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亙山腳下有一片很大的草原,周圍的樹木很稀,還有一片小湖泊,所以看起來潔淨又開闊。它也在十二閣的內部,被稱作——逍遙原。


    這地方頗得仙鶴和大雁的青睞,前者尤其愛在清晨時刻過來。


    每當晨曦灑向大地,散出朦朧的微光,成片的仙鶴挺立著長頸,行走在草地上,仰天吐息,口中像銜著雲煙似的,映著晨光柔和地發亮。


    而大雁總在夕陽時分來,它們叫著號子,成群結隊地在湖中降落,之後便大搖大擺地行走在草裏上,一路埋頭吃草。


    煙雀躲紅棗粥不吃早膳的時候總愛來這兒,先伏在草坪上看仙鶴,直到它們撲著雙翅直衝雲霄,再去周邊的樹上采果子吃。


    她坐在樹丫上啃果子,看著一片碧綠的曠野,感到奇怪。


    尋常早膳的時辰一過,四閣弟子就會烏泱泱地跑來地亙采草藥,今日怎地不見人了?


    她細細地想,忽然失色,從樹上跳下來便奔去諄學堂了。


    趕到時,諸弟子正擠在門外看榜,這是大家上旬大考的排名。煙雀看了一眼,沒吭聲,迴座位上趴著去了。


    “師妹!”


    竹熙歡天喜地而來,對煙雀抱拳拱手,深深鞠躬:“師兄謝過你!感謝師妹的到來,使向來墊底的師兄前進了一名!師妹大恩大德,師兄沒齒難忘!”


    煙雀在座位上縮作一團,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了。


    這時候,她感到身邊有人坐下,隨後便聽到楚盡的聲音。


    他說:“你日後有不懂的就來問我。”


    竹熙本來還在得意地笑,忽然笑不出來了:“楚盡,你這可偏心!師妹來之前,你我同座甚久,怎不見你對我有這般態度?”


    楚盡連看都不看他,也不迴答,直接無視掉了。


    見狀,竹熙更不服氣了,拎起書卷作勢要扔,與此同時,一聲大喝響徹學堂——


    “肅靜!”


    諸弟子瞬間湧入學堂落座,各個乖巧模樣。煙雀老實地坐起來,餘光看見二閣教習楚簫忌領頭進來,後麵跟著三閣至六閣的五位教習。


    第一閣修屍道沒有教習,第十二閣又不露麵,是以由第二閣到第十一閣的十位教習分作兩批交替上課。


    這次的五人之中正趕上煙雀的頭疼之最——三閣裴衾予。


    她不敢直視他,更不敢忽視他,隻能用散落的眼光捕捉他的身影——他速速上台坐穩,速速向堂中看去,速速找準自己所在。


    他那三角耗子眼所散發出來的光芒,要多犀利有多犀利,煙雀仿佛能夠聽到他目光的破空聲,唰唰唰!自然嚇得她要死。


    她正忐忑,卻聽到上麵的人叫——


    “一閣竹熙!”


    這迴換做竹熙嚇得要死了,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遲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弟子在。”


    “適才威武得很嗎!”


    裴衾予治弟子有一套,殺手鐧便是陰陽怪氣地微笑,像竹熙這種見閻王都不下跪的主兒,看見這笑就腿軟。


    “不敢,不敢。”


    “不,你敢!”裴衾予的語氣頗有誇讚意味:“老夫看你本事見長,大考名次也有提升,想必近日用功特甚!”


    竹熙被唬糊塗了,又神采飛揚起來:“是,是!”


    裴衾予將考卷拿下去,鋪在竹熙麵前,還端著笑眯眯的臉:“第十三問你是如何作答的,念一念!”


    竹熙沒多想,看見答案發覺不對了,便支支吾吾起來:“倘若十二閣弟子隻身在外,遇到妖邪作祟,應當......應當......”


    “往下念!”


    裴衾予忽然切換成疾言厲色,聲音頓時提高放大,震得旁邊的煙雀兩眼發花。


    “自己寫的!還嫌臊嗎!”


    竹熙沒法子了,隻好硬著頭皮讀:“應當是身段玲瓏美嬌娘,一雙媚眼柔情茫茫。看我來羞羞掩口笑,喚我一聲好情郎。”


    “亂七八糟!”裴衾予衝著竹熙狂噴唾沫星子:“你答的這是甚麽?你是誰的好情郎!不思進取,瞎說八道!給書卷第十節至二十節抄寫六十遍!三日後交予老夫!”


    “弟子領罰。”竹熙頹然地坐下,一點生機也沒有了。


    “一閣煙雀,笑得很開心嗎!”裴衾予毫無預兆地轉向煙雀:“你更厲害,最後一篇白卷呈上!同樣給書卷第十節至二十節抄寫六十遍!三日後交予老夫!”


