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溱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四肢都被枷鎖所束縛,她想掙脫,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她耳邊總是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很熟悉,她知道,那是容酌的。


    他在喚她,他很難過。


    阮溱不忍聽到容酌這麽難過,她想迴去,迴到容酌的身邊去。


    直到一抹亮光傳來,閃的阮溱別過了臉,下意識的閉上了雙眼。


    再次睜眼,阮溱驚覺自己竟迴到了宣平侯府的遙院,還……見到了秋綏。


    五年來,她隻在自己的畫中見過秋綏,她從不曾入她的夢,是以她記憶裏最後的一眼是秋綏沾滿血跡,毫無生氣的臉。


    乍一眼見到活生生的秋綏,阮溱隻覺得恍若隔世。


    她就坐在那裏,正往衣裳上繡梅花。


    “秋綏……”


    略顯沙啞的聲音,帶著許久不曾說話的生澀,阮溱輕輕撫上自己的脖子。


    她竟然能發出聲音了?!


    沒有過多理會這個意外之喜,阮溱想要走到秋綏的身邊,卻發現自己根本邁不開步子,她被禁錮著,隻能看,不能動。


    再次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這個屋子,阮溱明白了,她這是又如上次一般,在夢境中。


    所以,她又迴到過去了嗎?


    不能動,那便不能動吧。


    阮溱靜靜的站在原地,就那樣看著秋綏沉靜的側臉,杏眸逐漸染上了水光。


    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秋綏了,她真的,很想她!


    秋綏比她大七歲,她三歲的時候就來到她的身邊照顧她,在她的印象中,她們兩人形影不離。


    她把秋綏當做姐姐,秋綏雖然嘴上說的主仆之禮不能廢,心底是拿她當妹妹般疼著的。


    說是妹妹,其實更像是女兒,秋綏早慧,加之年紀比她大了許多,很多時候更像是一位母親,會管著她不讓她貪玩累著,不讓她多吃糖,也會無條件的溺愛著她,她要什麽都會去給她尋來。


    沒有迴宣平侯府之前,她與秋綏,還有後來找迴來的秋綏的妹妹春安,她們三個人過的真的很幸福。


    可是這一切迴到宣平侯府後都變了。


    不到三年的時間,秋綏竟然如那開敗的鳶尾花一般,徹底落在了宣平侯府。


    過去五年裏,阮溱時常想,如果那時隻有她一個人迴到宣平侯府,秋綏和春安留在那個人人質樸善良的村莊該有多好。


    春安還會有疼愛她的姐姐,她性子單純可愛,在姐姐的愛護下一定能一輩子無憂無慮。


    自秋綏去世,春安這幾年也是被迫長大,接替秋綏的職責護著她,阮溱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秋綏相貌出眾,性子又好,會的東西還很多,她可能會找個如意郎君,有屬於自己幸福的小家,也可能會造一座開滿鳶尾花的院子,用自己的手藝,一個人也過的很好。


    隻是這些都是如果,事實就是秋綏已經永遠離開了,她再也尋不到她了。


    阮溱正看著秋綏失神,就見她忽然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警惕的對外開口道:“大少爺,您來我家姑娘的閨房作甚?”


    大少爺?!


    阮溱順著秋綏的視線看去,門外正斜斜倚著一個酒氣衝天的男人。


    是宣平侯府已逝的大公子,宋懷庸。


    他與宣平侯長的很像,不過更胖,將那張本來還看的過去的臉全毀了,還偏偏喜歡穿金戴銀,整個人簡直是俗氣不可耐。


    宣平侯取這個名字是想他日後能有功績在手,沒想到裴氏的溺愛將他養成了一個十足的廢物,成日沉迷美色,最終因為縱欲過度,四年前就沒了。


    見他出現在遙院,阮溱心下一緊。


    當初秋綏就是因為打傷了宋懷庸才被裴氏責罰,加之她本來就染上了風寒,隻二十棍就支撐不住去了。


    阮溱想到昭陽殿的那盞花燈,那朵鳶尾花是她親手為秋綏畫上的。


    當初秋綏因為意外燙傷了背,留下了一塊傷疤,女子愛美為天性,誰都不想讓自己身上留疤的。


    她為了不讓秋綏傷心,當時去找了村子裏特有的花作為染料,巧的是,那花的汁水也是藍紫色的,她便為秋綏畫了那朵鳶尾花,因為不熟練,還畫歪了一處花瓣。


    那處小小的瑕疵也是阮溱確認那盞花燈其實是來自秋綏的關鍵。


    人皮花燈啊……


    阮溱恍然有人緊緊掐著她的心髒,那股疼痛與心疾複發完全不同,連帶著她四肢百骨都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隻聽宋懷庸不屑的笑笑,“你家姑娘的閨房我怎麽不能來了?”


    “這宣平候府以後都是我的,這裏自然也是我的,當然,你家姑娘也是我的。”


    聞言,阮溱眉心微蹙,看到宋懷庸眼裏的貪念時,渾身一僵。


    她好像知道為什麽秋綏會傷了宋懷庸了。


    果然,秋綏聽到這話就怒了,染上風寒的麵容這時也染上了一絲紅,氣的。


    “大少爺,您慎言,我家姑娘是您的親妹妹!”


