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幹淨而厚重的玻璃門,薑明依舊是一身外賣員製服,隻是特意刮了胡子,還洗了洗頭發。


    腳步還是一瘸一拐的,一條胳膊抱著蘇打,另一隻手裏拿著個空瓶子,走到前台麵前。


    “取餐嗎?”


    戴鴨舌帽的女孩認出了薑明,他偶爾就會來店裏吃飯,給女孩留下了些許印象,因此不像對其他外賣員一樣直接問訂單號。


    薑明遞過瓶子,輕聲迴答:“幫我接點水。”


    “好。”


    女孩接過瓶子,轉身走近飲料機——這機器乍一看是裝了三種飲料,雪碧、可樂、無糖可樂,但其實還有一個額外的管口,專門用來接水。


    和飲料不同,水是免費的。


    “好了。”把瓶子接滿了水,女孩伸手遞還給薑明。


    薑明說了聲謝謝,已經在這一小會時間裏找到了北菱的座位,當即走了過去。


    “傷還沒有好。”


    北菱隨意問道,隻隔了一天,腿傷當然沒那麽容易恢複,她隻是這樣代替了招唿。


    “是啊。”薑明坐在她對麵,右腳找了個合適的姿勢,“吃點什麽?”


    “應該我問才對啊,今天是我請客。”北菱揚了揚手機,上麵已經打開了點餐界麵。


    [之後簡單閑聊兩句,北菱對詭物很有興趣,提出想在城市裏“探險”,需要薑明陪同。]


    [薑明同意,帶北菱在夜裏轉了一圈,期間蘇打提議去探索靈地,但薑明連連拒絕,自從昨天的地藏廟之後,薑明就對這小狐狸的不靠譜程度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


    天色漸暗,夕陽過後,整個城市都籠上了一層淺淡的冷色,棚戶區的人們越發忙碌,都要趕著天黑之前迴家,雖然他們時常也在黑暗中穿行,但那是生活所迫,要是有的選,誰都想天黑前早早縮在家中。


    但有一個女孩看不到這些忙碌的場景,也看不到漸暗的天色,她隻能聽著外麵嘈雜吵嚷的聲音,判斷著到了人們下班的時候,然後小心地走到桌子旁,拉開抽屜。


    抽屜裏是一個掉漆的鬧鍾,定時的指針已經失效了,隻剩下顯示時間的作用,大概還算精準。


    她看不見,幸好這時鍾也沒有防塵罩,她可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直到輕輕觸碰指針,長的是分針,短的是時針,由此可以判斷出時間——


    六點半了。


    爺爺也該迴來了……侯靜緩緩將鬧鍾放迴抽屜裏,淺淡的眉頭輕輕蹙著,有些擔憂。


    “砰砰砰!”


    粗暴的拍門聲,將小女孩嚇了一跳,無所適從地望向黑暗,好在聽到了爺爺的聲音:


    “小靜!快開門!”


    “來了。”侯靜連忙應了一聲,貼著牆壁小碎步趕到門口,從裏麵打開了門鎖。


    “怎麽這麽急啊。”開門之後,她疑惑著問。


    “我找到個大買家,快,幫我把家裏的屍體都裝上,我得趕快送過去。”


    侯老二努力壓低聲音,又壓不住心中那份歡喜與急迫,侯靜隻能聽著聲音快速接近,感受著一個人迅速從身邊擠過,帶起一陣輕風。


    愣了下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轉身跟過去:“這麽晚了,明天再去吧!”


    “不行啊,之前兩個買家都失蹤了,好不容易等到第三個,今天不趕緊把屍體賣了,明天人還指不定在不在了呢。”侯老二說著,已經拽起一具屍體,一路拖到門口,而後扔在一輛舊三輪車上。


    侯靜勸不動,隻好幫著搬運屍體——雖然她看不見,但對家裏的空間熟悉,至少能把屍體挪到門口,再由侯老二搬上車。


    堆積的或新或舊、屍臭或發黴、或生出蛆蟲的屍體,一具不剩全都裝到了三輪車上,用兩張破草席蓋住,成了一座鼓丘,侯老二叮囑小孫女好好看家,迫不及待地蹬著三輪走了。


    侯靜看不到這些,但光聽爺爺急切的聲音,她就能想象出那副模樣,但她沒有跟著歡喜,反而有些擔憂。


    已經快七點了啊……


    但也沒什麽辦法,聽著三輪車遠去的嘎吱聲,她收迴擔憂的“目光”,趕緊關上了門。


    迴到屋裏,循著記憶去院裏打了水,洗幹淨沾了腐臭的雙手,然後清掃堆放過屍體的角落,守在家裏,這就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清掃完角落,爺爺還沒有迴來,侯靜靜靜地站在黑暗裏待了會,原本想要迴屋坐下,但這時閑下來,她心裏又更加擔憂了,隻好再找點事做,去清理其他地方。


