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教室旁邊有一棟20層的青色寫字樓,寫字樓底層的咖啡館何斯嘉之前來過兩次,咖啡還不錯。她想著這次請客,就當是感謝他昨天送她迴家了,正準備說“謝謝”,劉忻槐先開了口:“你不是答應我下課後先留下來的嗎?”


    “我以為你當時隻是想找個借口才隨口那麽說的。”何斯嘉可不背這個鍋,當時她答應也隻是為了幫他解圍。


    劉忻槐沉默了一瞬,他的確是臨時起意,拖她過來當擋箭牌的。他本來還想解釋一下,下課後看她跑得飛快,心想算了,不重要了。可是他又想到自己用粉筆砸了她、她上課時揉額頭的樣子,覺得不能就這麽算了,就打定主意追了出來。


    “你額頭沒事吧?”他停下腳步,湊到她臉跟前想要查看一下。


    “不太清楚,就是有點痛。”何斯嘉還沒來得及照鏡子,抬手指了指。


    劉忻槐伸手撥開她左邊的劉海,左額上有一塊很小的紅腫,看起來應無大礙,過幾天就好了。他滿心愧疚地道歉:“是有點紅了。不好意思。真沒想砸你,就想嚇你一下,我瞄準的是你旁邊。誰讓你躲來著?”他靠得太近,聞到她身上有一種清幽的香氣,不知道是花香還是果香。


    “我躲才是正常反應好嗎?我……”她還想反駁幾句,突然發現這張俊逸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嚇得把話噎了迴去,整個人後退好幾步。


    “你等一下——”劉忻槐雙手扶肩,將她重新拉向自己,對著她受傷的額頭小心翼翼地吹著氣,“現在還疼嗎?”


    “好多了,謝謝啊!”何斯嘉仿佛失去了痛覺,被那股氣流一吹,整個人陷入一種僵直的迷醉中。


    “應該是我謝你。”劉忻槐鬆開了手,不好意思地看著她。


    周末中午的咖啡館座無虛席,兩人走進去時碰巧有人吃完離開,這才找到位子坐下。服務員過來招唿,何斯嘉點了杯美式和一份日式蛋包飯,就把菜單遞給了劉忻槐。


    “你不喜歡喝甜的嗎?”劉忻槐一邊看菜單,一邊指了指咖啡。


    “今天想喝苦的。”何斯嘉沒說為什麽。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


    劉忻槐點好了餐,是一杯卡布奇諾、一份咖喱雞排飯,服務員記好之後提醒他們先掃碼買單。


    何斯嘉趕忙掏出手機:“我來。”可是劉忻槐伸手過來遮住她的手機背麵:“是我叫你過來的。你別跟一個男士搶單。”


    “應該讓我請客。昨天的事,謝謝你。”何斯嘉言下之意,隻是單純地不想欠他人情。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請你吃頓飯不過分。”劉忻槐既真誠又堅持。


    “那要不我們抵銷了?”何斯嘉突然不想繼續爭執。


    “這個可以有。不過想想我有點吃虧了。”劉忻槐故意計較著。他想的其實是,要是這樣就兩清了,他們以後還怎麽繼續相處呢?


    何斯嘉想想也是:“最多這樣,下次你給我個暗號,我隨時助你脫困。”說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那我還得先謝謝你了。”劉忻槐一邊窘到咬牙切齒,一邊為何斯嘉的善解人意感到欣慰。


    “不客氣。”何斯嘉放下手機,還是讓劉忻槐掃了碼。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教課呢?”她很好奇,難道英語係博士生沒有學術論文方麵的壓力嗎?


