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結婚後我不太喜歡迴娘家,一是想逃離那種壓抑的氣氛,二是每次迴去都會讓本就在婆家積壓的無奈與煩惱更嚴重,但又思念母親,她在家裏開了個小賣部,日子過的緊緊巴巴。


    她出生後正經曆三年自然災害,文革時期,再加上習慣了節衣縮食,造成她節儉過度的性格習慣,矯情計較敏感多疑,而父親正好跟他相反,江湖義氣豪爽大方,脾氣暴躁,借錢也敢吃喝玩樂,但他也有細致的一麵,幹淨利索,無論農活還是整理家務都井井有條,我媽也始終認可他的閃光點,再有了我跟弟弟,以至於這麽多年打打鬧鬧分分合合始終還沒斷了彼此的情義,隻是近些年總會因為經濟問題吵鬧不止,無非是,媽算計,爸敗家,一個摳,一個撒,一個出去借錢,一個攢錢還債,尤其到年節日子,別人家都提前進入喜慶的倒計時,而我們卻覺像入年關一樣難熬,媽想手裏留點應急的錢,爹想花沒再掙,先可著推杯換盞,打牌通宵,媽把錢穿肋骨上,爹寧可把她肋骨打斷也要把錢拿走去人前有麵子,試問,哪個孩子能愛迴這樣的\\\"家\\\"。


    然而即使這樣,我也想念他們,尤其是從小就在奶奶身邊長大,聽媽說,生我的時候十月末,那時候咋那麽冷,讓奶多燒火,屋子裏還是那麽冷啊,媽肚子疼了三天,就是不生,那個時候人也傻,也不知道去醫院,請了醫院接生的助產士,好容易生下我,臍帶繞頸三圈,繞腳三圈,媽感歎也就是這個醫生技術好,要不然那個年代,我是一定不會活下來的。


    生下來全身青紫,凍的小嘴上嘴唇打著下巴頦,哭都沒勁,奶著急呀,坐在炕上把我揣在褲兜摟在懷裏,比我大的孫子孫女一大堆,可奶偏偏對我另眼相待。


    算我生命力頑強,雖比同齡孩子瘦小,可是精神頭,和體質都很好,尤其是小時候大眼睛更是招人稀罕,媽說爸爸脾氣再不好,可從沒嫌棄我是女孩,總是一看見我就笑了,總想抱著,親親,媽嫌他髒,有胡子紮孩子……


    媽說的這些我都沒有記憶,有記憶開始是父母最早一批賣服裝,掙了點小錢,然後爸就不務正業,喝酒打牌去茶社。


    後來媽一個人實在沒能力自己做生意,在我三歲的時候爸買汽車搞運輸,後又承包魚塘養魚,按理說我父母在那個年代是頭腦比較靈活前衛的,如果不是爸玩心太重守不住家業,也不至於一事無成,一直到我九歲弟弟出生,我還都覺得快樂無比。


    弟弟出生後,我就是那個被忽略的孩子了,不像現代人接受先進的教育理念懂得去平衡父母對孩子的愛,那個時候大部分家庭還都是把有限的精力優先給予最小的孩子。


    生活的壓力,經濟壓力,夫妻關係不合,造成了沒有好的情緒給孩子,我再敏感,從那時候開始我覺得爸爸媽媽都不在乎我,眼裏隻有弟弟,我隻有好好學習,好好表現,讓他們喜歡我,關注我,可是也沒用。


    後來我就選擇去跟奶奶住了,那開始,我覺得我偶爾又有快樂了,奶性格溫和,說話柔聲細語,總是能讓我孤獨的心融化,她沒念過書,不認識字,但是娓娓道來的都是人生哲理。


    \\\"娜呀,聽奶說,不能跟媽生氣,媽對你是最好的,你跟她都不好,誰還能跟你好,忍吧,你媽也不容易,你弟弟小,她還得幹活,哪有好氣對待你,等你長大離開家就知道了,再不好你也想家,不能跟媽不好好說話,好話一句三冬暖,冷言半句六月寒呐,不好的話,生氣的話,一定記得話到嘴邊留半句呀。\\\"


