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睿在床頭不知坐了多久。窗簾漏進來的那線日光在東牆上移了又移,已經照不到床尾。


    他打開手機,看了會兒工作記錄和日程安排,心下煩躁,又百無聊賴,再次把目光轉移到何斯嘉的臉上。


    剛才他一直坐在暗影裏,聽著她的唿吸,不曾起身。這大概是因為,他知道他不會有別的機會陪在她身邊,照顧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她。在此刻的這個房間之外,他很理智地跟她保持距離。


    睡夢中的何斯嘉是極美的,美到令人情不自禁生出憐愛疼惜,美到可以為她妥協退讓。他用眼睛描摹著她眉目的輪廓,久久貪戀而癡迷。


    直到他眼中燃起一團火,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站起來,彎腰傾身,與她的臉近在咫尺了。他的唇輕柔地落在那兩片緊閉的唇瓣上,嚐到一股牛奶的香甜味。


    旋即,他猛地抬起頭,往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她仍舊睡著,不像是要醒來的樣子。顧寧睿扶了扶額角,稍稍鬆了口氣,端起旁邊的牛奶喝了個幹淨。


    牛奶是涼的。他冷靜下來,心裏不禁愧悔,開始責怪自己。他這一天的放縱,必須提前結束了。


    “誰在那裏?出來!”一聲尖利的唿喊劃破了房間裏此刻的寧靜。緊接著,玻璃門遲滯地滑動,傳來劇烈碰撞和倒地的聲音,腳步聲,玻璃碎在地板清脆的響聲。顧寧睿抬頭轉身的那一刻,屋裏的大燈明晃晃地亮了。


    “顧總,剛剛洗手間藏了個人在錄像,好像是路明,快去追。”藺季雯歪斜地坐在門口的地板上,旁邊流淌著打翻了的蜂蜜水,玻璃杯的碎片飛得滿地都是。摔倒的那一瞬間,她胡亂夠著了門口的開關,把燈打開了。


    “路明是誰?”顧寧睿疑惑地問。他大步走來,把藺季雯扶了起來,大略看了下,她除了頭發淩亂些,手上有些擦傷,總體無恙。他看到洗手間原本關著的玻璃門已經推開了,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


    何斯嘉倏地醒過來,像是在夢中被追趕著跑了很遠的路,醒來時心頭依舊慌亂不堪。她坐了起來,驚訝地看著門口的一切:“藺姐,你受傷了?發生什麽事了?”


    “哎呀,那個路明,他剛剛藏在洗手間偷偷拍你和顧總來著,我端著蜂蜜水進來看見了,就問了聲是誰,他跑出來把我撞倒了,自己跑掉了。”藺季雯三言兩語,思路清晰。


    “剛才沒有開燈,你確定看清楚了是路明?”顧寧睿若有所思。


    “要是別的小夥,我還不敢確定,是他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迎麵對著我撞的,還把t恤罩在頭上,但我認得他的衣服,今天他不在廚房一直幫忙嗎?我都看了快一天了。”藺季雯有些明白了,劉忻槐上午為什麽打電話過來問何斯嘉的情況,還問了路明的事。


    顧寧睿看向何斯嘉。她點點頭:“路明是產品部新來的員工,你不一定認識。”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是我校友。我陪你去找他。”


    她慢慢從床上下來,準備穿鞋。顧寧睿蹲下身,拿起她的兩隻運動鞋倒過來一番檢查,才重新放下。


    何斯嘉莫名地感動到了。可她隻是若無其事地說了聲“謝謝”,便穿好鞋站了起來。腿還有些軟,她踩在地上,用力踩著滿地的玻璃渣,仿佛較勁似的要把它們踩得更加稀碎。一兩秒之後,她的腿抻直了,力氣迴來了,便衝藺季雯道:“藺姐,要不我先扶你去擦藥吧?”


