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好看的?站半天了。”一道慵懶的聲音從旁邊響起,那是她的助理,穿著寬大的針織衛衣縮在旁邊的沙發上。


    小助理原本在玩手機,抬起視線就看到女孩站在床邊,於是她像隻蝸牛出殼一般,將一雙潔白的長腿從衛衣裏伸出,上半身趴在沙發背上,湊熱鬧似的也看了看雨。


    天徹底黑了下來,凝重的夜色既洶湧又沉凝,紛飛的雨如層層紗幕在黑暗中翻卷,動與靜詭異地並存,狀若天災。


    “這座城……不太對勁。”


    女孩輕聲迴答,眸子裏似乎有散碎的光,宛如凝聚的星空,望著深海般的夜雨。


    “是啊,咱們還沒來過這麽偏僻的地方呢。”助理又無聊地縮迴沙發,她似乎是會錯了意,女孩沒有迴她的話。


    把空調的溫度抬高了一點,助理裹了裹衛衣,從牆角的小冰箱裏挑出一盒冰激淩:“不過這片地方還挺好的,咱們在這兒等著就行,等拍攝時再去那片地方。”


    “大概要多少久?”女孩收迴目光,看向小助理。


    “我剛才跟編導問過了,雨能停的話,他們明天早上去布景,下午開拍。”對方一邊吃冰激淩一邊迴答。


    “這麽急?”


    小助理咬著勺子嘟囔:“畢竟是聯動節目啊,要照顧那幾位大明星呢,人家可沒心思到處玩,拍完就走了……不過這地方確實沒什麽好玩的,咱們也趕緊迴去吧?”


    “急著迴去偷饞?”迎著小助理期待的目光,女孩笑著問。


    “哪有?”助理小臉一苦,“這座城真沒什麽好玩的。”


    女孩無奈地收迴視線,再次望向窗外:“那就後天走吧。”


    “好!”小助理當即轉喜,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我這就訂機票。”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了悅耳的鈴聲,吸引兩人注意,隨後是刻意保留機械感的稚嫩童聲:


    “您的外賣到了,請開門。”


    “您的外賣到了,請開門。”


    “我去吧。”


    看小助理手忙腳亂地擺弄手機和冰激淩,女孩沒好氣地說了聲,主動向門口走去。


    ……


    異能契合度:63%


    雙子大廈。


    這棟高聳寬闊的建築,在夜雨裏濺起一層細小的水珠,經過通明的燈火照射,像是一層薄幕披在上麵。


    對於這棟建築,薑明多少有些心理陰影,之前來送餐時,顧客是在葉藍筆記本裏有記錄的“失敗編劇”,當時送單過程還算順利,但沒想到,他後續得到了一張和“編劇”有關的紙張,見證了兩個古怪的故事。


    一個是垃圾桶大叔,一個是詭嬰,直到這時,薑明還不知道這個“編劇”的品性與能力,不知道他是記錄了已經發生的事,還是一手促成了這一切。


    好在,這次的顧客不是“編劇”,對方在a座,薑明要去的是b座。


    b座,1507……沒記錯的話,“編劇”的門牌也是1507……


    是巧合吧……薑明心裏開導自己,卻已經下意識地抽出了扳手。


    為了方便取用東西,背包是背在雨衣外麵的,裏麵基本沒有什麽怕水的東西,以防萬一,薑明還把靈錢和黃紙符都轉移到了雨衣裏麵。


    “咚,您有一個訂單已超時,請及時處理。”


    “咚,您有一個訂單一分鍾後超時,請及時處理。”


    “咚,您有一個訂單已超時,請及時處理。”


    提示音接連響起,薑明隻能假裝沒聽見,默默等著電梯門打開,一瘸一拐地提著外賣進去。


    時間大概到晚上十點了,手機裝在防水套裏,操作很不方便,薑明懶得開屏去看,隻是大致推測。


    因為時間緊張,他下車後幾乎時刻不停地跑動,尤其遇到沒有電梯的樓房,穿著雨衣在樓梯上爬上爬下,身體會在幾分鍾之內經曆冰冷到灼熱的轉化,從樓道跑到外麵,又瞬間如墜冰窖,體力和精神消耗劇烈,甚至比腿腳傷痛更加折磨。


