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劉忻槐帶何斯嘉去了附近的珠江邊看夜景。


    中午吃的h大食堂,打飯的大媽異常熱情,這頓飯量大又好吃。兩個人吃得太飽,晚上就沒什麽胃口,隻在學校旁邊的茶餐廳吃了些特色茶點,領略了一下當地飲食文化。


    而珠江,這條作為當地城市精神象征的河流,在夜晚展現出迷人的風姿,更能吸引住過往遊客的腳步和心靈。


    珠江河畔,燈光璀璨,河影斑斕。何斯嘉醉在南國夏夜的風裏,倚著劉忻槐的肩膀信步前行,什麽也沒有說。


    許久,兩個人默契地談論起諸暨,鄒平,倫敦和北京,說起小時候的事,念書的事,和親戚朋友的事。很久以來,兩個人仿佛一直在等這樣一個細語長談的機會,一起說些歲月安寧的廢話,卻依舊覺得津津有味。


    走迴賓館時,已是將近晚上十點。前台的姑娘下班了,換了個很精神的小夥子站那兒。劉忻槐跟他打著招唿,何斯嘉也禮貌地笑笑,兩個人手拖著手從大堂一晃而過。


    小夥眼睛閃閃發亮,戀戀不舍地收迴投射在何斯嘉身上的目光。果然是個超級漂亮的小姐姐,怪不得換班時他那個女同事一臉失落。


    安靜的走廊裏,燈光微弱,兩個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長又重疊。劉忻槐喜歡這一刻莫名的舒適愜意。比起上次在麗江,他現在可算是圓滿了。


    到得門前,他一邊刷卡一邊問:“你還沒說,昨天的情書收著了嗎?”


    “你說那封信?嗯哼。”她一隻手放在了門上,推門而進。


    “看了?有什麽感想?”他緊挨著進門,反手將門關上。


    “看了。你先說說,昨天早上你幹嘛去了?”她這是突襲審問。


    “不說這個。不管怎樣,你的心願之一實現了。我們正在實現你的第二個心願。你要怎麽感謝我?”他明顯是在隱瞞什麽,熟練地轉移話題。


    “什麽心願?”她愕然。


    “跟我開房啊。”他不但恬不知恥,還洋洋得意。那天她說了很多件事,以他超常的理解能力,自然能挑出最要緊的。


    “……”她第一次覺得,表白什麽的,果然不適合她。太過袒露心跡,是會有後遺症的。好想收迴那些話啊。


    “開房,就做點開房該做的事吧。”他手已放到她腰上,開始變得滾燙。


    “等一下——”她主動靠過去,咬著他的耳朵小聲說,“情書寫得不錯。作為獎勵,我帶了裝備。”


    他悶頭笑了,想起她先前偷偷放進箱子夾層的那套鏤空蕾絲內衣,抱著懷中人卻不撒手:“不是已經穿上了嗎?”


    這真是一個火熱的夜晚。


    度過兩個火熱的夜晚,開了三天會,兩個人踏上了迴京的旅程。


    夜晚8點,高天雲海之間漆黑一片。飛機上,他們還在聊著這三天的趣事。


    h大課題組那幫人,見過劉忻槐那個天仙般的女朋友之後,紛紛求加微信。何斯嘉趁機推廣“魔心”,沒想到幾個年輕老師已經在玩了,經她一推薦,老教授們也人人安裝了一個。


    荀教授尤其喜歡這個小姑娘,玩了一通“魔心”後大唿:“這個東西不得了啊,恐怕要大火。靚女你們是怎麽想到的?……”


    兩個人本是笑著聊到這些,劉忻槐麵色不改,突然壓低聲音問道:“這幾天的開房服務,你還滿意嗎?”


    “……”何斯嘉仍舊笑著,隻是嘴角有些僵。旁邊座位沒人,迎麵走來一個空姐,正在挨個兒詢問機票。


    “是不是昨晚還不夠?今晚我們繼續。保證讓你滿意。”劉忻槐湊到她耳邊笑語,確保隻有她一個人能聽到。


    “……閉嘴吧你——”何斯嘉保持微笑,一字一字,咬牙切齒,恨不得撕了他那張嘴。下一秒,她一邊拿出機票,遞給麵前的空姐,一邊抬腿暗暗踩上了旁邊人的腳。


    空姐走遠後,劉忻槐的腳還處在沉沉壓製中。他渾不在意,拖過玉石般的胳膊,順著手臂的方向,虔誠地印上一排溫柔的吻。這排吻延伸到肩膀和脖子上時,已然生出絲絲欲念,最後爬上耳垂、臉頰,停在微翹的唇上。