    藺季雯正自心中歎息,這麽好的顧總,也得要飽受愛情的磋磨了。她揮揮手:“不用,我沒啥大事兒,活動開了就好了。我還得找人來收拾房間,你倆快去找路明,看看他都拿手機錄了些啥。”


    顧寧睿站在窗邊,不知什麽時候拉開了窗簾,正在小聲講著電話。太陽照在他俊俏的臉上沒有任何溫度,那副冷漠凝重的神情過早地迴到了他身上。


    “走吧。”見他掛了電話,何斯嘉憂心如焚,跳過玻璃渣往外走著。她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這件事怕是不好收場。


    跨過一片狼藉的房間門口,往走廊上走了幾步,她突然想起什麽,打了個電話:“喂,唐曉棠,把路明的電話發我。”


    顧寧睿停在她身邊,見她看了一眼微信,記了一串號碼,照著打過去,可是沒人接。


    何斯嘉失落地望向走廊盡頭,片刻間灰心喪氣了。她突然輕聲問道:“顧寧睿,你說他到底錄了些什麽?”


    她偏頭看著他,見他一臉泰然自若的表情,突然充滿希望,眼睛都亮了:“其實他什麽都沒錄到,是不是?”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顧寧睿清晰地迴答,臉上已經不那麽鎮定,更多的是愧疚,“但你不用擔心。什麽都不會發生。”


    何斯嘉心裏直咯噔,質疑的話馬上就要脫口而出。他接了個電話,兩句就掛了,快速跟她說道:“找到他了。我帶你去。”


    看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旋轉樓梯之下,藺季雯安排咖啡廳的服務員仔細打掃弄髒的地麵,就去了走廊盡頭的另一個房間。


    這是她自己的住處,看起來比一般的客房要大些。她打開桌上的電腦,查看著十幾分鍾前別墅三樓的走廊監控。拿著手機、卷著t恤,從顧總房間門口倉皇逃走的正是路明。他下樓梯時放下t恤,露出了自己的臉,頗有些警覺地跑出了大堂和小院。看他去的方向,應該是這座臨湖別院的門口。


    藺季雯調出了別院門口的監控畫麵。一輛白色的奔馳車繞過小山丘,剛好停在了門口那排車輛的旁邊。車上走下來一個芝蘭玉樹般的男人,一身白色的休閑運動裝,普通的短袖t恤、長褲加白色運動鞋,風格看著十分眼熟。


    藺季雯不禁感歎,霸總貼身護花,情郎千裏追妻,眼看有一場好戲上演,不知是哪種孽緣。她搖搖頭,暗笑自己太操閑心,還是調迴幾分鍾前,開始尋找路明的去向。原來他去了湖畔小屋,在第二間屋子呆了不到兩分鍾就出來了,返迴了別墅。


    事關重大,她決定先向劉忻槐說明這裏的情況,再繼續追查路明究竟在哪裏,於是撥通了電話。對方很快接了起來。


    五分鍾前,別墅二樓的一間小會議室裏,z總正拉著路明談心。吳經理在旁邊陪著,時而不經意地看向那張關著的門,明顯是在等人。


    “小路,在moc還習慣嗎?”z總親切和藹,“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唐導跟我說過了,讓我一定關照你。”唐歸楠的確給他打過電話,拜托他照顧路明。至於具體原因,唐導並未言明,他也不好追問。


    “謝謝z總。”路明不說話了。對方提到唐導,他不確定他知不知道學校裏發生的事,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幾分鍾前,他躲進湖畔小屋,又把視頻看了一遍,在手機裏備了份。他悄悄跟了一天,才終於拍到這麽幾秒有用的內容,至於有多大用、怎麽用,他還要計劃一下。


    正想著,吳經理給他打電話,說分管產品部的公司副總z總想見見新招的員工,讓他馬上去別墅二樓會議室。他著急趕來,結果除了兩位領導,隻有他一個新員工在這裏。吳經理讓他稍安勿躁,說是按順序叫人,單獨見麵。


    路明有些懷疑,但也不好說什麽。結果z總開門見山提了唐導。他心裏盤算,領導多半已經知道他在學校的事了,叫他來,要麽是勸他,要麽是勸退他。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鬆口。他憂鬱地看著z總,眼神中迅速滑過一絲痛苦。


