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指節敲在老舊的木門上,聲音有些發沉,說明這扇門並不算薄,至少一腳是踹不開的。


    這是侯老二的家,薑明記得侯老二也是找“道士”算過命的,家裏很可能有供像,這也是他在棚戶區唯一認識的人脈,總比敲陌生人的門多兩分底氣。


    “有人嗎?”


    掛在門上的新鎖頭不見了,但門是推不動的,可能是上了門栓,於是薑明喊了一聲試試,


    但沒有得到迴應。


    蘇打從薑明肩頭躍下,貼在門上聽了聽:“有動靜的。”


    它聽到了細小的沙沙聲,像是放輕的腳步,顯得小心翼翼的。


    薑明點頭,又堅持敲了兩下門。


    蘇打聽到了腳步聲近了,已經挪到了門的對麵,這才站定。


    過了幾秒,傳出一道聲音:


    “誰?”


    聽起來是個小姑娘,聲音低而短促,帶著明顯的警惕和疑惑,聽起來很沒有安全感,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氣才問出來。


    聽到這聲音,薑明先是詫異,之後很快想起一個形象——一個十二三歲、個子瘦小、衣著破舊、閉著眼睛的女孩。


    “我來找……侯大爺。”


    薑明本來是想指節叫侯老二的,但想起對方是侯老二的小孫女,還是適當改了下稱唿。


    “他不在家。”


    小姑娘怯生生地迴應,之後再問,“你是誰?我迴頭可以轉告他。”


    對於這個答案,薑明倒不意外,從上次的情形看,侯老二對這個小孫女是很愛護的,如果他在家肯定不會讓小孫女來應門。


    “我叫薑明……”薑明先說了自己名字,之後想起沒和侯老二說過,又補了一句,“是個外賣員。”


    “外賣員……”小姑娘想了想,之後忽而有些驚喜,“是救過爺爺的大人嗎?”


    “是我。”


    “請等一下!”


    她連忙喊了一聲,之後,薑明就聽到了匆忙的開鎖聲。


    據說,盲人的聽覺會更加敏銳,小姑娘也許就是這樣,她聽到過薑明和爺爺的交談,對這位大人的聲音多少有些印象,所以很容易就信了薑明的話,匆匆打開了木門。


    外麵的光照了進來,在閉著的眼睛裏映出一片光亮,可惜她看不到這位好心的大人,隻能扶著木門向旁邊挪步,有些拘謹地低下頭:“您進來等吧。”


    薑明站在門口,木門打開,猝然傳出一股悶臭,這氣味他很熟悉,是屍體開始腐爛的味道。


    薑明微不可查地輕輕皺眉,迅速適應著這股氣味,順便觀察眼前的景象:


    小姑娘就站在門邊,穿著破舊的衣服,瘦瘦小小一隻,看臉蛋很精致,但大概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並沒有她應當的可愛美麗。


    她手裏拿著一個嶄新的鎖頭,看樣子是剛打開的,薑明了然地點頭,望向室內。


    屋子裏不出意外的很簡陋,生活用具倒也齊全,隻是全都破舊或殘缺,但這些舊物件都擦得很幹淨,擺放整齊,看得出用得很節省。


    幾具屍體就對方在屋子一角,也擺得整整齊齊,看著就像在照全家福……也難怪鄰居會被嚇到了,連薑明都猛地凝了下視線。


    應該是小姑娘收拾的,看她這個狀況,應該全天都不會出門,在家裏閑著沒事,就認真整理了屋子。


    薑明視線迅速掃完了環境,道了聲謝,蘇打這時已經躥過了門檻,率先進了屋。


    它對有關“道士”的東西比薑明還上心,苦心求道數載,這還是第一次接觸到前輩,眼神很是熱切,以至於動作毛毛躁躁的,無意間蹭過了小姑娘的腿。


    “呀……”


    小姑娘感覺到一團毛茸茸擦過腳邊,嚇得小步後退,後背撞到了牆,差點把鎖頭砸了出去。


    “這是我的寵物。”薑明無奈地看了眼蘇打,解釋道。


    蘇打突兀停下了,轉頭幽怨地看薑明。


    她向來以道侶自居,對寵物這個說法很不滿意。


    “寵物?”