    “老常,就是昨天那位,我輔導員,他給我介紹的兼職。”劉忻槐讀的專業偏向於理論研究,像語言學史、心理語言學、社會語言學、曆史語言學等等。他的博士畢業論文缺一個案例,剛好常紓勤手頭有一個對口的兼職信息,就優先推薦他了。


    “啊?他說是你的同事。”何斯嘉很意外。


    “誒,他說的也不算錯,我申請碩博連讀的時候,簽了協議畢業後要留校。我們平時相處更像同事,不太像師生。”劉忻槐喝了口水。他上次打開話匣子,估計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哦,那你平時忙得過來嗎?你們不是要寫畢業論文嗎?得有幾十萬字吧?”何斯嘉變得像個腦子裏裝滿十萬個為什麽的小孩一樣。


    “壓力是有的,不過還好,論文快收尾了,補充一些案例就可以了。”劉忻槐的畢業論文寫得十分順利,說有壓力不過是謙虛之詞。


    “打擾一下。”服務員走過來,將美式、卡布奇諾和咖喱雞排飯端上桌麵,“蛋包飯請稍等。”


    “好的,謝謝。”何斯嘉喝了口咖啡,感覺自己更餓了,看向劉忻槐麵前熱騰騰的咖喱雞排飯。


    “你先嚐一口。”他把飯輕輕推過去,看她一臉的不好意思,就舀了一勺遞到她麵前。


    “謝謝,看著就很好吃。”她接過勺子,吃完又喝了一口美式。


    “是不是很苦?要不要加糖?”劉忻槐指了指咖啡。


    “恰到好處。”何斯嘉搖搖頭。她終於明白,今天已經很甜,隻有吃點苦的,她才能讓自己保持理性。


    她把飯推迴他麵前,正準備叫服務員換一個幹淨的勺子,卻看到他渾然不覺地拿起勺子吃了一口,讚道:“這家飯的確正宗,都趕得上我們學校食堂了。”


    何斯嘉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沒有搭話。蛋包飯適時地送來了,散發著踏實又誘人的香氣,擺在她麵前。她吃了一口,覺得無比滿足:“哇,太好吃了,不愧是幸福到令人流淚的蛋包飯。”她的臉有點紅,不知道是因為蛋包飯,還是因為那個勺子。


    “你這麽喜歡吃蛋包飯?”劉忻槐也覺得它看起來很好吃,很別致,但更多的是好奇。


    “美食是個神奇的東西。”她看過一部日劇叫《午餐女王》,女主角是短發的竹內結子,她隻要吃到蛋包飯就好像擁有了整個幸福的人生。還有7-201的舍友們也是因為一起吃蟲子,才讓幾個陌生的姑娘迅速處成了摯友。劉忻槐聽了她講的這些故事,莫名覺得溫暖。


    “味覺是人在物理宇宙中生存所依賴的重要符號之一,在所有感覺記憶中,嗅覺和味覺的記憶保持得最為長久。很多難忘的經曆,潛在的心理活動,特殊的情感觀念,都藏在舌尖上的記憶裏,可以在某個時刻,由某種特定的味覺所激發,重新迴到身體。”所以每次她吃到或看到蛋包飯和蟲子,都會覺得幸福快樂。