    奶一輩子謹小慎微,對任何人連一句刻薄的話不說,一個除微笑以外的眼神沒有,對待三個兒媳沒紅過一次臉,可偏偏對爺偶爾拿話敲打他改毛病,出去注意控製脾氣,爺也正好相反,火爆的脾氣,幹農活戴草帽,風大刮掉了,撿迴來,再刮掉再撿迴來,第三迴直接拿鐵鍬鏟壞不要了,可他偏偏對奶寵溺的眼神看了她一輩子,奶說他啥,他都不反駁,急眼了罵他老王八犢子,他\\\"噗嗤\\\"笑了,爺跟我說,你奶年輕的時候可好看了,可白了,笑眼……奶這時候拿掃炕掃帚打他,\\\"你當孩子麵啥都說\\\"。


    奶八十多歲了還羞紅了臉,在他們身邊我看到了最完美的愛情。


    比起想家想爸媽,就更想爺爺奶奶,正好周末帶孩子迴家,我家大院子是個正方形,從南到北蓋了三排房子,最北邊靠近村路,所以東北角開了小賣部,父母吃住,連做生意都在這,我迴家基本都是先到小賣部,放下孩子,跟媽短聊幾句,然後去奶奶屋,奶住最南邊那排房子東屋,如果時間長沒迴去就先給爺爺剪剪手腳指甲,爺也隻用我剪,其他的三兒兩女孫子孫女都不用,自從我十來歲跟他們一起住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著,我也樂此不疲,奶不用我剪,說:\\\"給你爺剪吧,我自己就行,讓他享受吧,他有功啊\\\"。這時候爺就躺著,眼睛彎彎笑成一條縫,就是不說話,奶一輩子幹淨利索,炕上坐的小被都洗的煞白,直到去世都沒用任何人伺候倒過尿盆,不給人添一丁點兒麻煩。


    但是這次迴家沒有任何好消息,在奶屋迴來,媽滿臉愁容告訴我,前幾天大姑帶奶檢查,肺癌晚期了,已經擴散,八十多歲沒辦法治療了,我如五雷轟頂,在我腦海裏從未想過爺爺奶奶會跟死亡扯上關係,緊接著,又來了五個雷,爸近期經常去我家西邊五十多米處那家麻將館,一屋子男人女人亂糟糟,一玩玩一天,三更半夜迴家,沒錢就要,不給,輕了是罵嚴重了就打。


    我一時有點不知道先顧及哪裏,我結婚後,媽就沒把我當過孩子,我就是她的主心骨,我的苦惱從不跟她說,我在婆家的一切都是報喜不報憂,可是現在的情形下我該怎麽辦呢?


    一樣一樣來吧,這些事不是一天就能解決的,媽說:\\\"是,我就是事憋心裏難受跟你說說,冰箱裏有鯽魚,你會做,給你奶做兩條魚吃吧,已經擴散到食管了,你大姑說,快吃不下飯了,瞬間霧迷住了眼睛,我緊眨眼,找魚,到廚房擦好臉上的淚水,調整好表情,把魚燉上,放了幾棵小白菜,我看著燉了半小時,給奶端過去,那燉飯爺爺奶奶吃了不少,奶說:\\\"小娜現在鍛煉的真好,今天的魚真好吃,我吃了一碗飯\\\"。


    \\\"奶,我這迴沒事就來,你想吃啥就告訴我,我來了就給你做\\\"。


    \\\"吃啥呀,我可不想吃啥,你一天挺忙的,可別總迴來看我,我啥事沒有,聽沒!\\\"


    \\\"我知道,我現在不咋忙,時間長不迴來我想家,我也想你\\\"……


    在奶屋迴來,聊聊爸的事吧,我默默的等他迴家,還行,知道我在家迴的挺早,我已經不是十幾歲了,跟他隻要說正事,我都是一臉嚴肅:\\\"爸,麻將館那地方還是少去吧\\\"我深知那種環境,人亂且複雜,容易滋生的麻煩不知道有多少,但是礙於怕他覺得是媽背後說他壞話,我還不能把事說那麽嚴重,讓他下不來台,隻能旁敲側擊:\\\"你們年紀都大了,沒事照顧照顧奶,我媽一個人看著小賣部,晚上你迴家太晚,啥人都有,我媽自己在家也不安全,你總出去幹啥呀?\\\"


