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個愛人迴來,是件極美又極苦的事。兩年的分離,將何斯嘉和劉忻槐的熱戀時間拉長了數倍。他們嚐試了很多種方式,來共同度過這分別的兩年。


    八月的最後一個周一,劉忻槐堅持將何斯嘉送到了倫敦,然後獨自坐直達的飛機迴北京。第二天是g大教師開學的日子,院裏教師大會開了一上午,下午各迴各家打掃辦公室。劉忻槐和另一個年輕男教師承擔了自家辦公室的工作量,洗洗刷刷,熱火朝天,順帶聊起來。


    “劉哥,傷好得咋樣?得勁兒不?”男教師姓許,很講道義,自動攬過擦桌子、拖地、擺桌椅等重活,把劉忻槐留那兒整理各個櫃子和桌麵的文件資料。


    “沒有大礙,正常活動不劇烈的都可以。”劉忻槐低著頭,細致地將靠牆的三大櫃子書籍資料分門別類,按順序擺成了樣板間的模式。


    他打過報告,院裏的人都知道他受了傷,隻是涉及案情,除了褚院長和係主任老蔡,沒人知道具體是怎麽迴事。逢人問起,他就說是倒黴,摔斷了肋骨,還在恢複期。


    整理工作完成了,許老師的打掃也結束了,劉忻槐泡了壺茶,招唿他休息。許老師拖過自己的椅子,湊到劉忻槐辦公桌前坐下,一斟一飲,像平時上班那樣愜意。


    “聽說嫂子留學去了?不是剛領證?你也舍得?”許老師瞧見劉忻槐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已經不是之前那一枚。


    “舍不得有什麽用?必須要走的話,不如早去早迴。好在我等得起。”劉忻槐打開抽屜,裏麵躺著一個精致的紅色絨布盒子和一本精裝的《李商隱詩全集》,映入他溫柔的眼底,整個人如墜繾綣情思。


    “喲,這是什麽?我看看。李商隱?這是嫂子喜歡的吧。你也喜歡?嘖嘖,真是天生一對。你說你要是晚幾年再留學,現在不就正好可以跟嫂子一起了。”許老師對著正犯深情的劉忻槐表示沒眼看,一本正經地瞎出主意。


    “我沒關係啊。倫敦離北京遠嗎?坐飛機也隻要10個小時。”劉忻槐嘴硬得很,一副妄自強大不怕相思的樣子,轉念卻問:“你怎麽知道她喜歡李商隱?”


    “上次老秦迴來分享教師培訓的ppt,其中有一個是嫂子的吧?裏麵引用了好些李商隱的詩。林子說這幾句詩有些生僻,不是李商隱的粉絲都不會知道。”林子是許老師的女朋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論文寫的就是李商隱。


    原來是這樣。劉忻槐點點頭,想起何斯嘉出國前新折的滿滿一玻璃罐子紙鶴,很多紙鶴翅膀上都寫著詩句。等迴了念德公寓,他隨手拆了一隻:“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時間是下午4點多,何斯嘉已經在倫敦上早晨的第一節課。他怔怔地坐了半晌,將紙鶴疊好,握在手心,和衣躺倒沙發,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近黃昏。天光暗淡,屋中沉靜喑啞之景,更像拂曉。木質家具在地麵留下的影子沒有溫度,黯然將地板分割成數塊。劉忻槐起身,帶著支離破碎的神思,仿佛自己也被分割,心頭止不住地涼。


    他沒有開燈,煮了點粥,煎了幾片香腸。出版社來了四條信息,都是催稿的。離學生開學還有幾天,院裏事務不忙,他有足夠的時間給譯稿收尾。


    他開了燈,在燈下喝粥。粥很好,香腸是黃女士和老何手工製作的,在公寓的陽台上晾曬了三個多月,風幹度很好,適合保存,何斯嘉走前也往倫敦寄了些。


    倫敦正是午飯時間。何斯嘉留了言,說中午和教授聚餐,吃完飯再給他打電話:“想我的話就給我寫情書吧,最起碼也得寫夠一千封哦。”


