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王元早上要出車,肖芳一大早就起床了,早早煮了粥,想趕上王元起床喝上兩口熱乎飯再走。


    肖芳這人就這樣,小事計較不爽就造。別人是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合,她是自己吼過了就好。


    農曆十一月份的天氣,半夜打霜,第二天早起都讓人冷得直哆嗦。用王元的話講,驢子都跟人一樣了,凍得不想出門。


    王元坐在鍋爐口,就著鹹蘿卜丁喝上了半碗稀飯。肖芳在旁邊的副爐燒開了一鍋水後,從房間裏拾掇出了一大盆髒衣服。


    王元和她的,還有兒子阿瘦,當然也包括小於暘的尿布。


    “那小妮子,昨晚醒不少次啊!我在這堂屋都聽見哭聲兒了。我看這會兒正睡得香!”不知道是抱怨還是嘴上一說,端著飯碗的王元開始找話。


    聽王元這麽一說,想想昨晚的情形,她沒忍住直接擺起了臉色又開始絮叨了一遍:“一點忙幫不上,碗一丟就躺床上,架都架不下來!當初嘴張得快,你是好人,累活都甩我。”


    肖芳雖然有些憤憤不平,但手上搓洗衣服的動作卻沒停下過。


    王元一大早被罵,這十幾年倒也適應了。


    不過見肖芳老話重提,他一臉委屈,當初確實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我不提怎麽辦?你二妹就直接說了俺們離得遠,合適。我這再不答應,你弟和弟媳不該氣咱們了嗎?”


    他說的是“咱們”不是他自己,說明他有意也不想讓肖安和弟媳申霞生大姐肖芳的氣。


    其實這件事肖芳也並未爭什麽,隻是在外人看來王元的家庭地位不至於大事麵前做主的人,但在肖芳看來,關鍵時候他是個能拿主意的人。


    肖芳也清楚,這件事也不是他們說拒絕就能拒絕的。隻是迴歸到眼前,她也隻是埋怨王元不幫她搭把手,一個人夜裏又是泡奶,又是哄睡,覺都睡不好。


    早上洗臉看黑眼圈都有了,翻頭發鬢角處還看到了幾根白頭發。想想她今年也才三十五歲。


    “昨天我還讓阿瘦幫我拔掉了幾根白頭發!”肖芳嘀咕著嚐試緩解氛圍。


    吃了小半輩子苦的肖芳對待眼下孩子半夜總是會醒個三四次,每次都是哇哇大哭,一時半會還哄不好的情景沒有抓狂,隻有越來越熟念於心的細致喂養。


    但覺睡不夠確實是挺折磨人的。其實養孩子的苦,她能吃,但相應地被犧牲的是她的睡眠和白頭發。


    王元看了眼剛抬頭起身加水的肖芳,滿臉疲憊,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睡不好覺,你早上晚點起。”王元扒拉一口飯囫圇吞棗般給建議。


    “晚起你還能吃飯嗎?不趁著小孩睡著洗衣服,誰洗麽?”聽見王元“不靠譜”的建議,肖芳一頓迴懟,這使得王元徹底啞口無聲了。


    他已經懶得再討論這件事,飛速地吃光碗裏的飯,起身就告知自己要走了。


    很明顯,他不想再聽肖芳的囉嗦。


    提到倆人的相識,還是因為王元東奔西跑到處拉貨。


    當初王元到肖家附近幹活,倆人又都是適婚年齡,經人介紹得以認識,世俗中的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當時,肖芳作為家裏的老大,本來王元也自然而然地當上了上門女婿。婚後育有倆娃,老大阿福一直都是姥姥穆氏帶,這邊的奶奶袁氏是一天都沒照顧到。


    這也是導致了肖芳和婆婆袁氏的主要矛盾。


    後來生了老二,王元便帶著妻兒們迴來了。


    當年剛迴來時,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臨時搭了個簡易的棚,風裏雨裏的,這些年還是靠王元在外拉車攢點錢,家裏才蓋起來磚瓦房。


    身為婆婆的袁氏沒能給他們家一點扶持,反而偏心到把所有心思和精力都給了其他兒子,所以肖芳與袁氏一直以來的過節都頗深。


    一直到現在王元負責時不時地在外拉貨,肖芳則負責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種種菜園裏的菜果,忙活一年一季的田裏農活,用村裏人的話說幹起活來像個男人,一點都不弱。