    顧寧睿推門而入,後麵跟著何斯嘉。她安靜的麵容比平時多了些嚴肅,見到屋子裏的幾個人,大腦中迅速閃過一些畫麵,大致明白了當下局麵。


    路明惶惶不安地站起來。看到何斯嘉走進來,他第一時間想到要馬上離開。


    顧寧睿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口吻平淡卻不容置疑:“路明,請坐。如果你現在要走,我會立刻報警。”


    旁邊的z總和吳經理聽到“報警”兩個字,突然意識到出了大事,各自鄭重地看了一眼坐在他們中間的路明。顧寧睿讓他們幫忙找借口留住路明,原來是為了這個。


    路明心中發怯,緩緩坐下了。何斯嘉和顧寧睿揀了會議桌的兩個位子,在路明對麵坐下。


    顧寧睿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我們三個是當事人,這兩位是你的領導。我們一起來解決這件事情,你不會反對吧?”


    路明平靜地點點頭。看樣子是要私了,他不覺得自己會輸。


    顧寧睿打開手機,遞到他麵前:“你在我房間門口撞到的人是別墅的房東,她是人證。這是她發來的監控錄像,算是物證。”


    路明點開看了一眼,裏麵的人的確是自己。他竟忘了有監控這迴事。不過無妨,反正他們要私了,他什麽都不怕:“那又怎樣?”


    “未經允許,擅入我的房間,藏在洗手間裏偷拍視頻。你承認這件事是你做的吧?”顧寧睿悠閑淡定的語氣,在外人聽來還很溫和,吳經理卻聽出了一絲殺氣。


    “是我。”路明如實承認。


    “ok。我保留報警和起訴你的權利。隻要你把手機交給我,讓我當麵刪除你今天偷錄的視頻,並且保證以後不再拿今天的事做文章,我可以不再追究。”顧寧睿淡然依舊,字字篤定。


    “就這樣?顧總你不開個高點的價錢嗎?畢竟我錄了些什麽,隻有你心裏清楚。”路明失望地嘲諷道。


    在何斯嘉震驚的目光裏,顧寧睿不慌不忙地迴答:“我無所謂。你現在把視頻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吧,我不需要任何保密或者遮掩什麽。”他衝何斯嘉聳了聳眉頭,叫她放心。


    路明愣了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拿視頻出來。


    見他遲疑,顧寧睿接著試探:“所以,你其實是想要錢?”


    不料路明沒有答話,而是輕蔑地看了一眼他旁邊的人:“何斯嘉,你覺得呢?”


    何斯嘉平靜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你憑什麽這麽做?你真覺得是我搶了你的名額?”


    路明一臉怨毒和不齒:“怎麽?難道不是嗎?你盡可以這麽否認。但總得有人給你些教訓。”


    “你錯了。”何斯嘉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給他,“你看看這個。這是星期四廖導發給我的,當時導師們的打分表。二十位導師,十五個候選人,根據提交的資料綜合評分,再排名。這還是唐導提議的,他沒有放棄你。你的名額也不是我搶走的。而是它一開始就不屬於你。”


    路明目瞪口呆,像是被突如其來的事實打倒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質疑:“我怎麽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呢?你拿這個來騙我,也太沒有說服力了吧!”


    “如果你早點接廖導的電話,你就可以早一點知道真相。我相信唐導也暗示過你了吧,你一味地假裝聽不懂。你不過就是公平競爭,自己輸了又不服氣而已,卻把錯怪在別人頭上。可是你想過沒有,你憑什麽怪在我頭上?”何斯嘉由來有據,由不得路明不信。


    “你住嘴。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樣。你怎麽求的唐歸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話原本隻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這會兒口不擇言說了出來,連他自己都驚慌了。