    一千封啊,真是個龐大的數字。然而對劉忻槐來說,想她一千遍不過是分分鍾的事。他抓緊時間吃完飯,桌子一收,拿出一遝信紙,奮力書寫。


    珠寶贈美人,歌哭寄相思。一個星期後,何斯嘉收到來自北京的包裹,寄件人是“戎馬一生”。


    詩集在她手裏自然翻開,夾帶書信的這一頁寫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她立刻打給了劉忻槐:“怎麽樣?好看嗎?”聲音是哽咽的。她第一次戴上這條珍珠項鏈給劉忻槐看。


    “很美,很適合你。哦,寶貝,別哭。”擦不到她的眼淚,劉忻槐心都碎了,自己也紅了眼眶。


    這天掛了電話,他看著日曆,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整個九月,他忙著跟人換課,在中秋三天假期之前,就已經把後六天工作日的課程都換給其他老師了。這直接使得他的前三周排滿了沒完沒了的課程,成日起早貪黑地奔波於公寓和學校之間。


    好在同事們都很熱心,願意幫這個忙。小兩口兩地相思苦,聽到劉忻槐要去倫敦探親,他們是樂於成全的。不過一來二去的,這個事兒傳到了老蔡耳朵裏。


    某天中午,劉忻槐在辦公室埋頭備課,老蔡背著手過來巡視了。他湊到電腦上看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備課筆記和精心製作的ppt課件,無可奈何地歎著氣:“小劉,你這還吃得消嗎?要注意身體啊。”


    劉忻槐猛然抬頭,嚇了一跳:“老蔡,你搞突然襲擊——我這是不是不符合規定?您指示,我接受批評和處罰。”


    “嘿,你還知道啊!幸虧就你一個這樣的,不然我們這教學秩序全亂套了。”老蔡佛係的麵孔,此時怒目自威。大概是覺得自己過於嚴厲了,需要重新找迴一個度,他拍了拍桌上那一摞高高的專業書,緩和了語調:“你骨頭還斷著呢,這麽熬會出問題的,到時候身體垮了算誰的?要不要我給你頒個勞模獎狀?還是一步到位,直接給你算個工傷?”


    劉忻槐是服氣的,乖乖認錯但絕不悔改:“主任您教育得是,都是為我著想,我很感動。您看要怎麽處理,我沒意見,積極配合。”


    老蔡眼睛朝天,鼻孔出氣,實則心情愉悅,對他的態度甚是滿意:“你情況也算特殊,我跟院長商量了,準你這一次,下不為例啊。國慶期間倫敦有個交流會,院長答應把你加到名單裏,你到院裏走個流程,算出差吧。你再去一趟沃克教授那裏,把我們明年合作的邀請和意向傳達一下。”


    “主任,您真是雪中送炭!老蔡萬歲——”劉忻槐感激涕零,差點將老蔡抱起來,想想又縮迴了手。這樣一來,他這從中秋開始到國慶結束、為期十六天的假期就師出有名,名正言順了。


    劉忻槐收拾了很少的行李,就跟平時出差的標準一樣,隻是些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吃的東西不用帶,他每個星期都會寄一批到倫敦。作為待了三年半的經驗人士,之前他還將kcl和ucl周邊的餐飲做了個目錄,尤其是中餐的部分,哪裏有好吃的,或者哪裏能買到中餐的食材,事無巨細,羅列得很清楚,隻求他養的這隻兔子能勤快點,好好吃飯,別餓瘦了。


    毫無疑問,小皮箱裏最重最占空間的,是那本嶄新的《獨步》雜誌,頭一天他剛剛收到,寄過去不免有點慢,隻好隨身帶著了。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劉忻槐也未能免俗。中秋假期的第一天下午,他在鬧哄哄的機場給何斯嘉打電話:“小斯,h大那邊有點事,荀教授讓我去趟廣州。我要上飛機了,一會兒電話打不通。”


    劉忻槐登了機,在舒適的機艙裏找到自己靠窗的位子。窗外風景如此熟悉,飛機起飛或降落,或者沉默地停在近旁,載著人們來往穿梭於不同時空,有如命運之手反複撥弄人生。這一路風雨波瀾,雲霞流光,一如過去四年來他時不時看到的那樣,即便不盡人意,也不至於辜負行路人匆忙的腳步。