    她還好整以暇,假裝不為所動地看他演戲,他已經攫取了誘人的唇瓣,將她臉上那一抹譏誚的神色裹挾一空,連番撻伐之下,隻剩下半怒半羞的容色,迷茫空蒙的眼神。


    沉醉中,她推了推他,沒推動,於是偏過頭,歎了口氣:“你這是吃定我了。劉老師,你越來越會了啊。”


    “自然是沒我女朋友厲害。先是讓我沉迷,一個月後就要拋下我出國了。”他還吻著她緋紅的麵,毫不鬆懈。


    “……這麽狠心?這樣的女朋友,趁早不要了罷。”她負氣地往後仰頭,試圖躲開他誘惑的眼神。


    “那不是正好遂了別人心意?美得你呀。”他滿眼笑意,不由分說捉住這張逃跑的臉,定定看著她漆黑如寶石的眼睛,“我會緊緊跟上,不離不棄。”


    “聽起來,你很愛你女朋友啊。”她低聲感歎。


    “是啊,她這輩子吃定我了。”他也是老實承認。


    “油嘴滑舌,甜言蜜語。你學壞了。”何斯嘉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枕著他堅實的臂膀,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11點多,兩個人已經拖著行李走進了首都機場的候機大廳。


    時近夜半,候機大廳亮如白晝,繁忙依舊。何斯嘉有些恍惚。前一年的秋天,她就是從這裏離開,前往倫敦。三個月前她迴來了,跟身邊人重逢。如今,他們竟可以親密如斯,如影隨形。


    她看向並肩行走的人。燈光傾瀉在他臉上,順著臉部線條流暢自如。他的神色清冷不失溫柔,疏離中夾雜明朗,眉眼間好似籠罩著一層迷霧。但他眼珠裏黑曜石般的光芒又將這迷霧劃破,將他的麵龐照亮,很難不令人怦然心動。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突然停下來,笑著把箱子的拉杆塞到她手裏,抬手細細地整理她兩邊的長發:“我有點事,馬上迴來。乖,在這裏等我一下。”


    何斯嘉發懵地站在原地,看他快步跑向遠處身著製服的一個機場工作人員。兩個人不知說了些什麽,工作人員將手裏的喇叭遞給他。


    他應該是說了聲“謝謝”,轉身走來,停在十幾米遠的地方,眉目透亮地看著她,舉起喇叭道:


    “何斯嘉,這是我欠你的公開表白。我是在機場把你找迴來的,我想在這裏再一次地告訴你,我愛你。以前我們沒來得及做的事情,以後我們都來補上。何斯嘉,我愛你,不久的將來,你願意嫁給我嗎?”


    說話間,遠近穿行的旅客聚攏過來,將他們圍了個不大不小的圈。機場求愛的橋段雖然屢見不鮮,總是能精準撩撥到人的興趣點上。加上這一對戀人的顏值本就醒目,有人以為是在拍戲,舉起了手機開始拍照錄像。更多的人是在觀望。他們都翹首以盼,等待下文。


    箱子“軲轆軲轆”劃過地麵。何斯嘉著急地跑著,綻開笑臉向他奔去。十米,八米,五米,……劉忻槐迎上去將她抱個滿懷,聽她大聲喊著:“我願意——”


    人群中有人笑,有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以為自己吃到了某某明星的瓜,正準備上網搜索一下。誰也沒在意,一個頭戴鴨舌帽、個子中等的小夥子左手舉著手機,鎮定地靠近何斯嘉身後,右手卻直直地伸向她的後背。


    “砰”的一聲,何斯嘉全身吃痛,摔在了冰涼的地上。那股突如其來的力量來自劉忻槐。當他眼角餘光看清楚那隻伸過來的手中握著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他拽住她的手腕,一瞬間用盡全力將她往旁邊甩開。


    何斯嘉失去重心,身上骨頭顫悠悠地疼。與此同時,她聽到劉忻槐喉嚨裏一聲清晰的悶哼。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尖利的叫聲。有人在喊“殺人啦——”。有人喊“抓住他”。有人在報警。幾個小朋友被家長匆忙帶離。


    她忍著痛,抬起頭去看。一頂鴨舌帽從麵前晃過,嘈雜的腳步聲在遠處轟轟響著。一些聲音在吆喝“那邊那邊”“抓住他”“不能讓他跑了”“快快快”……


    他卻還筆直站著,臉色煞白如紙,胸前白襯衣一大片已被染得鮮紅,手上緊緊握著那隻喇叭,沒有鬆開。


    她立刻撐住地板,努力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身上的每一個毛孔,眼皮和嘴唇,都在猛烈地顫抖。她起來了一半,頭重腳輕地差點又摔下去,幸虧旁邊一個好心的阿姨將她再度拉起來。


