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


    溫明政沒有了一絲力氣,躺在那裏喃喃自語道。


    “我知道。”沈蘭亭看著他,“你早就該死了,活這麽久,是老天爺沒長眼。”


    “恨我嗎,長陵?”


    又是這個可笑的問題。


    溫明政殺他囚禁他,他竟然還有臉問沈蘭亭恨不恨,他是精神失常了嗎?


    “恨啊,當然恨。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現在就殺了你以報我喪命和囚禁之仇。”


    沈蘭亭負手而立,他透過未合的殿門瞥見了煉獄般的戰場,處處血光,他甚至還能聽見戰士廝殺的淒吼聲。


    他想過自己可能在沙場上戰死,或者國破他以身殉國,不曾想最後卻是以那樣的方式死於兄弟的腳下。


    溫明政,晉國的帝王,沈蘭亭戎馬十幾載隻是為他穩坐帝王位;溫明政登基之日,他滿心歡喜的去參加,原以為十幾載兄弟,他們早已情同手足,卻不想都是虛情假意。


    他皇室的血液裏流淌著的是源源不斷的陰暗欲望和鬥爭,他是個精神失常又十足的瘋子。


    溫明政躺在榻上直不起來身子,翹著頭伸出手指,指向了屏風,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沈蘭亭順著他的指向,繞到屏風後麵,隻見一把長槍靜靜的躺在那裏。


    這把長槍通體呈金色,槍身與槍頭均勻,槍頭呈三角形,上邊係著紅纓,槍身上雕琢著一條盤旋而上的金龍,栩栩如生,在燭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這是他曾經征戰沙場的長槍,是先帝賜給他的,它有名字,叫落日熔金。


    落日熔金的旁邊,還放著另外一把金劍,那是溫明政的落日鎏金。


    沈蘭亭的眼神未曾在金劍上多停留,俯身拾起落日熔金,細細摩挲著上邊金龍的圖騰,是熟悉又久遠到快要遺忘的感覺。


    溫明政在他身後緩緩道:“長陵,我再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拿著它殺了我。”


    沈蘭亭持著長槍狠狠踏近龍床邊,長槍的刀尖在地上劃出刺耳尖聲,他掀臉去瞧那張瀕死的臉,昔日場麵重現,可身份卻是發生了天大的變化。


    日時叛臣之將,今或成可主生係執他命者。


    溫明政仰麵朝天看著沈蘭亭,沙啞著開口:“在死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第二次見麵,你明知是局……為什麽還要來?”


    “這個問題我迴答過你。”沈蘭亭嗤笑道:“我想讓你給我這一聲兄弟一個交代,可惜我太低估了你的絕情程度。”


    “交代……”


    溫明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口中噴出血沫,此刻他終於不用再刻意扮出那高高在上的曾經的天子模樣。


    沈蘭亭不顧其言語,背身揀了旁處來坐,唇角苦笑道:“溫明政,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用得著我動手殺你嗎?”


    “你還是狠不下來心殺我……”


    “笑話,我沈蘭亭手刃過多少仇敵,殺你一個垂死之人還不簡單?”


    沈蘭亭冷冷道:“溫明政,你本可以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君王,可你卻輕信了小人讒言,殺手足兄弟忠臣良將,你身居高位卻德不配位,自作孽不可活,今日你有此下場,那是你自找。”


    “我死在那日,你被千萬人敬仰不染纖塵,幹淨的令人作嘔。你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果然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溫明政。”


    “溫明政,高處不勝寒,可笑你一生謀權奇勢、翻雲覆雨,自詡玩弄別人於股掌,棋局落定竟得此般果。”


    溫明政闔眸長歎,麵色淒哀難掩,“我……終究是敗了,棋局落定,滿盤皆輸。”


    沈蘭亭陡然想起葉窈娘說過的一句話。他抽身離案,負手獨立窗邊,細望清月一輪,歎著日前日事殘景,“不,你贏了天下,卻輸了自己。”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可你確實是個好皇帝,你把這天下治理的很好,你配得上當天下的君主。”


    溫明政斷斷續續開口道:“為君者……可狡可詐,可陰可毒,可以六親不認薄情寡義……可不愛妻子兄弟,卻獨不能不愛萬民……”


    沈蘭亭移目瞥他,“你的六親,你的妻子兄弟,也是你萬民的一部分。溫明政,你記住,我沈蘭亭忠的也是我晉國黎民百姓,而並非你區區溫姓皇族。”


    “溫明政,你有過孤獨得窒息的感覺嗎?你生母早亡,父皇不重視你,大皇子和二皇子欺辱打壓你,在如此淒慘的背景下,你二十二歲繼承王位。絕憐高處多風雨,莫上瓊樓最高層。頂風上頂峰的人都是孤獨的,忍受著別人無法忍受的孤獨,就因為你在最高層。你不懼怕寒冷,也不懼怕風雨,因為你心中有別人不曾有的野心與欲望,但你最終也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長陵……對不起……”


    “你是對不起我,可你更對不起你自己。”


    沈蘭亭嘴角溢著苦笑,“你可真是個瘋子,想把我囚禁起來就把我囚禁起來,想把我放出來就把我放出來,我沈蘭亭難道就隻能任你宰割嗎,你究竟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呢?”


    “你是想要把我踩在腳底的那種快感嗎,可是我從來都沒想過越過你的腳底,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我一直都是在你的腳底下生活的,溫明政。”


    “我始終記得,我阿爹阿娘去世時,隻有你陪我在他們的靈柩前跪了一夜,從那時候我就想,我以後要當你最忠誠的的手下。”


    沈蘭亭掩麵輕嗤:“可惜,再也迴不去了,阿政。”


    “再也迴不去了……”溫明政喃喃自語:“長陵,阿晉他好狠的心呀……說不迴來就真的再也沒有迴來……”


    “人不狠站不穩。”沈蘭亭說:“如果阿晉不遠離皇宮,不遠離紛爭,不遠離你,恐怕他難逃我今日之下場。”


    “阿晉很精明,他用躲避來明哲保身,他能活到現在,全靠他的夠狠心。”


    “溫明政,你捫心自問,如果阿晉一直待在你身邊,你敢肯定自己絕對不會對阿晉下手嗎,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阿晉他遠離你是對的。”


    溫明政瞪大了眼望著金鑾殿的梁柱,伸出手指去摸,卻遙不可及極,他已經接近了尾聲。


    眾叛親離,孤獨終老,孤家寡人,溫明政他真正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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