,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交代他,一定要照顧好他們的兒子!


    他頓時目眥欲裂,怒發衝冠,像發了瘋的獅子,命令軍士衝撞府門,片甲不留!


    底下不少兵士都是他從西北帶迴來的老兵、以及他的近侍,個個如狼似虎,一片忠心,聽到張大人發話,頓時如惡狼一般衝進府內,揮動著大刀見人就殺,那些兵士常年征戰,一身蠻力,一刀下去,像砍布帛一樣,“刺啦”一聲,能把身體剌開一半。


    府裏的下人哪裏能擋得住這樣殘忍的屠殺,頓時一片血流成河,慘叫不斷。


    此時府前已經圍了一大群老百姓圍觀,見到這血腥一幕嚇得掩住雙眼,不敢再看。


    百餘衛士衝進府內,隻剩張宗祥和幾名親衛在外。


    那百餘兵士殺完了院落裏的下人,便衝入堂內。院裏突然喧鬧起來,不一會便立刻詭異地安靜下來。


    張宗祥在外麵等待了許久,還是不見動靜,多年的從軍經驗告訴他,裏麵很不對勁。


    夜,安靜極了。


    府裏已經見不到火把的火光了,仿佛一張大嘴吞噬了所有光線,府門大開,像一隻黑洞洞的深淵。


    裏麵忽地閃過一道白色殘影,左右橫跳,眨眼的功夫便從堂內閃到府外。


    張宗祥大驚,一聲怒吼,抽出虎頭刀,下意識地用盡全力向前劈出。


    刀斷。


    一手穿心而過,被捏的發紫的心髒還在掙紮著微跳,仿佛還不知道自己的榮華半生的生命已經凋謝。


    親衛在馬下親眼看見一身著白衣的英俊男子,一手探入府尉大人胸口,府尉大人張著嘴,眼睛瞪得爆裂。


    那男子,臉頰上有如魚鰭一般的紋路,正外冒著紅色的火焰。


    他緩緩地看向剩下的親衛,如猿猴一般矯捷地躥下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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