    她沒來得及看人家一眼,哆嗦著強自站穩,一把扶住劉忻槐。他擠出一個慘白無力的笑,緩緩抬手,去理她耳邊淩亂的發絲,動作還是那麽溫柔仔細。


    可他無形中不知牽扯了哪塊肌肉,臉上抽搐著,額頭滲滿汗珠,終於無力支撐地向她懷裏倒去。


    何斯嘉抱住了他,一個踉蹌,差點被他的體重壓倒。很快,旁邊伸過來兩雙手,一左一右,幫忙架住了他的身體。原來是兩個穿製服的機場女地勤,剛剛趕過來支援。


    他大汗淋漓,沉重地垂落在何斯嘉身上。她隻好抱著他,由女地勤幫忙扶著,慢慢坐到地板上,讓他可以更舒服地躺在她懷裏。


    他的身體舒展開來,呈現在她麵前。粗粗看來,刀鋒已沒入他身前肋骨處。她輕按著他的胸部其他地方,看他痛到不堪,聽著他的唿吸,還算正常。


    做完這一切,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到變形:“快,你們,快幫我打120……”


    “打了打了,姑娘你別著急——”旁邊有人迴應。


    “謝謝。”她沒再抬頭,隻覺嘴角發鹹。不經意間,眼淚浸透了美麗的臉,五官在淚水的氤氳下楚楚可憐,牽動人心。


    她心痛,她不解,她不甘心。她撕心裂肺地哭吼起來,仿佛那把刀是插在她的胸口,已將她一顆心攪得稀碎不已,血流斑駁。


    遠處的旅人們聽到這聲哭吼,意識到身邊發生了噩耗。這聲音穿透夜半的空氣後兀自消散,空空落落的,在他們心裏激蕩起羈旅孤寒意,腳步不禁彷徨。


    近處的人們看她嗷嗷力竭地哭著,美人落淚,淒婉非常,紛紛被感染得暗自心傷,悲慟不已。


    兩個工作人員被觸目驚心的血跡和她的哀慟打動,感同身受。其中一個抹了一把淚,詢問何斯嘉需不需要打電話給親戚朋友求助。


    這句話的確提醒了她,這是件要緊事。她命令自己冷靜,顫抖著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哀哀地撥通電話:“顧寧睿,你在哪裏?你現在過來,幫我救救他——”


    話沒說完,手機掉到了地上,顧寧睿的聲音傳來。一個工作人員撿起來,跟電話裏的人說明了情況。


    何斯嘉用力咬著下嘴唇,強迫自己停止顫抖,生怕晃疼了懷裏的人。


    她看見了鴨舌帽下的臉。是向之影。雖然她盤起了頭發,衣著也打扮得像個男人,何斯嘉還是認出了她。她立刻猜到,這件事跟顧寧睿有關。


    她想了想,又請地勤幫忙打給了常紓勤和苗一一。安排完這兩個電話,她再也說不出話,兀自抱著他,任由眼淚安靜地流淌,身上漸漸不再顫抖。


    圍觀的人群已被疏散,大廳裏恢複了人來人往。那些匆匆趕路的人們,隻看見兩個穿製服的機場女地勤守護著一個襯衣染血的受傷男人和一個淚容憔悴的悲傷女人。他們不知道這裏剛剛發生了什麽,直覺讓他們忽略這個場景,腳步不停地投入到夜半的旅程。


    何斯嘉坐在地板上,麻木地感受著夜半的涼意。她摟著越來越蒼白的劉忻槐,感覺到他的體溫逐漸流失,胸口凝結著的那團化不開的疼痛,好似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令他痛到毫無知覺,昏死過去。


    她用瘦如秋水般的十指捧著那張臉,緩緩地撫摸著,仍舊喚不起他的半點意識。他不會再突然睜開眼睛,翹著嘴角告訴她,這一切隻是他的一場惡作劇罷了。


    他隻是一動不動,連唿吸都是微弱的。她眼裏的恐懼無限擴大。


    她想起在裏士滿的那個聖誕節,那個冬夜,她住在他隔壁,隔著一道門板,曾經詛咒他上天堂。


    此刻,如果可以重來,她希望他們從不曾在那夜裏相遇。她不曾喝醉,不曾哭泣,不曾說出怨毒的氣話。她隻要他好好的。


    如果上天非要帶走他們其中一個,她寧願那個人是自己。因為她自私地體會到了,被孤零零地拋在這個世上,是多麽難捱的一件事情。


    等待是如此漫長。比過去的四年更長了幾十到一百倍。她後悔,自責,心痛,五內俱焚,慢慢煎熬著,將一顆心熬成了灰燼。


    十幾分鍾後,兩種不同頻率的鳴笛聲漸次響起,警車跟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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