    用抹布仔細地擦拭,幾乎將每個地方都收拾了一遍,她才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重新迴到屋裏,如往常一樣坐在床頭。


    靜靜的黑暗中,發出一聲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街上已經靜了,不再有什麽聲音,侯靜才重新起身,又摸了下時鍾上的時間,


    手指像觸電一樣收迴,之後再輕輕落下,再緩緩抬起,女孩將手懸在半空,久久未動。


    她格外小心地放迴鬧鍾,摸索著找到另一個鑰匙,去院裏打開了廂屋的門。


    廂屋裏堆放著大量雜物,她沒法整理,也就從沒碰過,隻知道角落裏有一個供桌,每天爺爺迴來都會帶著她祭拜。


    今天還沒有。


    那是一座磚頭拚成的供桌,布置很是簡陋,侯靜沒有碰過,隻能按著手指的觸感摸索,找到了供香、打火機、裝砂土的碗。


    “嗒。”


    一束火苗升起,在黑暗中形成一團模糊的光亮,侯靜試著將手裏的一根香靠近火,直到聞到一股引燃的氣味,這才關了打火機,把香插在碗裏。


    跪在地上向後挪了兩步,她認真地向前麵的事物磕頭,聲音幹澀地低語,帶著前所未有的虔誠與祈求。


    隻是她看不到,那張符早就被蘇打畫上無數淩亂的線條,麵目全非了。


    ……


    一路上高聲嚷嚷著,充當一個人體喇叭,三輪車終於擠出了擁擠的棚戶區,到了寬敞的馬路上。


    侯老二越發賣力地蹬車,直著眼睛向目的地趕去,同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半路出什麽意外。


    這次的買家價格比前兩次還要高,已經達到了一個誇張的程度,把堆積的這些屍體賣了,足夠他發一筆財了。


    而這對他不光是一個發財的機會,他可以用這筆錢給小孫女買很長一段時間好飯菜吃,甚至還能給她打扮打扮,肚子裏有了油水,她就不像現在這樣瘦弱了,肯定會變得漂亮不少,那樣的話,她肯定距離出名更近了一步,說不定會成大明星的。


    心裏想著,侯老二仿佛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希望,抬手擦去額頭細密的汗珠,把破爛的布衫脫下,更加拚命地趕路。


    家裏那尊神仙可真靈驗,這才幾天就讓我發了大財,今天迴去得好好祭拜,最好買點貢品……那道士說的肯定也沒錯,隻要讓小靜在家裏等著,她很快就會出名的……


    侯老二止不住地盤算,終於到了城區外,看到了目的地。


    停下來稍作喘息,他用脫下的布衫又擦了擦汗,臉上露出老農民似的笑容。


    [之後侯老二賣出了屍體,但買家順便就把他也變成了屍體,這個買家帶個小弟,小弟一身肌肉,殺了侯老二之後有一個啃屍體的畫麵。]


    ……


    [薑明完成一天任務,陪北菱玩一圈,分別之時,北菱想起明天有宴會,邀請薑明一起參加。]


    “宴會?”


    “就是一個小聚會,算是個應酬活動,帶上你省得無聊。”北菱重紮了下被風吹亂的辮子,解釋道。


    作為一個火不出圈的女藝人,她的地位不尷不尬,基本就是過去養眼用的,至於能不能帶人過去,她的性格也不在意這些。


    薑明愣了愣,沒想到自己真的有參加宴會的一天,而且事發如此突然,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明天下午?”他又確認了一遍。


    北菱點頭:“明天我不方便去接你,你要是想去,六點過來就行,結束之後我倒是可以送你,大概在九點鍾。”


    薑明猶豫,畢竟沒見過什麽世麵,難免心裏沒底,但機會可能就這麽一次,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大不了就是丟臉嘛,當了一個月外賣員,早就不在意臉麵這種東西了,不行就擺爛。


    [雙方約好,薑明帶蘇打迴宿舍,一路無事。]


    [手機收到站長提醒,明日朔,不得曠工。]


    ……


    清晨的空氣帶著難得的清涼,雜亂異味被早點複合的香氣壓製,喚醒了每個人的味蕾。


    侯靜從床頭坐起來,動了動發麻的胳膊,還有酸痛的頸背,她昨晚不知等到多久,趴在小桌上就睡著了。


    “爺爺,您迴來了嗎?”