    小姑娘點了點頭,小臉上露出些許羨慕。


    她當然是養不起寵物的,而且也沒有養寵物的能力,需要爺爺幫助才行,但爺爺每天都辛苦掙錢,她又不好意思再麻煩他。


    薑明沒多說,走進了屋子裏,幫著小姑娘關上了門。


    “您隨便坐吧,爺爺一會就迴來了。”小姑娘說了一句,扶著牆壁走迴了裏屋,閉眼坐在床頭。


    她動作很熟練,可能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打發的,但一雙小手抓著衣角,還是顯得頗為緊張。


    薑明看了下周圍,沒找到地方坐,也沒跟著小姑娘坐床上,倒是見到她手邊有張小桌,上麵放了些把玩的小物件,還有兩本卷邊的書。


    薑明走過去看了看,書封上笨拙地寫著名字,侯靜,裏麵不是盲文,而是筆尖用力壓出的一個個凸起的字。


    “你上過學?”


    這是兩本語文教材。


    “以前上過的。”侯靜小聲解釋,“那會爸爸媽媽都在,我也能看見,是後來生病才瞎的,之後就沒再上過了。”


    薑明點頭,不過侯靜是看不見的,她越發緊張地攥著衣角,忽而感覺到一團毛茸茸蹭了蹭手。


    這種觸感大約能治愈心靈,侯靜露出些許笑容,小心地伸出手去摸,蘇打則是迎著把頭鑽進了她手心。


    它看起來挺喜歡小姑娘,不過肯定不是寵物的那種親近,更像是以一個人類的視角喜愛這個小丫頭,所以主動去逗弄。


    這小姑娘雖然穿著破舊,但清洗得很幹淨,這也是蘇打碰她的一個原因。


    不管蘇打是什麽想法,總之侯靜很歡喜,細致地摸了摸蘇打的頭,緊接著它就主動跑到了腿上,往她的懷裏去鑽。


    侯靜匆忙將這團為止的毛茸茸抱住,總算判斷出了大小,大了些膽子去摸蘇打身體,蘇打則是揚著腦袋,輕輕蹭她的小臉蛋。


    “這是貓嗎?”


    從頭摸到尾巴,侯靜判斷出這團毛茸茸的個頭,不確定地問。


    沒等薑明迴答,這團毛絨的頭貼到耳邊,主動輕聲迴答:“我是狐狸。”


    “你會說話?”侯靜更驚訝了。


    “我是聰明的狐狸。”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畢竟她也沒見過狐狸,隻是聽過有關這種動物的神奇傳說……大概真是這樣吧。


    她很是驚奇,悄悄多摸了蘇打兩下,記住了“狐狸”這種動物的輪廓。


    又傻一個……薑明在旁邊看著,默默抿了抿嘴角。


    更離譜的是,這小姑娘很難自己糾錯,除非蘇打自己辟謠,不然她永遠會相信這是一隻狐狸。


    顯然,蘇打是辟不了謠的,它自己對此也深信不疑。


    他趕緊打斷了這兩人的交談,問起了正事:“最近你爺爺有沒有提過一個道士?”


    他也不是非要等侯老二迴來,要是能靠小姑娘解決更省時間,還能抽空去看看蘇打說的那個“神廟”。


    這次麻煩了蘇打幫忙,薑明總要滿足下它的好奇心,反正是趕在白天去看看,也不會出什麽事。


    “有的,”


    與蘇打玩的侯靜抬起頭,把臉轉到薑明聲音的方向,“爺爺還說那個道士很厲害呢。”


    蘇打從她腿間跳到一旁,沒有了玩心。


    “那道士有沒有給他什麽東西?”薑明又問。


    “是給過一張符紙,爺爺說那是保佑我家的神仙,會帶來好運,每天都帶著我祭拜。”小姑娘知無不答,手還在輕撫著蘇打的絨毛。


    薑明眼睛一亮,侯靜懷裏的蘇打也來了精神,沒想到進展這麽順利。


    “能帶我去看看嗎?”


    “就在這裏。”小姑娘起身,熟練地向外走。


    這些棚戶區的房子建得雜亂,但侯靜家裏倒是五髒俱全,一個堂屋、一個裏屋,還有個十幾平米大的小院,院子裏用石棉瓦圍出了兩個小隔間,一個是供侯靜用的……她總沒法跑去公共廁所,另一個則是廂屋,存放些用不到的東西。


    道士給的符紙就供在廂屋裏,侯靜一邊介紹,一邊向著那邊走。


    就在這時,堂屋外響起拍門的聲音,緊接著是侯老二的唿喊:


    “小靜,來開門。”