    “你是不是覺得,雖然不能把我踩在腳下,隻要能把我的名聲毀了,你也能解氣一些了?路明,你就是仗著我、唐曉棠、廖導和唐導都不會對你翻臉、下狠手,所以才這麽任性妄為的吧?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善良太無知了。我們沒有一個是好欺負的。我不過就是顧念著你跟唐曉棠那點友情罷了。”何斯嘉冰冷的眸光如同一把利劍,將路明攪得支離破碎。他微微低頭,沉吟不語。


    顧寧睿聽得有些心驚。他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麽多故事。一想到是自己給了路明傷害何斯嘉的機會,他臉色沉沉,壓抑得整個會議室的氣氛都要垮塌了。


    吳經理和z總一言不發。以他們了解的顧寧睿,雖然從容冷靜慣了,但絕不是冷心冷肺。


    果然,他語氣嚴厲地開口了:“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答應我剛才的條件,讓我當麵刪掉視頻。二是在這裏等著警察來了,拿走你的手機,再當麵刪掉視頻。如果你是想找機會先跑,在警察找到你之前就轉移和發布視頻,那是不可能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你把視頻發布出去,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辟謠,隻是時間長短不同而已。但等待你的隻有一種結果,就是被起訴,拘留,被開除,通報批評,罰款道歉。”


    路明驚出一身冷汗。他現在確切地知道自己幹了件蠢事。來不及思考,他慌亂地把手機放在桌上,推到顧寧睿的麵前,有些心虛地說道:“希望顧總說話算話。”


    “一定。稍等。”顧寧睿拿過那隻手機,用自己的手機掃了碼,加了微信,發了個軟件過去。他在路明的手機裏打開軟件,操作起來。十分鍾過去,他把手機還給了路明。


    “顧總,你怎麽確定就一定刪幹淨了呢?”路明一邊拿迴手機,一邊威脅似的開玩笑。


    “記住我們在這裏說的每一句話。如果以後我在任何渠道看到你錄的這些,聽到任何有關的隻言片語,我還會報警。”顧寧睿目光冷冷地掃過他臉上,看得路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有些不耐煩地站了起來,衝z總和吳經理點點頭:“剩下的交給你們。走吧。”後一句是對一旁的何斯嘉說的。


    兩人一前一後朝門口走去。


    身後,路明快速翻找著手機中的文件。今天拍攝的所有照片和視頻都不見了,垃圾站裏空空如也。不僅如此,他之前把視頻藏在別的目錄下,還發到了自己郵箱裏,現在也被刪了。他用瀏覽器登錄電腦版郵箱,發送和接收這條視頻的郵件同時不翼而飛。手機備份日誌數據停留在前一天。果然是刪得一幹二淨啊。他懊惱地把手機拍在桌上,恨恨地看著那張剛剛打開又關上的門。


    門外走廊上,何斯嘉剛走出兩米,看見走廊盡頭的窗戶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已經笑著向她走來。她心跳得異常激烈,三步並作兩步地跑起來,衝進那人的懷抱,興奮又瘋狂地喊著:“你怎麽來了?!”


    他一手攬著她的肩,一手揉了揉她披著的長發,幫她把臉上碎發撥到耳後,嘴角掛著無奈又寵溺的笑:“我實在是太想你了,離不開你啊。”


    “哎喲哎喲哎喲,你倆這一見麵就開始發狗糧,你藺姐我可受不了。我先走了!這會兒他們在園子裏摘櫻桃,我得去看著點兒。顧總,還有你倆,一會兒也趕緊過來啊。”事情告一段落,人也送到,藺季雯急急忙忙地走了。


    顧寧睿看著難舍難分的兩人,隻覺眼前的畫麵是愛情美好的生動模樣,兩個人真是無比登對的一對璧人。他壓抑著心中刺痛,笑容和煦:“何斯嘉,你不介紹一下嗎?”


    何斯嘉稍稍鬆開劉忻槐的手,欣喜的神色不減半分:“不好意思啊,顧總。這是我男朋友,劉忻槐。”


    她抬手指了指麵前的人,笑意盈盈地看向劉忻槐:“這是moc技術部的顧總,顧寧睿。”


    “顧總,幸會。”“劉老師,久仰。”兩個男人手握在一起,各懷心事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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