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萊教授的家在北五環和北四環之間一個精心規劃的示範住宅小區裏。


    這裏美得無可挑剔。樹林和廣場包圍著整個小區,龐大的人工水係穿越其中,串聯起整個5a級公園景區。小區內有超大草坪和名貴樹種,出門就已身在公園,綠化率高達45%。雖是普通住宅,卻有堪比別墅區的與自然景觀共存的綠化生態係統,被稱為“大公園中的小公園”。小區裏花繁樹茂,樹的存在太過耀眼,嬌豔的花兒們反倒成了點綴和襯托。


    何斯嘉和劉忻槐登門時,剛好下午六點的樣子。


    “誒,小斯,你們來了!”師母眉開眼笑,熱情地將他們迎進門。


    “奚姐,好久不見,我可想死你了!”何斯嘉衝上去抱住她,醉心地將臉埋在她的肩頭。


    奚蜿婷寵溺地拍著她的背,好笑地求饒:“哎喲喲,知道了,你快放開我,我也很想你!你這孩子,忒粘人了。”


    “好師母,好奚姐,我們快一年沒見了好嗎?”何斯嘉委屈地鬆了手,不滿地抗訴。


    “你閃開。”奚蜿婷把她輕輕往旁邊一拉,仔細看了看小姑娘身後的小夥子,眼睛閃亮起來:“你就是小劉吧?哎喲,你倆可真是登對。太好了!”


    “師母好。小斯說這是您最喜歡的花。”劉忻槐保持微笑,將手裏的薔薇花束捧給她。


    “謝謝,我太喜歡了。這花兒選得真不錯,這個品種少見。你就是我肚裏蛔蟲,把我吃透了。”奚蜿婷把花抱在胸前,幸福嗔怪地瞟了眼何斯嘉。花朵熱烈散漫的氣息映照著她不再年輕的臉龐,襯得她目光邈遠,心旌搖搖。


    “哇,奚姐你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有意味了。”何斯嘉發自內心地感歎。


    “那是你太久沒見我了。誰叫你去了倫敦,中途都不迴來一趟呢?為這個,老廖沒少念叨你,說你這樣念書遲早得把身體念垮。”奚蜿婷往裏走,招唿著劉忻槐:“小劉你進來,把東西擱這兒放下。小斯你這給我帶的是什麽?”她指著那籃子水果旁邊的一個漂亮紙盒。


    “這是我家黃女士和老何親手做的香腸,本人精心包裝。純山東出品。奚姐你笑納。”何斯嘉笑得沒邊沒際。


    “那敢情好,我和老廖都很喜歡吃。去年你拿過來的那些早都吃完了,他有時候喝著喝著酒就開始想念這個味兒。我就勸他——”奚蜿婷還沒說完,話就被搶走了。


    “‘好的東西不能濫用,要節製才能長久。’是吧?”何斯嘉模仿她的語氣說完這句話,“您的生活哲學,我們可都是如雷貫耳。說真的,奚姐,香腸而已,什麽時候想吃了就跟我說。口腹之欲,沒必要委屈自己。”


    “死老廖!你瞅瞅,何小斯這頂嘴的勁頭,是不是跟廖沁媛一模一樣?”奚蜿婷嬉笑著大喊一聲。


    廖亦萊一身家居服,係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見老伴捧著薔薇花還沒放下,打趣道:“奚姐,你今天真是‘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我見猶憐,令人心動啊!”


    劉忻槐忍俊不禁。來之前何斯嘉已經提醒過他,這一家子的風格奇特,讓他不用拘束。現在他倒是有些體會了。


    奚蜿婷沒有半點羞色,熟練地接過話:“是吧?雖然人老了,但花不會老,總有新的。你這人的舌頭不會老,總能吐出新詞兒啊。”


    她拿起餐邊櫃上的一個花瓶,往廚房走去,對劉忻槐說:“小劉見笑了。你隨便坐隨便看,就當自己家啊。反正何小斯這皮實孩子沒拿自己當過外人。”


    劉忻槐點點頭,正準備跟廖亦萊打個招唿,他卻衝二人揮了揮手:“別客氣,都去玩兒吧,飯很快就好了,再叫你們。”