    “所以你專業是心理學?”劉忻槐想起她發的朋友圈,終於意識到。


    “本科醫學,自學心理學,準備考s大心理學研究生。”何斯嘉毫不避諱。


    劉忻槐突然明白,為什麽這個女孩總是這麽冷靜、這麽理智,好像很少有什麽事情能讓她失控。


    “那你為什麽考雅思?”他覺得,就時間和需求來說,好像都不太劃算。


    “我英語不好,必須強製努力,不然怎麽考得上s大心理學?”何斯嘉自嘲。如果考上了,英語也會變得更加重要。


    “你肯定能考上s大,我有預感。不過我是說,你為什麽考雅思不考托福?”劉忻槐感覺自己剛才問了個蠢問題,趕緊找補迴來。


    “大概是因為喜歡英國吧,我喜歡英國電影和英國文學。”何斯嘉的迴答,讓劉忻槐有小小的驚喜。他們之間還是很有共同愛好的。


    兩個人從莎士比亞聊到拜倫,從簡·奧斯汀聊到托馬斯·哈代,再到伊恩·麥克尤恩,聊到桌麵的餐盤已經收走,咖啡館裏剩下一半左右的人。


    何斯嘉看了看時間,已經13:30,便起身說要迴學校自習了。兩個人出了咖啡館,一起往車站走去。


    “劉老師你先走吧。”何斯嘉隱約記得,往s大和g大是兩個不同的方向,從英語教室迴g大南門隻需要步行900多米。


    “一起吧,剛好順路。”劉忻槐麵不改色地說著謊。


    何斯嘉默默走在他身旁,一點也不想戳穿他。她偏轉頭,剛好看到他溫潤明晰的側臉,心裏想著這張臉要是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嘴上已經脫口而出:“很少看見你笑的樣子。”


    劉忻槐笑了,露出二分之一的牙齒,嘴角的一邊放肆地飛揚:“我倒是見過你又哭又笑的樣子。”


    “你就不能不提嗎?”何斯嘉絕對不想迴憶起酒吧的事,有點尷尬,又有點生氣,臉色白一塊紅一塊,加快腳步往前衝去。


    “好好,不好意思,我以後不提了。”劉忻槐追上去攔住她,收起嘴角,保留一個微笑,認真地看著她。


    “謝謝你請我吃飯。”向前的這幾步裏,她已平靜如常。


    劉忻槐察覺到她的變化,瞬時心裏空落落的。他站得離她很近,將她光潔的額頭、英挺的鼻子一覽無餘地收入眼裏,額頭上那個紅腫刺眼地撓著他的心。他忍不住伸出手來觸了觸,嘀咕了一句:“還是得搽點藥,這幾天別沾水。”


    何斯嘉微微顫抖了一下,心裏劃過一絲痛楚。她沒有退卻,抬起頭直直地看向他:“你不用這麽在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的眼睛有些紅了,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哭出來,反正她已經飛快地朝著停在站台上的771路跑了過去,又很快消失在關上的車門裏。


    劉忻槐走到站台上站了一會兒,目送公交車離開。他剛才沒有抓住她的背影,現在有點後悔了。他必須得等,等到她像他一樣徹底放下、清醒,那才是他想要的開始。但是如果他一路陪著她,再離她近點兒,她會不會更快地想明白呢?他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何斯嘉在s大東門下了車,往教二樓走去。她在車上給朱潔泠發了微信,讓她們在自習教室給她占個座。


    教二樓靠近s大的小東門,何斯嘉在403教室南邊靠窗的位子坐下,旁邊杜茹茹正猛嗑一本洪子誠先生的《中國當代文學史》。


    手機在牛仔褲背麵的兜裏震動了一下,何斯嘉拿出來一看,是劉忻槐問她到了沒。她迴了句“到了”。


    “不生氣了?”


    “劉老師,我沒有生氣。”


    “可以生氣。”他真心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很可愛。


    她詫異片刻,突然明白:“你也可以多笑一笑。”劉忻槐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壞,像是憋著什麽鬼主意。也很好看。她自己給自己省略了一句,臉紅地轉向窗外,目光在樓前的那棵銀杏樹上停留半晌。


    這天傍晚,食堂旁邊的布告欄貼出了一張心理學講座的海報,時間是下周五晚上19:00。海報是關於s大心理學院“校友分享論壇”的主題演講《心理學研究中的壓力與困境: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心理學研究者》,地點在s大心理諮詢中心報告廳,由國外留學迴來的校友主講。何斯嘉很感興趣,用手機拍下了講座信息。


    四個人湊在學三食堂的角落裏吃晚飯,杜茹茹突然發現何斯嘉的頭發長到肩膀下麵一點了,問她要不要修個發型更好看。


    何斯嘉想了想,搖搖頭:“修發型還是會剪掉一些,我留長太不容易了,醜就醜點兒吧。”