    廣播響起,空姐輕柔如雲的語聲飄蕩在機艙內空氣裏:“飛機馬上就要起飛,請靠窗的旅客關閉遮陽板。本次航班飛行時間為11小時15分鍾,請即時關注廣播通知和電視播報,預祝大家旅途愉快。”


    乘客們紛紛配合,撥動遮陽板,機艙裏很快暗下來。


    “呀,是星寧!鄭總好帥!”旁邊坐著個小姑娘,像是中學生,嚷嚷著叫出聲。


    劉忻槐抬起頭望去。頭頂上方的小電視正在滾動直播星寧經紀的發布會。盛裝出席的鄭晨宇發言:“《星寧》雜誌走到今天已經第27個年頭了,諸位和它一起見證了我們星寧經紀的成長蛻變。從今天起,星寧經紀正式更名為‘星寧娛樂’。大家眼前擺著的,正是我們星寧娛樂邁出的最新一步,名曰《獨步》。我們不奢望它一炮而紅,必會堅定不移,穩打穩紮,將它打造成最能為年輕人發聲的雜誌。”


    “咦,這不就是《獨步》?!”小姑娘從麵前座椅的置物袋中抽出一本雜誌,封麵赫赫然正是何斯嘉和劉忻槐。


    “什麽東西?給我看看。”坐在小姑娘左邊的女子劈手拿走雜誌,翻看幾下,大概是覺得無礙,又還給了女兒:“還行,你看吧。”


    小姑娘撇撇嘴,也沒說什麽,默默翻開雜誌。看完封麵報道,她又迴到封麵多看了幾眼,又看了看旁邊座位一副墨鏡遮住半張臉的年輕男子,詫異又好奇地小聲問道:“叔叔,這是你嗎?長得好像啊……”


    “噓——叫哥哥。保密。”劉忻槐食指豎在嘴邊,隨即將頭擺到遮陽板那邊,盡量藏起來。


    “哇——嗯嗯。”小姑娘抑製著內心的激動,點了點頭,盡量不再看他。


    掛了電話的何斯嘉還心灰意冷地賴在床上。本來他就隻有三天假,她還指望什麽呢?隻是她過周六,他放小長假,兩個人沒法一起過,這個事實就足夠讓她傷感了。


    然而她不是消沉的人。與其躺著傷神,不如先去圖書館把書借了,再去研究室消化一些資料。她爬起來,對著鏡子吐了長長的一口氣,幾下洗漱完,飛快地出了門。


    一上午時間飛逝而過。周末的圖書館依舊繁忙也依舊安靜,觸目可及都是來尋求同伴和動力的學生黨。手上拿本書,找個窗邊的桌子一坐,就可以沉浸到學習的人海中,既保持獨立又不會覺得孤單。還有少數邊約會邊用功的人。


    隻有何斯嘉是真的時間不夠,連在圖書館查找書籍資料都是馬不停蹄爭分奪秒。新學期湯普森教授讓他們每個人提出一個新的研究項目,各自準備一個月後大家共同討論。何斯嘉已經完成了前期準備和研究推演,正在攻克難點和答疑。研究室的那些同事可都不是吃素的,天知道他們到時候會提出什麽刁鑽古怪的問題來。她都得一一預演,從各個角度找出問題和難點,自行解答。


    隻有個人研究立項並得到推進,同時參與完成研究室的共同項目,這個學期末她才能圓滿交上作業。她是真的時間有些緊張了,火急火燎的,每天從晨曦忙碌到星夜,去應對那些時不時從腦子裏跳出來的新問題。


    雖然教授把她每周社區服務的時間從周末調到了周三,讓她終於擁有了完整的周末休息時間,但現階段她根本顧不上休息。她發現劉忻槐這個月也很忙,好幾次打電話過去他都沒接,過後才迴了電話給她。