    何斯嘉老實不客氣:“老廖你需要幫忙就叫我們一聲。嗯哼?”她眉眼一動,示意了一下廚房的方向。


    “知道了,沒你們插手的地方。好好招待小劉,他可是第一次來。”廖亦萊叮囑完她,轉身去了廚房忙活。


    何斯嘉攤了攤手,衝劉忻槐無奈地笑了。兩個人牽著手參觀屋子。何斯嘉低頭解釋,廖沁媛是兩口子的獨生女,早年去國外讀書,在那裏成家立業,跟外國女婿去了加拿大生活,任教於多倫多大學。


    劉忻槐有點明白他們對何斯嘉的感情了。親生女兒一年迴來一次,有時甚至幾年才迴。學生卻是時時都在眼前。廖導這些年對自己的學生都是視若子女,師母也在一家二本高校教美術,待學生更是親厚。他們都有足夠好的寄托了。


    房子麵積有150平米左右,五室兩廳兩衛,一個主臥室,一個次臥室,一間書房,一間畫室,一間儲藏室。兩個陽台分別在客廳和書房。


    之前他們在學校統一提供的樓裏住了十幾年,三年前女兒出首付給他們買了這套房子,搬過來才兩年,老兩口的住房補貼加公積金就拿來還房貸了。


    兩個年輕人依偎著站在客廳的陽台上。外麵是鳥語花香之景,樹木參天而立,蜿蜒而行的人工河穿過中心草坪,在落日的餘暉裏分外安寧。公園小道上,三三兩兩散落著至晚不歸的遊人,連他們頭頂的鳥兒都紛紛唱著歌歸巢,隻有近旁的一隻白色大鳥落了單,繞著大樹飛了幾圈,孤獨地降落在一枝樹杈上。


    “這是什麽鳥?”何斯嘉不由自主地問,忘了身邊的人也並不是什麽鳥類專家。


    “白鷺。我們家的公園裏也有。”劉忻槐意外地認識。


    何斯嘉靠在劉忻槐肩頭,目不轉睛盯著那隻白鷺,看它何去何從。


    餐廳裏,桌上碗筷已經擺好,廖亦萊正待唿喚,奚蜿婷“噓”歎一聲,指了指陽台上依偎在一起的兩個背影。


    廖亦萊點頭表示明白。兩個人慢吞吞地把飯菜端上餐桌,才叫道:“來,吃飯嘍!”


    劉忻槐牽起何斯嘉的手,迴頭往屋裏走來。


    四個人坐定,何斯嘉看著滿桌擺好的菜,不好意思了:“老廖,奚姐,你們辛苦了!今天沾你們的光,我們能吃上這麽好的一頓現成的飯,真是太開心了。”


    “那我也是沾你的光。你和小劉一起來了,家裏人氣旺了不少。我這精神頭一上來,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奚蜿婷笑著催促道,“開吃開吃。小劉你是哪裏人?不知道這菜合不合你胃口。”


    “菜特別好吃,師母辛苦了。我浙江諸暨的。”劉忻槐嚐著這菜類似廣東的做法,又不盡然。


    “你是諸暨人?你們那兒的珍珠很有名啊,是支柱產業了吧?”廖亦萊見多識廣。


    珍珠?有這麽巧的事嗎?何斯嘉心裏一頓,忍著沒去看旁邊的人。


    劉忻槐莫名心虛地迴答:“是啊。我們鎮上80%做珍珠加工的,我家也是。”


    “怪不得能培養出這麽優秀的孩子來。家裏不差錢啊,教育投入大得多,心態也好。我記得,小光是不是也是諸暨的?”廖亦萊問何斯嘉。


    “啊?是啊。他倆認識,老家還住對街呢。”何斯嘉碰了碰劉忻槐的胳膊。


    劉忻槐點點頭:“我跟褚晗光是老鄉。”


    “那你倆是小光介紹認識的?”廖亦萊八卦起來,“那小子看著沒這麽開竅啊?!”