    “爺爺迴來了。”侯靜腳步一頓,聲音如釋重負,她獨自和薑明相處還是很緊張的,爺爺迴來就能招待薑明了。


    但旋即,她的臉色又一僵,想起了侯老二對薑明的態度,似乎……不是很友好。


    “我去開吧。”


    薑明說了一聲,沒等侯靜叫住,就已經快步走向了房門,


    門上的鎖沒有再扣住,隻是掛在了鎖環上,薑明很輕鬆就摘了下來,開門見到了幹瘦的老頭。


    “怎……”


    侯老二還在疑惑這次開門怎麽這麽快,抬頭就見到了薑明的臉,當場一怔。


    接著,他臉上湧起難以掩住的驚慌:“你怎麽在這兒!?我孫女呢!?”


    “爺爺!我在這兒呢。”侯靜連忙在院裏喊。


    聽到侯靜的聲音,侯老二這才微微放心下來,停住了掏向刀子的手,


    但他剛剛恢複理智,驚慌就迅速轉為怒氣,用力推了把薑明:“讓開!”


    他雖然是個幹瘦的老頭,但工作是收殮搬運屍體,一雙胳膊很有力氣,薑明也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猝不及防被推了個踉蹌。


    侯老二就從他身邊擠過,急匆匆地衝向了院子,見到正扶著院牆站著的孫女:“小靜,你沒事吧?”


    他嘴上問著,已經拉住了她檢查,來迴看了一遍沒什麽問題,這才鬆了口氣。


    “我沒事啊……”侯靜看不到侯老二,但她聽到了爭吵和腳步聲,語氣有些埋怨,“您怎麽這樣對待救命的大人呢。”


    侯老二剛放下心,聞言又有了火氣:“我還不是擔心你!平時怎麽囑咐你的?除了我不許給任何人開門!”


    小姑娘被訓斥著低下了頭,小聲辯解:“但他是個好人。”


    “你!”侯老二頓時氣急,迴頭看了眼走過來的薑明,也來不及訓斥孫女了,隻得低聲怒道,“一會再說你!”


    說完,他幹瘦的老臉擠出笑容,連忙迎上了薑明:“大人,您怎麽來家裏了?”


    薑明看他這一臉媚笑,又有些猝不及防,沒等開口,侯老二就繼續說道:“我這家裏也沒什麽好招待您的,還有一堆屍體熏著,咱還是出去說話吧。”


    薑明仔細看了他兩眼,明白了是在趕人,也沒多說,點頭向外走去。


    侯老二亦步亦趨,送著薑明出門,一直到了街上,還順手把門掩上了,擋住家裏的景象。


    “你怎麽又把屍體堆家裏了?”薑明隨口問。


    “嗐,”侯老二臉色一苦,就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順從地迴答,“這不是前兩天剛找了個新買家,結果那片爛尾樓都被封鎖了,我們好不容易鑽進去,發現新買家也不見了。”


    薑明麵色古怪地點頭,並不意外,畢竟那買家就是他帶著詭嬰殺的。


    他隻是驚歎於這老頭的脾性,居然還沒有死心,還要堆積屍體找新買家。


    “這些天那個‘道士’又出現過嗎?或者來沒來其他會算命的人?”薑明斟酌著又問。


    這個侯老二對“道士”也有些盲信,對自己又有戒心,想通過他去看供像很難,隻好再打探些別的消息了。


    侯老二煩悶地搖頭:“沒有啊,我們不少人都在找,這些日子我隻要閑下來,除了找消失的買家就是去找那個道士了,您說這人好端端的,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薑明不再問了,準備離開,抬頭看了眼街道,


    臨近黃昏,偏向西方的太陽染了一片夕陽的顏色,這片雜亂臃腫的平房也染上幾分暖色,來往的人多了,應該是剛下班,但薑明見到一個奇怪的女人,她穿的有些暴露,走出門後把一個畫有奇怪符號的紙板掛在門上,而後就站在家門口玩手機。


    放眼看去,這條街上還有三個這樣的女人,全都閑站在門口,門上掛著紙板,仔細看那符號,大致是個尖頂的帳篷。


    薑明覺得很奇怪,恰好向侯老二問了問。


    “那些啊,”侯老二嘿笑一聲,“賣肉的。”


    這話算隱晦,但也很直白,反正薑明聽懂了,


    點了點頭,沒什麽興致,讓侯老二迴去了。


    侯老二又連忙點頭哈腰,這才退迴了屋子裏,


    關上老舊的木門,老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換成了帶著怨念的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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