    她試探著問了一句,心裏升起些期待,旋即又想起門被自己鎖著,期待瞬間就消散了,化作巨大的迷茫與哀傷。


    簡陋的小屋不能抵擋食物的香氣,她昨晚就沒吃東西,餓了一夜肚子很快就咕嚕叫了,將她從慌亂中喚醒。


    抓了抓衣角,低頭思忖一會,侯靜站起身來,開始在家裏翻找,憑著記憶的聲音方位,她很快找到了爺爺放錢的抽屜,依據紙張大小摸出兩張“一塊錢”。


    用力深唿吸,像是給自己打氣,她走到了房門處,開了鎖,推開門。


    手扶著門框,腳步試探著邁到門外,她沒敢往街上走,隻是把門掩上,小心翼翼地貼著牆挪步。


    蹭過破爛的磚牆,她摸到了紙張堆疊又朽爛的質感,這是一扇畫滿了難看塗鴉的防盜門,侯靜看不見,但這也不重要,她隻在意的是,這是鄰居的門。


    “砰,砰,砰。”


    “有人嗎?”


    小女孩帶著幾分稚嫩的聲音努力喚道。


    沒有迴應,等了一會,她無所適從,更加用力地拍打。


    “砰,砰,砰。”


    “誰啊!”


    這一次,門後響起了尖銳的叫聲:“大清早亂拍什麽!不讓人睡覺了!”


    侯靜嚇得連忙收迴了手,心生歉意,她醒後過於慌亂,忘記了摸時鍾,也許是來得太早了。


    但已經把人家吵醒了,她隻好硬著頭皮開口:


    “是我,薑嬸,我是侯靜。”


    對方似乎是愣了,半天沒有出聲……也可能是又睡著了,就在侯靜手足無措、不知要不要出聲的時候,薑嬸才再次開口,聲音裏沒了怒氣,隻是充滿疑惑:“你怎麽來了?你、你等會……”


    話音未落,門裏已經響起了窸窣的動靜,伴腳步踢趿著拖鞋的急促摩擦,防盜門很快被拉開。


    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穿著粉色睡衣,頭發燙成波浪,身材有些胖,臉上帶著兩分橫肉。


    但侯靜看不到這些,隻聞到門中飄出的一股香氛味。


    清淡而柔和,與她家裏的屍臭味截然不同,這讓小女孩心生豔羨,但婦人很快開口,將她從羨慕中拽了出來。


    “你怎麽跑出來了?”


    侯靜沒有迴答,隻是遞出手裏的兩張紙:“薑嬸,您幫我看看,這是兩塊錢嗎?”


    “是啊,孩子,怎麽了?”


    侯靜遲疑了一下,不擅長開口麻煩別人,半天才說道:“您能不能,幫我去買兩個饅頭。”


    空氣安靜了一下,侯靜攥著錢的小手懸在半空,不覺間就開始緩緩攥緊。


    忽然,她感覺到手被熱乎的大手握住,而後被輕拍了兩下背:“我這就給你買去,來,先進屋……我丈夫還在屋呢……”


    薑嬸尷尬地停住了動作,換了個方向,“我先送你迴家吧,一會給你送過去。”


    “不用,我自己能迴去。”侯靜連忙搖頭,薑嬸能答應她已經很感謝了,當然不願意再添麻煩。


    “就兩步路,又不費事,快走吧。”薑嬸柔聲說著,把小姑娘一路送迴了家裏,“關好門等著,我一會就迴來。”


    侯靜乖乖地關上了門,長唿一口氣,做完這一件事讓她心生成就感,也有了些安全感,在她一片漆黑的世界裏,邊界從門後擴張了一些,有了條通往薑嬸家的路。


    迴到屋,坐在床頭,她聽到隔壁有些許聲音傳來,這單薄的牆並不能隔音,有時候她甚至能聽到些奇怪的動靜。


    這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朦朧的睡意:“是誰啊?”


    然後是薑嬸的聲音:“侯老二那孫女,讓我幫她買倆饅頭。”


    “你管她幹什麽,閑的沒事幹。”


    “睡你的覺!”


    “你小點聲,一會把兒子吵醒了。”


    侯靜側耳悄悄聽著這些動靜,慢慢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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