    後來,夫妻倆也把土坯房換了磚瓦房,王元至此在老王家也有了一席之地。


    雖然在肖芳口中,王元是個懶人,不修邊幅,不愛幹淨,做事墨跡,眼裏沒活。但不同的是他對拉貨這些事卻格外上心,也尤顯得勤快。


    好在能賺到錢,但肖芳在王元其他短板項目上,總是會去挑釁他的不努力。這也是讓王元頭疼的大事。


    肖芳是情緒及時發泄後,便也沒過多糾結。因此在兩個孩子看來,父母吵架,多半是媽媽肖芳挑起,不僅如此她還特別囉嗦,人還很拐。


    明明很小的一件事,隻要做錯了,就會受到肖芳劈頭蓋臉的謾罵。


    小孩子倒也是好管,畢竟怕打,罵幾句便老實了,但換在大人王元身上,則事情走向於肖芳而言是失控、是叛逆。


    但吵歸吵,鬧歸鬧,一個強勢,一個怯懦,一個能說,一個會選擇性聽,就這樣的一對普通夫婦,竟然一起走過了十多年。


    “今天周五,阿福不是要從學校迴來了?你咋不等他衣服一塊兒洗呢?”王元本打算迴屋裏換完鞋就出發,突然想起般,問了句。


    “都像你是不?就知道吃,衣服還指望我洗!”肖芳沒好氣,懟了一句,麵部表情猙獰,倆人仿佛是仇人。


    這種情況,王元都已經習慣了,不管什麽理由,肖芳總能完美地抓住機會,罵自己一頓。


    肖芳是個脾氣大的女人,這點不僅當局者清,旁觀者也如此認知。


    畢竟在任何人麵前都不曾給王元留麵子這事,村裏人人皆知。因此,王元被眾口鑠金認證為老實人,並自主判定在家的王元一定每天都受老婆的氣。


    但話說迴來,肖芳說的確實是實話。大兒子阿福自從上了初中之後,每周五迴家從來不帶髒衣服,問就是自己在學校洗了。


    起初,肖芳還擔心孩子洗不幹淨,後來見他穿迴來的衣服都挺幹淨,也就放心了。


    這樣對比下來,不管是小兒子還是大兒子都在盡自己所能地替自己分擔家務,而隻有丈夫王元,不但不幫忙,還經常幫倒忙。


    對他,肖芳也總是不免苦口婆心,一遍又一遍地述說著自己的不滿。盡管她很努力地想讓王元主動一些,但情況往往是,她的埋怨多於對方的行動,且其中的種種不順心也總是會讓肖芳火冒三丈。


    比如剛才,王元的多此一問,便遭懟。結婚這麽多年,他也習慣了她的強勢,除了默不吭聲外,聽她罵上幾句事兒便也了了。


    王元走後,肖芳衣服也已經用熱水洗過了,眼下隻差到池塘邊用清水過一遍,這樣洗衣任務才算完成。


    怕孩子哭了沒人管,肖芳擦擦手,跑向裏屋,把阿瘦喊了起來,讓他穿上衣服去妹妹床上睡,以免孩子醒了沒人知道。


    阿瘦這孩子聽話懂事,家裏媽媽會經常罵爸爸和大哥,他卻很少被罵。


    不是因為他會講話討好人,而是他勤快,凡是肖芳教他一遍,他就會了。做事上,也愈發有模有樣。


    也是從這以後,隻要阿瘦第二天不上課,他總是會跟妹妹一起睡,夜裏妹妹醒了,肖芳抱起來哄,他則麻溜地爬起來給妹妹衝奶粉喝,母子配合下,有他在肖芳也能多睡點覺。


    等她到池塘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她用帶來的棒槌,敲開了水麵上的厚冰塊,就洞口洗了起來。


    “你怎麽手套都不戴啊!不冷嗎?”老遠便聽見鄰居徐榮的聲音,肖芳笑笑轉頭,隻見她也是抱著一盆已經過過水的髒衣服。仔細看,她的裝備確實挺齊全,不僅係了圍裙,手上還戴了防水手套。


    “冷啊,我戴著別扭,礙事,就這幾件,洗了就迴去了!”她來之前,肖芳已經洗了大半了。


    像她說的肖芳嗤之以鼻,想當年沒厚衣服穿,卻要在零下十幾度的外麵幹活,每年手腳都凍出瘡,那才叫冷。


    眼下洗幾件衣服能有多冷?