    三個人都笑了。何斯嘉前仰後合:“老廖,你這麽說他,迴頭我告訴他去。”


    奚蜿婷怒笑,踢了老伴一腳:“不帶你這麽說人家的。小光挺好的,挺機靈的孩子,雖說比不上你吧,但這個世界不需要人人都像你一樣油滑。這孩子真誠,我挺喜歡的。”


    廖亦萊辯解起來:“唉,唉,我又沒說我不喜歡。我也覺得他挺好的,比很多人都強。我隻是說,他這心思,有時候可以再活絡一點。比如小斯,小劉,你們這樣的就很好啊,完全不用我擔心。”他看向劉忻槐,有點求助的意思。


    “廖導說得是。小光比較實誠。但他也吃不了虧,畢竟有廖導,有我們在後麵看著。”劉忻槐知道最好的辦法是轉移話題,“我和小斯是她考研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我和她都還不認識小光。”


    兩口子聽著兩個年輕人講述過去的經曆,一頓飯吃得津津有味。


    廖亦萊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站起來:“不好意思,唐導找我。你們先吃。”他接通電話,往陽台走去。


    奚蜿婷聽故事的興致正濃:“別管他,我們吃,小劉你接著說。”


    劉忻槐開口了。何斯嘉有點聽不進去。這個電話來得蹊蹺,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三分鍾後,廖亦萊迴來坐下,臉色低沉。他吃了口飯,緩緩說明緣由:“路明出了點事,唐導讓我幫幫他,不能讓他就此放棄學業。”


    心理學院公派留學的人選,唐導在他出具推薦資料的三個人中,舍棄了路明。他本來就是唐導的學生,被刷下來後,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何斯嘉找唐導出材料的事,還有院裏讓唐導選人的事。他質疑其中存在不公,憤憤不平地去找唐導,大吵一架之後跟唐導絕交,又跟他的好朋友唐曉棠絕交。


    “據說路明當著唐導的麵,撕毀了讀博的通知書,然後找工作去了。”廖亦萊惋惜痛心:“能拿到通知書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我們得想辦法勸勸他。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何斯嘉頭痛欲裂,想起前一天唐曉棠看到名單時的表情,這才明白過來。她不禁心中有愧:“我有點後悔了。早知道就——”


    廖亦萊立刻嚴肅地打斷她:“你不要擔心。這件事是公開公平公正透明的,他落選跟你沒有關係。根據各位導師的綜合評分,十五個候選人裏,你排第二,他排最後一個。並不是唐導放棄了他,也不是你擠走了他。”


    何斯嘉目瞪口呆,無可辯駁。排名的確很殘酷,真相往往比謠言更傷人。可是這樣要怎麽才能跟路明說清楚呢?


    見她傷神的樣子,廖亦萊勸解道:“你不要管這些流言蜚語,風霜刀劍,你自撐好你的傘,走好你的路。”


    奚蜿婷也安慰她:“你們這麽年輕,這還隻是個開頭呢。人這輩子,要遭受多少白眼、冷遇、誤解、欺辱和不公,隻要有哪怕一次沒挺過去,路就走不下去了,等於自動認輸了。不如把這些放在心裏,告訴自己‘沒事兒的’,繼續往前走,努力地走,走著走著就好了,就順了。”


    “謝謝奚姐。”何斯嘉吃著碗裏的飯,不是滋味兒。劉忻槐給她夾了塊排骨,從桌下捏住了她的左手。


    她笑了笑,不想讓大家擔心,吃下排骨,讚歎一聲:“嗯,這個好入味兒,很好吃。老廖這是你的手藝吧?”


    廖亦萊很欣慰:“哈哈,我這學的三腳貓的廣東手藝,還沒學到家,沒想到能得到你和奚姐的認可。我也算值了。”


    奚蜿婷補充一下:“小劉可能不知道,我是廣東人。”


    劉忻槐連連點讚:“什麽口味都沒關係,萬變不離其宗,好吃才是王道。”


    “嗯,說得太對了,一看小劉就是懂做飯的人。平時家裏都是你做飯吧?”廖亦萊想想都知道。


    何斯嘉洋洋得意地搶著迴答:“那確實,我又不會做。他做飯可好吃了,中西餐通殺。”