    貼身的衣物早就已經濕透了,皺巴巴地粘在身上,薑明也分不清有多少是滲入的雨水,有多少是汗漿……正如以往的經驗一樣,雨衣的主要作用不是防雨,而是防風。


    細微的喘息中,電梯門開了,僅是靜止這一兩分鍾,薑明就感受到一股窒息般的悶熱,他把胸口的拉鏈扯低了一點,拽著雨衣領口來迴扇風,這才走出了電梯,尋找顧客的門牌。


    但,就在他邁出電梯的一瞬,兜裏的某個東西忽而開始變化,過程悄無聲息,但他60%檔位的感知依舊有所察覺。


    腳步一頓,下一刻,薑明就想到了那件東西,心中悄然發沉。


    將外賣放在地上,手伸進雨褲裏麵,吃力地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這紙被汗浸得有些濕,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但在展開之後,上麵的字正在悄然變化。


    “三:說來有趣,我最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鄰居,有趣到我很是遺憾,直到這時才遇到了這個家夥。


    “我們同住在雙子大廈,有著相同的門牌號,卻分在陰陽兩麵,就像我們的工作,我是個編劇,而他,是個演員。一個喜劇演員,失敗透頂,他想將快樂帶給觀眾,卻將一切都演繹成了悲慘。


    “唯獨關於‘歡樂’,人們的態度是很苛刻的,戲裏戲外皆是如此,人們也許會為演員的悲慘而心生憐憫,但他們不會因為你的努力而展露笑容……即使他們會,那也不過是嘲笑而已,反倒不如沒有。


    “但在另一個角度,歡樂確實能靠悲慘來達成,人們的歡樂常常依附於毫不相幹的痛苦,這位鄰居……他是個天生的喜劇演員,他唯一需要做的,隻是把幕後的生活搬到台前。


    “他短暫的一生滿是坎坷,但在生命的最後,他終歸收獲了一分幸運,畢竟我是個成功的編劇。


    “在我的幫助下,他完成了一生中最盛大的、永恆的表演,他不光讓觀眾露出了笑容,也收獲了屬於了自己的歡愉——


    “我並沒有教會他什麽新奇的技法,隻是教會了他成為一個觀眾,教會了他欣賞別人的痛苦。


    “沒錯,不論是他還是我,誰也無法擺脫那種劣根:讓歡樂根植於毫不相幹的痛苦。”


    薑明停下了腳步,不是在讀完之後,而是讀到了確切的某個字眼:


    “我們同住在雙子大廈,有著相同的門牌號,卻分在陰陽兩麵”


    也就是說,他的顧客正是紙條上記錄的人物,這編劇可真是夠離譜的,隔著一棟樓都能作妖。


    另外,薑明還得到一個重要信息,就是“編劇”這次不是一個純粹的記錄者,他明確寫出了自己發揮的作用,幫助喜劇演員完成了永恆的表演。


    至於這個表演究竟是什麽,薑明看不出頭緒,但他下意識覺得不會是什麽好事。


    等下……薑明眉頭微皺,覺得這四個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喜劇演員……在葉藍的筆記本裏:


    “喜劇演員,無論他付出多少努力,也永遠無法逗人發笑。


    “線索一:他的死亡,是永恆表演。


    “線索二:台下坐著觀眾,笑得很開心。”


    沒頭沒尾,還是一貫的謎語人風格,也不知是葉藍刻意改成這樣,還是她摘抄時就是如此……


    薑明收起了紙條,握著扳手尋找1507的門牌,至少在感知中,目前還沒有發現異常,但他心中隱隱不安,總覺得有什麽危險隨時會爆發。


    出於謹慎,他將手伸進雨衣的內口袋,打算掏出紙錢佩飾搖響,可就在這時,樓道裏的燈滅了,陷入一片漆黑。


    “哈!”


    薑明條件反射般低喝一聲,燈光重新出現,卻已經換了個顏色,從溫暖柔和的橘黃變成了冷冽純粹的白色。


    抬頭四視,周圍的景象完全發生了變化,他從樓道來到了一間臥室,光線來自頭頂的吊燈,那燈的形狀像個倒掛的氣球,畫著一張朝下的小醜,正笑得開心。


    詭域……薑明立刻明白了自身的處境,心中一緊,重複剛才的決定——搖響紙錢佩飾。


    對於“編劇”這個神秘又強大的家夥,薑明心中帶著足夠的忌憚,唿喚兩詭嬰過來,不光是為了破壞詭域、解決喜劇演員,如果他順勢發現了“編劇”的敵意,就幹脆在今晚做出了斷。