    徐榮笑笑,還強行顯擺:“這戴著暖和些,你看,這裏麵是帶絨的!”說完還放下衣服盆,對著肖芳開始秀起了她的新手套。


    “這是俺家那口子,上次去羅城拉貨,不是王元他們一起嘛,他見小販在賣說給我買一雙,冬天洗個衣裳、洗個菜用!這都要兩塊錢呢!不過人家這質量也是厚實!”


    聽到這肖芳有些不爽,這沒對比就不傷心,這一對比發現自家男人也就是王元就是個豬,不懂體貼。


    別說給自己買手套了,就是給小孩買他都沒這個心。


    見徐榮提到的那個羅城,她記得當時王元受別人拾掇,參與打牌,那天幹活掙的八十多塊錢都被輸光了。


    別提王元還好,一提就讓肖芳頭大,體貼談不上,還不讓人省心。


    肖芳剛敷衍式誇了她的手套,且加快了洗衣的進度,隻想早些離開。


    沒想到她又開始了新的話題,“聽俺家夏明說,你家王元在羅城那次,輸了一百多,有這迴事兒吧?”


    肖芳一聽就不對勁兒,王元迴家就坦誠了說自己隻輸了八十多,怎麽又冒出了一百多?


    “真的假的?這個不是人的東西,騙我說輸了八十多!”


    徐榮也沒想到,肖芳果然是從來不給王元留任何麵子,有事是真能上來就開罵。她像看笑話般聽肖芳的憤怒言語。


    要知道這一百多,夠他們一家人一個月的夥食還多。


    平時肉貴,也吃得少。冬天的粉條是入冬前幾毛錢一斤囤的,早晚的下飯菜是自己醃的雪菜,蘿卜丁。


    中午吃的大白菜也是入秋後一顆顆從地裏收迴來過冬的寶貝。很多時候娘倆中午吃的都是煮南瓜、菜幹飯。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肖芳向來反對家裏人,特別是王元的霍霍錢行為。


    她對錢的克扣和吝嗇直接體現在對王元一切開銷的管控上。


    比如身體力行地阻止他抽煙、買煙。平時買酒買勤了,迴家跑不了一頓罵,更別提阿瘦和阿福能在肖芳眼皮底下有零花錢了。


    阿瘦的零花錢來源於給爸爸王元跑腿兒買煙買酒時找迴來的零錢,屬於爺倆的地下合作。


    還沒等肖芳從對王元行為的控訴情緒裏反應過來,便聽見阿瘦跑來說妹妹醒了。


    “妹妹?”一旁的徐榮側過身體,放下抬起的棒槌好奇地追問。


    肖芳笑笑趕緊把手裏最後一件快速衝洗,邊洗邊迴應,“俺弟的老大,讓放俺這兒養幾天,明兒還抱迴去啊!”


    話是如此,她自己都不知道弟弟什麽時候把孩子接迴去。徐榮也不傻,眼下周遭的境況,她也是見過好些個親戚,為了避開西裝人檢查,更是為了生個兒子,便把超生的女兒送人養。


    徐榮有意繼續聊,但肖芳借口孩子在哭,便匆忙間離開了。


    “妹妹哭好大聲,我喊她她也不理我!”肖芳笑笑,小孩果然還是小孩。


    確實像阿瘦所說,小於暘的哭聲確實很大,這要是哪天西裝人過來,老遠就聽見哭聲就不妙了。


    為了這件事,她一直掛在心上,想著等晚上王元迴來,商量個對策。


    不想王元就沒事,一想腦袋都大了,還生怕他今天再在外麵跟人賭。


    “沒一個省心的!”本來就煩的早上,在小不點的哭聲中,肖芳愈發覺得頭疼,便也沒工夫再去想些亂七八糟的。


    抱起孩子,開始泡奶粉,門口剛洗完的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晾。


    通紅的手,在冰冷刺骨的水裏浸泡得有些僵硬,但她也隻能小心翼翼地加奶粉,衝水。


    給孩子喝上奶後,見孩子繼續閉著眼睛睡,她不自覺地歎了口氣,眼皮子也有些沉了,微微閉上,瞬間覺得百倍輕鬆。


    就這樣她倚靠著床沿,抱著裹著厚厚被子的小於暘,看了眼她的狀態,和手裏的奶瓶,安心地眯了一陣。


    她困了,孩子安靜下來,世界都安靜了,而她也才是最放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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