    “妹妹?!”


    宋懷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嫌棄的開口,“母親若把她當女兒,就不會讓她住在這個破地方了。”


    “本少爺現在不想動你,你乖乖的讓開,等本少爺碰夠你家姑娘再來寵幸你。”


    秋綏怎會讓開,“大少爺,請您現在就離開,不然奴婢就稟告夫人您對親妹意圖不軌!”


    “縱使夫人不喜我家姑娘,這種沒有規矩臉麵的事讓她知道,您就不怕她責罰嗎?!”


    “你覺得母親會信你一個賤婢說的話嗎?”


    宋懷庸一點都不在意秋綏的話,打了個酒嗝就要往裏麵走。


    秋綏伸手去攔他,隻是她那還病著的小身板怎麽攔的住比她高大許多的宋懷庸,隻見他用力一推,秋綏就摔在了地上,連帶著桌上的刺繡也全都被掃在了地上。


    阮溱看著,很想上去扶起秋綏,無奈自己根本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而裏屋的她正在睡著。


    那幾日的天氣不好,她的身子自然也不好,宋如照那時在上京城的名聲並沒有那麽穩固,裴氏還指望她繼續作畫,也不吝嗇給她請醫師。


    醫師為了讓她更好的歇息,方子裏帶了輕微讓人熟睡的藥材,她每日喝下都要睡足半個時辰才能醒來。


    所以兩人的動靜根本無法驚醒她。


    阮溱著急,隻能幹站著,而且她發現她又發不出聲音了。


    宋懷庸一步一步走向裏屋,眼裏的欲念越來越深,就在他要走進裏屋時,隻聽凳子砸到人的悶響聲響起,宋懷庸龐大的身軀直直倒了下去。


    秋綏砸完宋懷庸,脫力的跪倒在了地上,隻是她沒有歇息很久,半走半爬的來到裏屋,阮溱也被迫跟著她進了裏屋。


    就看見秋綏擔憂的摸了摸熟睡的她,見她沒有被驚醒,嘴角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又替她理了理被子,極盡溫柔。


    所以,還是因為她……


    因為宋懷庸對她行不軌之事,為了保護她,秋綏不得不砸暈他。


    隻有這樣,她才不會有事。


    可是秋綏啊,你知道接下來等著你的是什麽嗎?


    阮溱痛苦而又絕望的看著秋綏的側顏,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喉嚨生疼,心口刺痛無比。


    周圍的景色一變,變成了遙院中間的空地。


    阮溱看到裴氏帶著宋如照,正讓人架著秋綏放到長凳上打,滿頭是血的宋懷庸坐在一邊,直對裴氏嚷,“母親做主,我隻是聽說二妹妹病了想來關心她一下,這個賤婢竟然直接打傷了我。”


    “兒子好疼啊母親。”


    裴氏被宋懷庸叫的又心疼又頭疼,直接揮手讓下人開始打。


    十三歲的她就是這時候從裏麵跑了出來,在棍子落下的一瞬,撲到了秋綏身上,替她擋了一下。


    “阮溱!”


    裴氏又驚又怒,並不是心疼阮溱受傷,而是擔心她受傷了沒人給宋如照畫畫,過兩日就有一場宴會,宋如照需要她的畫。


    “母親,請您放過秋綏,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其中應當有隱情。”


    阮溱看著尚且年幼的她哀求著裴氏,眼裏還有對母親的希冀,真想上去告訴她,沒用的,裴氏不會心軟的。


    隻是十三歲的她不知道啊,況且裴氏那時對她態度尚且溫和,從小在莊子中過的太美好的她還存著對家人天然的依賴和親近,哪裏曉得裴氏厭惡她入骨呢。


    “隱情,能有什麽隱情?!”


    宋懷庸氣憤的起身,扯到自己後腦勺的傷口嗷的一聲嚎出來了,“不信你問她!”


    說著就指向掙紮著摔下長凳,爬過去將小阮溱護在懷裏的秋綏。


    秋綏看著自家姑娘那張年幼卻不失風華的臉,半晌,搖頭,嗓音沙啞,“沒有什麽隱情,是奴婢以為進了賊人,不小心傷了大少爺,請夫人責罰。”


    她不能說宋懷庸是想輕薄姑娘,一是沒人會信,二是,這個府裏本來就容不下她們,不少下人早就對著姑娘那張愈發出眾的臉暗暗罵狐媚子長相。


    一旦她那樣說了,所有人隻會指責她家姑娘,小小年紀長了一張勾男人的臉,那些難聽的話她不能讓她家姑娘受,她才十三歲,不能被毀了清白。


    十三歲的阮溱不懂,十八歲的阮溱懂。


    在這一刻,阮溱四肢的禁錮消失了,她走到秋綏的身邊,輕輕撫上她的臉,杏眼含淚,“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什麽清白,什麽名聲,她不在乎。


    可是她不在意,總有人替她在意,秋綏將她看的比自己都要重要,怎會容忍這種傷害發生在她身上呢。


    宋懷庸一向對她不懷好意,他又是在遙院受的傷,想一想就能知道的事,為什麽她一直都沒有想到呢。


    “秋綏,對不起,是我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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