    羅書蕾安慰道:“這樣也不醜,隻是可以更好看。老三你很會紮辮子,你給老二設計一個。”


    朱潔泠特意瞅了瞅何斯嘉的頭發,直接上手:“這個長度,披著也挺好看。你看,這樣分一分,把兩邊留出來,全部發膠定個型,非常nice。明兒早上給你捯飭一個。”


    杜茹茹拍了個照片給何斯嘉看:“真的挺好看的,你試試。嗯?你額頭這是長痘了?”何斯嘉表示小事一樁,並答應讓朱潔泠幫她換個發型。


    第二天是個星期天,中午一點左右,何斯嘉接起一個陌生的來電,心跳漏了一拍。手機裏的聲音清澈低柔,帶著秋天的涼意,仿佛可以浸潤到人的心裏。


    “你怎麽知道我的號碼?”何斯嘉原本以為,按照正常的禮節,她和劉忻槐在昨天那頓飯之後不應該這麽快就繼續聯係。


    “課程簽到表上有你的聯係方式。”劉忻槐暗自高興了幾秒,至少她在聽到他聲音後立刻就分辨出了他是誰。


    “你今天不是有課嗎?”何斯嘉記得他在課堂上說過,如果有周六沒聽懂的同學可以繼續到周日的課堂上來聽。


    “已經下課了。你可以出來一下嗎?”上午課程一結束,劉忻槐就去了最近的藥店,然後趕了過來。


    “所以你在哪裏?”何斯嘉從小桌板前跳下了床。她剛迴201沒多久,打開筆記本電腦正在上網。


    劉忻槐在10號院門口遲疑了五分鍾,不知道該不該直接去叩7-201的門,又怕她不在屋裏,這才打電話給她。


    穿著一襲純白棉布連衣裙的女孩走到地麵,向他走來。她的頭發跟昨天不一樣了,兩邊各留出一綹卷發,後麵紮了個短馬尾,襯得明淨的臉龐更加豔麗生動。額角的紅腫褪了些顏色,自然到好像刻意塗上的一抹胭脂。


    他遞給她一個紙提袋:“會不會影響你學習?”


    “沒事,我們都迴來休息了,要勞逸結合。這是?”看到他站在院門口的那一刻,何斯嘉還是心軟了。


    “藥。”劉忻槐指了指她的額頭,“看起來好些了。”


    見她正準備打開紙袋,他趕忙又說:“你不請我吃個飯嗎?食堂就行。據說s大美女如雲。”


    “食堂已經沒飯了,隻有西餐廳還營業,從這裏走過去,快的話也要二十分鍾,到時西餐廳也沒飯了。”何斯嘉看了看時間,老實答道。


    可是她抬頭看到劉忻槐臉上微微失落的神情,忍不住改變了主意:“帶你去吃點特別的。”她把紙袋拎在手裏,感覺有點沉,不知道裏麵裝了些什麽藥。


    “我先幫你拿著。”劉忻槐自然地伸手過去,不小心觸碰到她冰涼的手指,有些擔憂地問:“你的手好涼,你冷不冷?”


    她搖搖頭:“我隻是手涼腳涼,身上其實出汗了。”


    劉忻槐一臉的關心,修長的大手已經撫上她的麵頰,很快感覺到柔軟又溫暖的熱度。下一秒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動作,飛快地抽迴這隻手,抱歉地看著滿臉通紅的她:“小斯,不好意思……”


    何斯嘉紅著臉笑了,看著他窘迫的樣子一點都責怪不起來:“你剛才,叫我什麽?”


    “上次聽你室友是這麽叫你的。你不介意的話,我也這樣叫你。”這次,他也不是有意要提起酒吧的事,但總得實話實說。


    隻是這樣就輪到何斯嘉窘迫了。她默然無語地走在前麵,沒有應允也沒有反對。


    原本她應該斬釘截鐵地拒絕他。現在是她最膽怯的時刻。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那個白茫茫看不清的世界,她是要獨自去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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