    “誒耶,你終於找著個會做飯的,以後餓不死了。”奚蜿婷打趣她,“小劉你得想辦法把她養胖點,不然去那邊念書吃不消。”


    “我也這麽覺得,謝謝師母提醒。讓她吃飯,得定個規矩。”劉忻槐躍躍欲試,已經在構思了。


    “小劉你工作忙不忙?聽說你也是剛迴國。”廖亦萊關心地問。


    “這個學期還好,下學期開始會忙些。”劉忻槐卻是擔憂。


    “那正好,她出國前你多陪陪她。”廖亦萊又問何斯嘉,“你這個申請的事情告一段落,給自己多一些休息的時間,放鬆一下。moc那邊還很忙嗎?”


    “還好,宣推我跟得差不多了,內容方麵壓力不大。周日moc那邊搞項目團建,三個項目的人湊一起聯誼。顧總今天上午也邀請了我。”何斯嘉收到邀請時挺意外的。她想,這就是李夢尋說的“驚喜”了吧。劉忻槐下班後知道這個消息,一臉的不樂意,害她哄了好一會兒。


    “嗯,你接下來的重點放在三篇論文上,出國之前把論文寫完。諮詢中心那邊,你靈活安排一下,反正多勞多得嘛,別的老師也不會有什麽意見。”廖亦萊算了算,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對她來說還是寬裕的。


    “來,小劉,我們加一下微信和電話,以後保持聯係。”此刻,他像個操心的老父親似的,看得何斯嘉眼睛有些酸了。她暗暗決定,出國前一定要多來看他們幾次。


    離開廖亦萊家之前,何斯嘉跑去陽台看那隻白鷺。它已經不在那枝樹杈上了。公園裏亮起路燈,黑魆魆的林間閃動著重重翅影,不知道是不是它已經迴家了。


    路明的事像一朵陰雲,籠罩在何斯嘉心頭久久不散。周五一整天,她都無精打采,心事重重,悶在家裏敲字寫論文。


    劉忻槐下了班,特地給她做了最愛吃的蛋包飯端到麵前,她沒吃幾口就推開了。他把披著鬥篷的加菲貓捉過來放她的電腦上,他數了數,她對著它一共歎了七口氣。他趕緊把它放迴了床頭櫃上。


    最後她懨懨地窩在劉忻槐的懷裏,看著一旁茶幾上餘溫嫋嫋的中藥,皺眉不肯動彈。


    “藥涼了不好,快喝吧,寶貝。”他柔軟地親在她額間,端起藥放她嘴邊。她嫌棄地撅起嘴,臉轉向一旁。


    “那我們一起。”劉忻槐抿上一小口藥,捏過她的下巴,抵在她微涼的唇上。


    受這溫暖觸感的誘惑,她微微張開嘴,苦澀的氣味汩汩地傳遞到唇齒間。唇舌兇猛相交的那刻,她掉進了一個深淵,以為自己快要被吞噬。在無限沉落的時間裏,她隻覺心中升起澎湃的暖意和甘甜,令她無法自拔。


    他卻驟然結束了這個吻,再度抿上一口藥,重新襲來。他樂此不疲地享受著重複給予和掠奪的滋味,卻又理智地控製著自己不要失陷。


    她不斷陶醉在從苦到甜的轉變中,食髓知味般不肯放棄,每一次都隻想將這個吻延長到下一秒的下一秒。


    這個喂藥的遊戲,兩個人玩了將近一小時,一大碗藥還剩幾口。


    “喝了這麽多你的藥,過幾天我會不會大姨媽來了?”他突然想到這個要緊的問題。


    何斯嘉“噗”地一聲笑了,嘴裏的藥盡數噴在他白襯衣的襟子上。


    劉忻槐笑起來像夏日清晨的一棵樹,自在、溫和又爽亮。


    何斯嘉笑了許久,笑出了眼淚,最後卻紅了眼眶,哽咽道:“沒有你,我可怎麽辦?”


    “任何時候,隻要你需要我,我就在。”兩萬裏路算什麽?隔了四年,那麽多個日日夜夜,他都能將她找迴。沒有什麽是不能跨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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