    爸看媽一眼:\\\"我也不總出去,就在家附近也不遠走打個小麻將,沒多大輸贏,你別說了,啥事沒有,就你媽一天竟沒事找事,我能幹啥。\\\"


    \\\"你不能幹啥最好,我們都大了,把家裏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強\\\"


    爸:\\\"哎呀,我知道了,你不用惦記,老爸啥事沒有,也不能惹麻煩,放心吧!\\\"


    他這樣說,我也放心不了,隻是這樣的話題不能進行了,說多了他認為我媽在孩子麵前破壞他形象,我走了還得跟我媽吵架,我見好就收。


    帶孩子迴家,滿心滿臉的愁雲不散,奶病重,我無能為力,父母關係我調解不完,沒有一個人能幫我撐起頭頂的天。


    強,發展的已經每日必喝了,晚飯,少的時候自己兩瓶啤酒,如果有其他人那就不一定了,每周那兩次朋友聚會更是大喝特喝,我的事情,我家的事情我不可能跟他說,傳到他媽那裏,又是他日奚落我的話柄,有些時候我隻能默默的自己跟自己對話,生活還要繼續,隻是我們要學會負重前行。


    我幾乎每隔三四天就迴娘家一次,是不想給自己留遺憾,我愛奶奶,我想在她身邊時間長一點,更長一點,隻有她在,我還覺得我是個孩子,每次迴去都盡量買一些她沒吃過沒見過的東西,這樣我能心安一些,病發展的很快,奶已經咽不下東西了,我買了柚子,北方還不多見,奶坐起來說:\\\"呦,這玩意長這麽大呀,這桔子瓣長的像魚籽似的\\\"。


    \\\"可不是嘛,奶,你嚐嚐,挺甜\\\"


    奶說:\\\"奶咽不下去了,你給我一塊我嚼嚼味兒吧。\\\"


    奶嚼完說:\\\"真挺好吃,可惜就是吃不下去了。\\\"


    我的心像貓抓一樣,劇烈的刺痛,像被一隻手捏擠,掏出來又塞迴去,像拿刀叉反複切割,整個人像要碎了。


    人都說,體驗過生死就什麽都不怕了,可是我覺得,體驗過生死,人就麻木了。


    好多天沒有上過qq了,再上的時候好幾個頭像在那晃動,文哥,小霞……我一個個看。


    文哥:幹嘛呢?怎麽消失了?出來!你有什麽事了嗎?


    小霞:最近忙啥呢?有時間逛街去呀?


    我迴小霞:\\\"最近忙家裏事,有時間約你。\\\"


    文哥突然發來視頻邀請,我有了上次的經驗果斷拒絕。


    \\\"怎麽呢?怕我??\\\"


    我沒好氣:\\\"你有什麽好怕的,有什麽好看的,我又不想看你。\\\"


    \\\"你小丫頭說話這麽衝呢,我還能把你咋地呀?你最近忙啥呢?\\\"


    我:\\\"沒忙什麽,家裏有點事\\\"


    \\\"哦,需要幫忙嗎?\\\"


    我:\\\"不需要,我自己能解決\\\"


    他:\\\"那好吧,等你忙完,有時間接見我一下,我每天都去你們那個城市\\\"。


    \\\"在這工作嗎?\\\"


    他:\\\"你們那有個手機市場,你知道嗎?我代理的品牌在那做銷售。\\\"


    我:\\\"哦,我倒是聽說過那個市場,各種電子產品,水貨啥的。\\\"


    他:\\\"你知道的還挺多,現在有智能機,手機可以上qq,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他:\\\"我有點事,有時間再聊,記得有時間見見我啊!\\\"88


    我:\\\"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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