    煙雀有點委屈,但沒有解釋,也就領罰了。


    最後一篇考的是好久之前學的內容,屬於抽查往日功課,彼時她還戴著枷鎖捱日子,根本沒學到這一節,大考時不會,便空著了。


    她對此也總結了教訓,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寧可一本正經地編寫錯誤答案,也別胡答,或者不答,否則會被裴衾予治死。


    堂課結束之際,裴衾予左手拿竹熙、右手捏煙雀,親自押送去了藏書閣。


    竹熙斂在桌案上,做出勤懇樣子給裴衾予看,直到裴衾予放心後離開,他甩飛筆,推開窗,又探出身子看天色,唿道:“完了,晚了!再不走趕不上飯了!”


    “你還有心惦記吃飯!六十遍是罰少了!迴去!”


    竹熙咚地一下坐迴來,飛快地拾起掉在地上的筆,又勤懇起來了。


    他小聲地告訴煙雀:“裴長老還沒走,他在樓下!”


    這時,窗外又響起裴衾予的怒吼:“別交談!老實抄書!”


    竹熙詫異了,但還不死心,又把聲音壓的更小了:“師妹——”


    “你再搞小動作就加罰六十遍!”


    抄書聽起來無味,但是投入進去,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夜色濃了,在藏書閣的弟子也漸漸少了,最後隻剩下煙雀和竹熙。


    煙雀眼睛熬累了,便置筆放鬆,卻在模糊的燈火中看見了另一道人影,不曉得何時來的,不曉得在這兒坐了多久時辰。


    “餓了嗎,給你們帶吃的了。”


    竹熙嚇了一跳,魂都要飛了,但聽說有飯吃,又來精神了,可是一看,覺得不對。


    他斜眼去瞄楚盡,心說這擺明都是合師妹口味的東西,好小子,我看透了你!


    “師妹,你上迴不是說想吃我拌黃瓜嗎!”竹熙拽走煙雀:“咱們先去打點酒,師兄再拌個涼菜,邊喝邊吃,這多好!”


    楚盡本來不遠不近地跟著,聽見這話給人攔住了:“十二閣禁酒,要去你自己去,別帶煙雀。”


    竹熙仰起頭,搖著腦袋,非拗著楚盡來:“憑甚麽我不能帶,師妹是你的?再說都已經這麽晚了,誰會來捉我們?”


    他帶頭要大忙一場,結果張羅半天,動靜鬧得越來越大,還是被裴衾予堵在酒窖裏了。


    他下障使三人無法施展法術,三人急得不行,還都不敢說話。楚盡指向窗戶,竹熙會意點頭,率先爬了上去。


    裴衾予仍在外麵叫門,一聲賽過一聲高:“你們逃脫不掉!趕快將門打開!”


    “嚷甚麽!”


    煙雀發愁了,她聽到白淄也來了,再看竹熙隻顧幸災樂禍,其他事全拋之腦後了——


    “裴長老被閣主訓斥了!閣主神勇!”他忍不住歡唿。


    “一閣竹熙!我就知道是你!”裴衾予大叫。


    “廢話甚麽!劈門!”


    白淄發話了,煙雀自以為這迴死定了,但看楚盡飛身踏上酒缸,一手攀上窗沿,一手拉住她。


    她感到自身被楚盡提了起來,隨之撞到竹熙。他蹲在酒缸上本就重心不穩,這時更壞了,不住地打晃。


    她落地的時候,聽到從酒窖傳來的破門聲,然後便沒有聲音了,但聽起來好像十分煎熬。


    片刻之後,裴衾予的嚷聲震起來了。


    煙雀沒想到,她就這樣“起死迴生”了,也沒想到,她摔在楚盡的身上。


    她平靜的眼光泛起漣漪,似乎因為緊張,導致她起身很吃力,手腳好像都僵硬了,好一會兒才恢複原狀,才敢再去看楚盡的眼睛。


    而他隻是笑了笑,再次拉住煙雀的手,掐訣帶她迴到藏書閣。


    煙雀剛立住腳,登時又站不穩了,白淄正坐在藏書閣堵他們。屋子安靜得駭人,她卻覺得無數聲音在吵鬧,使她心煩意亂,因為白淄不由分說的態度——


    “楚盡,跟我走。”


    “閣主......”


    “住口!抄你的書!”


    煙雀苦悶極了,又趕上裴衾予扥著竹熙上來,加罰了他們六十遍。


    竹熙推論禍首,咬死就怪楚盡——要不是他,我怎會醋意橫生?又怎會身負超重的六十遍呢?但一問楚盡去向,被煙雀告知——叫閣主提走了。


    竹熙歇菜了,看來楚盡才是最慘的,肯定要挨頓罵了!


    反觀楚盡在白淄屋頭飲茶,愜意悠哉。白淄問怎麽迴事,他答是竹熙的餿主意,與煙雀無關。她便和藹地笑——


    “我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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