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漆漆的,燈籠全亮起來,溫暖火光點綴清涼的夜色,同樣渲染在弟子們的衣袍上。他們結束晚課陸續走過,很多都是我沒見過的新麵孔了。


    “一批來,一批走。”白淄望著一片背影感慨地歎息:“又快到九方會武了。”


    談到九方會武,我們想起一樁趣事。


    雲洲修煉門派特別多,隻有排名前九的門派有資格參加九方會武。


    九方會武有不少規矩,每名弟子僅有一次機會,無論排名如何也不允許再次參與,且哪位弟子得第一元,另外幾門要在三日內去其代表的門派拜賀。


    白淄抿嘴笑說:“你獲勝的翌日,眾掌門來我這裏,說各位弟子見你代表十二閣都樂開花了,還說從未聽過煙雀名號,放眼全場就你最沒本事,長得一副花拳繡腿樣兒。”


    我也記得:“當時有人說十二閣贏多感覺沒勁,發慈悲故意放水了。”


    白淄放聲大笑:“這水放得太洶湧了!”


    我還記得眾掌門到十二閣後,特意來藏書閣看我,彼時我正被裴衾予監督抄寫,連頭都不敢抬。


    那時候白淄說——煙雀向來發奮,總是廢寢忘食,昨日比武迴來,今天又埋頭書海,你們來得巧還能見到她,倘若趕上閉關,就算大羅金仙也請不出她呀!


    這話我現在想著都臊得慌,白淄說得是那樣自然流暢。


    其中一位掌門不住地稱讚,反複感歎所有成就都不是白來的:“看她多刻苦,額頭冒汗都沒察覺!”


    我沒敢吱聲,他們哪怕早來半炷香都能看到裴衾予訓我,我額頭上更不是細汗,乃裴大長老噴出來的唾沫星子!


    又聊半晌,我也說不動了,終於道出要緊事——麒麟如何,紅痣上神如何,能否借卷軸一觀?


    白淄不允,客氣地笑說:“這不能夠,但有另外一樁事,倘若屍尊有法子也不枉此行。”


    聽她說,三界之中僅有九霄湮魔杵能夠誅赤冀元神,當年大可以除掉他,但其座下有一隻魔獸,乃赤冀一縷神魄幻化而成,與赤冀本體不一不異。


    倘若鏟除赤冀,它必然暴亂危害三界,最後沒辦法,隻好將魔獸鎮壓在關岐山下,又把赤冀封印在山洞內牽製魔獸。


    除掉魔獸須要聚乾鼎,然而聚乾鼎隱匿在荒古仙山之中,非召不出,白淄說目前沒人能把它召出來。


    雲洲四仙山乃天昭、地亙、洪曲、荒古,相較之下我最熟悉地亙,天昭不用提了,其餘二山我知之甚少。


    我問白淄:“有誰試過嗎?”


    “唯有一位鷺垣門弟子試過,早年間的事了。”白淄無奈地歎一口氣:“旁人試也白試,聚乾鼎不聽人使喚,就聽一根樹枝子的。”


    “荒古神枝?”我有點吃驚:“呂陽父親?”


    白淄遞來肯定的目光:“正是畢言之。”


    原來畢言之和呂吟舟走後,神枝一直在暗處守護呂陽,卻從不露麵,軟硬兼施也沒轍。


    呂牧廉清楚此事,總是憂心忡忡,怕被歹人發覺對呂陽造成生命威脅。


    我說或許呂陽性命攸關之際,它會按耐不住,白淄聽完覺得可行,祭出太極紙準備告知呂牧廉,卻在提筆時停頓住了。


    她放下筆,為難地踱步,又立於窗邊靜靜地思考片刻,才再次提起筆。


    待紙船送出後迴來,白淄展開閱罷,眉頭終於不緊蹙了。


    “呂牧廉說此乃大事,如今有方法,他不會為一己之私阻攔。”白淄朝我拱了拱手:“屍尊,勞煩了。”


    我在大清早迴到七係,雲層濾出朦朧的晨曦,微光輕柔地灑向人間,一樓右門開著,傳出飯菜的香氣,與薄霧一起撲在臉上。


    一道充滿活力的身影正在廚房內忙碌,有條不紊地切菜煮飯。


    我過去叫他:“呂陽。”


    呂陽愣住了,隨即天真地笑起來:“煙雀姐!我在做早飯,你想吃什麽呀?”


    我一本正經地逗他:“吃人。”


    呂陽不敢再看我,僵硬地低下頭,手腳做出異常繁忙的動作,邊炒菜邊說:“我,我沒太聽清,吃什麽?”


    我翻手召劍:“吃你!”


    呂陽的臉唰地白了,撒丫子狂奔出去,撕心裂肺地喊救命,然而樹枝子特別精,打定主意不露麵。


    我此刻才意識到,我本身就是破綻,拿呂陽性命如探囊取物般易如反掌,何須提劍殺他。


    “煙雀。”楚盡靠在窗邊看著我笑:“晨練呢?”


    我朝他指向呂陽:“殺掉他!”


    楚盡順我指尖望過去,我瞬間聽見淩月刃破空的聲音,速度快到無法用眼睛捕捉,當我看到之時它已經斬向呂陽腰腹。


    呂陽跑得太疾,這一霎停都停不住,即刻便要攔腰撞上,正在這令人心緊之際,清光倏爾大盛,閃耀在呂陽身前。


    呂陽一頭撞上光芒,仿佛撞在有彈力的牆上,為穩住身子,腳步又難以控製地向後退去,最終被姚昀牢牢地扶住。


    呂陽嚇傻了,牙齒都快哆嗦掉了,眼神好像不認識楚盡和我了。


    姚昀腳踏長刀,在空中四處張望,邊飛邊叫:“子迢,子迢?”


    “師父,你在找什麽?”呂陽委屈地流淚:“他倆要殺我,你再晚來一點,我就死了!”


    “瞎說。”姚昀飄到呂陽麵前,蹲下來告訴他:“他們沒要殺你,也不是我救你,是子迢。”


    呂陽似懂非懂地看一看我們,接著掀起衣服擤鼻涕,這時一道身影從他後麵走出來。


    他身子纖薄,穿一襲深碧長袍,頭發乃墨翠色,五官和四肢都是細長的,盯著呂陽的老竹色的眼眸充滿嫌棄。


    他略略掃向呂陽眼淚和鼻涕混合的麵孔,不自覺地撤遠一步:“你怎麽這樣髒啊!”


    他的聲音好聽得像山澗清泉滴落在玉石上,音色清新且恬靜,還有種不沾染俗世的輕盈。


    “子迢!”姚昀猛地跳到他麵前:“你現身就是認了他,不許抵賴,別嫌我囉嗦,你要不認,我就反複念叨你!”


    子迢裝作沒聽見,屈指引鳥落在指尖,兩下子逗得鳥婉轉地鳴叫起來。


    呂陽抹掉鼻涕,又伸手去摸鳥:“讓我看看。”


    “去!”子迢細長的眼睛突然瞪圓了,再次撤遠一大步:“別拿髒手碰我!”


    呂陽繃不住地哇哇大哭:“幹嗎都要殺我,幹嗎都要兇我!我怎麽了,我做錯什麽了,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子迢斜眼注視呂陽,見他哭得傷心又心軟了,抬手將鳥遞給他。


    “他們不是要殺你,我也沒想兇你,是你笨,你不懂。”子迢態度緩和許多,俯身凝神仔細看了看呂陽,又輕歎道:“模樣倒是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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