    有一個“道士”沒抓到,異能罪犯團隊的首領也沒線索,他既不想再多出一個可怕的敵人,也要做好解決敵人的準備。


    “叮鈴……”


    紙錢碰撞發出玉質的聲響,向著神秘的遠方飄揚,做完這件事,薑明心裏稍微安定了一點,收起佩飾觀察屋子裏的狀況。


    臥室的布置簡單又雜亂,床上散著兩本書,《喜劇演員速成》和《表演進階》,床頭櫃上堆疊的書更多,《話劇入門》、《彩色幽默》、《霸道觀眾愛上我》、《逗笑觀眾的一百種方法》、《最新笑話合集》,諸如此類。


    “……”


    薑明隨便拿起一本《彩色幽默》翻看,第一頁裏是一張黑白照片,一個大笑的男人,但不知為何,薑明總覺得那笑容並不歡樂,反而有些勉強,還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幾分恐懼——薑明很確信,因為他非常熟悉這種情感,即使他沒在恐懼時照過鏡子,也能判斷出照片裏男人的眼神與自己相似。


    在照片上麵,寫著一行黑體的大字:痛苦與歡笑。


    奇怪……薑明心中疑惑,翻到了第二頁,目錄。


    “第一章:痛苦與歡笑”


    “第二章:痛苦與歡笑”


    “第三章……”


    ?


    薑明慢慢皺起眉頭,這一頁裏幾乎沒寫其他的字,每一章都是同樣的標題。


    再往後翻,第一章,標題如舊,下麵是內容,依舊是重複這五個字,密密麻麻寫滿整頁,在其中嵌著一張黑白照片,是一個女人,她坐在椅子上,頭發淩亂,眼睛驚恐,卻帶著顯眼的笑容,與第一張照片很是相似。


    但除此之外,照片還展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在邊角處,薑明發現了一小截繩子。


    繩子……看走勢應該是把女人捆在了椅子上。


    薑明又看了另一頁,又把後麵全都翻了翻,確認這本書裏通篇都隻寫了五個相同的字,其中時不時就會插進一張照片,照片的主角永遠是麵帶笑容的人,但笑容全都透露著一股不真實感,就像是麵對著生命的威脅、努力擠出來的一樣——


    恐怕不是“像”,拍照者似乎沒有刻意避諱,照片裏時不時就會出現刀子、繩索、鈍器,那些人身上也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傷口,甚至被挖去一塊血肉、被戳瞎眼睛……


    故事的脈絡似乎很簡單,幾乎不需要怎麽推敲:這家夥瘋了,因為沒法逗笑觀眾,所以采取了很極端的策略。


    薑明很自然地聯想到了紙條裏的文字,“我並沒有教會他什麽新奇的技法,隻是教會了他成為一個觀眾,教會了他欣賞別人的痛苦”,


    在詭域裏,這本古怪的書大致可以看做精神的映射,順著這個思路,這位演員已經被“編劇”洗腦了,對歡樂產生了什麽奇怪的誤解。


    看著一張張血腥的照片,薑明甚至能腦補出那個演員拍照時的模樣,必定帶著瘋癲而狂熱的笑容,畢竟“誰也無法擺脫那種劣根”。


    隻要我成了觀眾,我就能逗笑觀眾了……薑明默默合上了書,重新整理思緒。


    這個故事在邏輯上說得通,但並不完整,隻是如此的話,“永恆的表演”又該怎樣解釋呢?這一條同時出現在了編劇紙條和葉藍筆記本中,應該意有所指才對。


    是因為喜劇演員死後變成了詭物,可以永遠不停地創造“歡樂”,所以稱為永恆?


    或者,是喜劇演員變成了觀眾,其他人的痛苦都成了喜劇,而痛苦這件事必定永遠伴隨著人類,所以是永恆的表演?


    是否太深奧了點……薑明及時將思緒勒住,不打算想到太深奧的層次,這並不是他看不起“編劇”的水平,但他確實看了“編劇”的兩個故事,知道他的風格沒有那麽隱晦。


    薑明放下書本,將視線移到其他地方,除了淩亂的床鋪、床頭櫃,還有一個衣櫃,但更吸引人注意的,是掛滿牆壁的“畫”,確切說,是更大的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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