    “你們大學英語老師整天都上課嗎?課程安排是不是不太合理?”她很不滿,也很心疼,擔心他的身體。


    “沒有的事。有個同事出差了,我幫他上幾節課,會忙一點。”他盡量瞞著,這樣說也不算完全沒有根據。


    “哦。你要多休息,注意身體。”她沒有深究,已經忙得分不出心力來思考別的事情了。


    令人安慰的是,前一天老廖給她發微信,那三篇關於“魔心”的論文在專業期刊發表了,反響還不錯。這次她的研究項目,就是獨辟蹊徑地從“魔心”開始深挖得到的方向之一。


    何斯嘉找齊一大袋子書,已經是中午了。手機裏沒有短信也沒有電話。他應該到廣州了吧? 荀教授那邊不知有什麽急事,她早上沒來得及問。


    她背著沉甸甸的雙肩包,沿著校園的主幹道走去。一個巨大的疑問浮現在她腦海:劉忻槐參加的h大那個研究項目不是七月份就已經結束了嗎?過了這麽久還有事讓人千裏飛過去,想來是挺棘手吧?不知道他能不能應付得過來。


    疑問和擔心這種事如果不能及時得到解除,就會越陷越深。何斯嘉憂心忡忡地在研究室度過一個下午,手中資料閱讀進度緩慢。她給劉忻槐打了三個電話,一次顯示關機,兩次提示暫時無法接通。


    後來她想通了,也許劉忻槐著急趕路,還沒來得及開機。北京時間這天下午,飛往廣州的航班顯示都順利到達了,她沒什麽可擔心的。為了彌補下午耽擱的進度,她在研究室裏待到晚上十點,這才慢吞吞往學生公寓走去。


    手機裏沒有未接來電,隻有半個小時前收到的一條微信:“寶貝我到了,放心吧。我先收拾一下再給你打電話。想你啦,好想能立刻見到你啊。”


    這語氣讓何斯嘉心生委屈。她又何嚐不是極其想念。這一整天的牽掛令她魂不守舍,他卻連個電話都沒有,傍晚到的廣州,淩晨四點多才想起發微信報平安。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又心疼他怎麽忙到淩晨還沒睡覺,這樣下去對身體可不好。


    朋友圈裏有人@她,是鄭晨宇。他發了《獨步》雜誌首期封麵和一些刊內照片,特地貼了何斯嘉的訪談文章。一大票親朋好友都在點讚點評,其中竟然還有顧寧睿。


    顧寧睿出現在鄭晨宇的好友欄裏並非偶然。


    北京時間這天晚上,他看到杜茹茹轉發了鄭晨宇的朋友圈,便讓李夢尋去查鄭晨宇是何人。李夢尋效率很高地將鄭晨宇的一應資料發給了他。看到照片,顧寧睿認出那是何斯嘉的一個朋友。這樣一來,她會去拍封麵也是合情合理。


    “運營部的反應是不是不夠及時?雜誌上市三天了,你們本可以抓住《獨步》的宣傳造勢進行同步運營。趕緊密切關注起來。”顧寧睿很生氣,自認為不是故意尋找他們的工作疏漏。


    李夢尋表示很冤枉很無辜:“顧總,您要不查收一下昨天的周報?”


    顧寧睿打開公司郵件係統。運營部經理李夢尋在假期前一天下班前提交的周報裏提到一個重要信息:《星寧》的東家星寧經紀改名為星寧娛樂,出版全新雜誌《獨步》,首期封麵是“魔心”的內容官何斯嘉,封麵訪談是何斯嘉作為素人心理學者的采訪,她在采訪中順便給“魔心”做了大幅度宣傳。隨著《獨步》和《星寧》官微的共同宣傳,“魔心”的粉絲量又大大地水漲船高了一撥。moc已經跟進運營,積極發聲,並跟《獨步》和《星寧》官微達成了好友關係,互讚互轉。


    “做得很好,繼續跟進。”顧寧睿笑著批複郵件,又在微信上迴複了一句。


    李夢尋看到這個句子中夾雜了一個豎著大拇指的表情包,心中得意:我們顧總,終究有了一絲人情味兒。


    顧寧睿通過杜茹茹要到了鄭晨宇的微信,很快加上了好友。


    鄭晨宇,28歲,哈爾濱人,大學畢業後曾任體製內舞蹈團經理人,近期入職星寧擔任總經理助理,不到兩個月直升為總經理。很明顯,他本就是作為總經理繼任人選招進去的,前期助理職位不過是鋪墊,留給他的過渡期。


    他姓鄭,很有可能就是星寧娛樂的那個鄭。全麵了解未來的合作對象,才能盡量掌握主動權。顧寧睿發了條語音:“小白,你的生意來了。幫我查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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