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麽呢?”


    聽到身後沈蘭亭的聲音,葉窈娘才慢慢的從思緒裏迴過了神,他們已經迴到了太行山。


    晚風肆意的吹著她火紅的道袍,也吹起了她發尾上紅色的飄帶。


    她迴過頭看向沈蘭亭的眼神那種滿含著無限悲傷的。


    “我最怕別人用這種眼神看我。”沈蘭亭對她說。


    可是沈蘭亭,看了你的心境之後,我真的再也無法用以前的眼神看你了。


    葉窈娘保持著沉默。


    沈蘭亭坐到了她的旁邊,“你一定有很多疑問,有什麽想問的就問。”


    葉窈娘不知該如何開口,她什麽都想問,可又什麽都不想問。


    良久,她才開口問:“疼嗎?”


    沈蘭亭聞言一怔。


    葉窈娘在心境裏親眼看見沈蘭亭痛苦的在地上蜷縮著,他沒有很快的死去,而是一點一點,每分每秒都是很漫長的在等待著生命的流逝。


    “喝毒酒,疼嗎?”


    “疼啊,肝腸寸斷,痛不欲生。”沈蘭亭扭頭看向她,“你這個問題……很傻,怎麽有人會問喝毒酒疼不疼這個問題。”


    “可是我就想問這個。”


    葉窈娘望著月亮,今晚月亮不太圓,黑夜之中隱隱有幾縷黑雲蓋住了星辰,她在鬼城睡了一覺後此時越發的精神了。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沈蘭亭,你都這麽苦了,為什麽還能做到這麽輕鬆?”


    沈蘭亭苦笑:“輕鬆嗎?不輕鬆又能怎麽辦呢,以前苦過了,總不能為了點破事永遠苦著吧。我不想永遠迴憶過去,做人要看的開。”


    “可是,你是鬼。”葉窈娘慢條斯理的說:“你如果真的看開了,就不會留在這個世上了,做鬼的,都是為了執念留在這個世上的,你有執念。”


    沈蘭亭很快承認道:“是,我有執念。”


    葉窈娘坐在台階上,“有執念就對了,就是要有執念,經曆了這麽多苦難,要是沒有點執念,我都看不起你。”


    她曾經問過沈蘭亭,他的執念是什麽,沈蘭亭沒有迴答,而是躲起來了。


    他不是不想迴答,而是他沒法迴答,因為對於這個問題他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答案。


    是恨嗎,是有恨的。


    是怨嗎,也是有怨的。


    “我有一個疑問。”葉窈娘道。


    “說。”


    “你為什麽會當鬼王?”


    沈蘭亭臨死之前不肯反溫明政,可他卻在自己死後選擇去鬼城當了鬼王,這分明是個自相矛盾的行為。


    對於這個問題,沈蘭亭給出了答案。


    “我那時死後,混沌了一段時間,親眼看著自己下葬,孤魂野鬼在人間飄蕩,那時想了很多,不甘心去入輪迴,於是就去了鬼城。”


    “那時候我聽說鬼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強者居上。要論強,我肯定是最強的,於是便修煉成煞搶了鬼王之位。你知道我為什麽能三年成煞嗎?”


    對於這個問題,葉窈娘能想到的隻能是沈蘭亭天賦異稟,“因為你是天縱奇才。”


    “迴答錯誤。”沈蘭亭告訴了她實情,“因為我怨念太大了,死後直接成了兇鬼,省了幾年修煉的時間,我是直接從兇突破到煞的,這一個等級用了三年。”


    鬼死後都是從生魂開始修煉的,而沈蘭亭直接是從兇鬼開始修煉,那得是多大的執念啊。


    葉窈娘不敢想。


    “既然是強者居上,那我肯定是最強的,我為什麽不能當王,我當王又如何,既然能炙手可得,我為什麽不能體驗一把?”


    沈蘭亭苦笑著看向葉窈娘,“我那時信誓旦旦的和溫明政承諾自己不想當王,可最後卻還是動了念頭當了鬼王,是不是很可笑?”


    “一點都不可笑。”葉窈娘搖頭,認真且專注的對沈蘭亭說:“鬼界向來是強者居上,你能力夠強你就有資格當王,想當王這沒什麽可笑的。”


    “而且,溫明政他自己天賦比不過別人,他就對別人心懷怨恨,他的心胸太小了,他的心可以容得下黎民蒼生,卻獨獨容不下一個你。”


    葉窈娘問他:“他那樣對你,你當上鬼王之後就沒想過複仇嗎?”


    “說實話,想過。我曾經一度想把他千刀萬剮解我心頭之恨,可是你知道嗎,當我看見晉國在他的治理下一日一日變得繁盛昌榮,百姓紛紛稱讚他是個好皇帝的時候,我就看不清我自己的心了。”


    沈蘭亭一下一下轉動他的指環,仿佛永遠轉不夠,這是他父親死後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我看不清溫明政,我更看不清我自己。”


    沈蘭亭這個人,成分很複雜。


    他鮮活又死氣沉沉;他年少又年長老成;他幼稚又成熟過分;他看淡又銘記深深。


    他熱情又清冷待人;他孤僻又害怕隻身;他平凡又高高在上;他合理又滿是矛盾。


    沈蘭亭說:“溫明政他不是一個好兄弟,卻是一個好君主。”


    葉窈娘不認同的道:“可是他連至親至近之人都不愛,又怎麽會去愛萬民呢?愛的隻是權利罷了。”


    沈蘭亭道:“不管怎麽樣,我都不得不承認他把天下治理的很好,你知道我從封印裏出來的時候,看見長安變得那麽繁華時,我心裏多有複雜嗎,既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天下太平繁盛,難過的是他自己親手打下來的太平盛世他自己卻一日也沒有享受過。


    這太平盛世是他打下來的,他卻一天都沒有享受過,被困在那黑暗的地方六十年,怎麽可能不恨呢,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恨,可他的恨沒有任何用,這天下終究是溫明政的天下,這萬民終究是溫明政的萬民。


    人人都唾罵他沈蘭亭謀權篡位是個奸佞之臣,可他卻不能恨萬民,他沒有理由去恨。


    溫明政恨他,他可以殺了溫明政,難道天下人恨他,他也要殺盡天下人嗎?


    文臣死於節,俠士死於道,將士死於戰,唯獨他死在了自己親手打下來的太平盛世朝。


    沈蘭亭始終站在最頂端,哪怕千千萬百姓都唾罵著他,遭受這麽多的唾罵和白眼他也沒有陷入仇恨,仍然義無反顧的為百姓著想顧全大局。


    溫明政,你看這才是真正的格局。


    沈蘭亭緩緩道:“他終究是贏了這天下。”


    月光如水照在沈蘭亭的臉上,那樣的好看,可他的眼底都是落寞和悲痛,這是她第一次見沈蘭亭露出這樣的表情。


    半晌,葉窈娘搖搖頭。


    她極為認真的開口:“沈蘭亭,你要知道,溫明政他贏了天下,卻輸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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