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雲台抱了滿手的血,他用染血的手,輕輕撫上晏元良冰冷的臉頰。


    顫抖的手指撫過晏元良柔軟的修眉,撫過緊闔的眼睛,最後戀戀撫於結著血痂的嘴唇。


    這對修眉曾為他高高挑起,這雙鳳眸曾一笑傾城,這張冰冷的嘴唇曾熱烈而滾燙……


    身周殺伐聲絲絲入耳,卻遠不及晏元良在他耳中迴蕩的聲音響亮。


    “殿下,你可會信,有人因聽到一個名字,便會深深愛上名字的主人?”


    “殿下,你可會信,有人聽人描述了某人模樣,便窮其所有隻為接近他?”


    即墨雲台一咬牙,彎腰將晏元良沉重的身子抱起,於刀光劍影中,一步步走下城樓。


    “良人啊!朕迴來了,你不能睡了,得醒了!”


    ……


    定州城城門大開,十多萬永安兵進入城中,城門隨之闔上。


    不過半日,即墨江年率領大軍趕到定州城外。


    勒馬於山崗,他喘著粗氣眺目……


    城外遍地是的乾月兵將屍骸,傾倒的戰車,破碎的戰旗。


    還有舉盾三三成陣、防備城樓冷箭,在屍骸中搜尋受傷將士的後勤兵。


    再遠眺一些,是連綿成片的乾月大軍軍營——這支十萬人的部隊,是由衛菡率領。


    顯然,衛菡未能攻克定州,還與迴援的即墨雲台大軍接了仗。


    即墨雲台大軍沒了影蹤,而眼前屍骸成片,必是殺迴了定州城。


    即墨江年仰天闔目,長長籲出一口疲憊的白煙,啞聲傳令:“去乾月大軍軍營。”


    傳令兵將聖旨傳下,大軍緩緩朝乾月營地開拔……


    打馬走過戰場,他垂眸凝眉,看著自己將士們的屍骸,眼中恨意濃濃。


    非他未使全力,而是即墨雲台三十多萬大軍傾巢而出,隻求突圍,根本殺之不盡,阻之不能。


    ——以至,即墨雲台率殘兵衝迴了定州城。


    眼下情形,顯然即墨雲台於關隴三地的江山,再也把持不住。


    將其餘城邑拿下,他隻需徐徐圖之,可他眼下隻意指定州城。


    宋卿月、兒子,還有崔康時不知身在何處,依他這幾日一路推測來看,於即墨雲台掌控之下,兩大一小大概是被送迴了定州城。


    攻城攻堅,又是一場耗時之戰,令他心力交瘁。


    連日追擊,軍中人疲馬乏,將士們急需休息。


    他也需去與衛菡接頭,商議攻城事宜,詢問定州城情況。


    ……


    營帳內,軍醫們滿手是血,剛剛將林天和背後那支利箭拔出。


    箭頭帶出的血,濺了守在榻邊的衛菡一臉。


    拔箭時的劇烈疼痛,令林天和慘嚎一聲,順口咬住了枕邊衛菡的手。


    衛菡慘叫連連,口中祈求:“啊……痛痛痛……輕輕輕……你輕點咬!”


    緩過拔箭後的劇痛,林天和抬起汗涔涔的臉,用淚汪汪的眼眼,看著齜牙咧嘴的衛菡,弱弱低吼:“痛,我痛!”


    衛菡撫著被他咬出深深齒痕的手,也淚汪汪地衝他吼:“你嘴邊有棍子不咬,偏偏咬我,我不痛啊?”


    林天和喘息著道:“箭是為你、為你擋的,你當與我感同身受。”


    衛菡委屈地撫手轉身,負氣道:“誰讓你替我擋箭了?”


    林天和咧嘴虛弱一笑:“不替你擋、擋箭,怎有機會受你調、調教?”


    衛菡扭迴頭,莫名其妙看著他:“調教什麽?”


    林天和將嘴撅了一撅,厚顏無恥道:“調教我……應當怎麽與衛將軍親嘴兒!”


    軍醫們哄堂大笑,衛菡愣了愣,抓起一團繃帶就扔到他臉上,霍地起身離開。


    她使出吃奶的勁將林天和背離險境,還道他暈了,原來將她所說的話,一字不漏聽入耳中。


    負氣剛走到帳門,門簾一挑,進來一位眼生的傳令兵。


    傳令兵一見她,立時拱手一揖:“衛將軍好,我是陛下身邊的千牛衛張林,陛下率領大軍已達定州城外,正在趕往軍營的路上。”


    她定住身子,長長籲出一口氣——那個殺神來了,她輕鬆了。


    “陛下?”榻上,林天和頓時掙紮著想要起身,滿臉激動地問,“陛下來了?”


    軍醫們將他按住,斥聲連連:“將軍勿動,我等正在為將軍上藥。”


    ……


    新到的乾月大軍安營紮寨之際,即墨江年由衛菡親衛領著,踏入了林天和的營帳。


    帳中燃著熊熊火盆,熱氣氤氳,燈燭高挑,滿室通明。


    即墨江年一挑簾子現身,立時撲來一個嬌纖且硬梆梆的身影。


    銀甲銀胄的女將軍,雙手大力捶打他胸口的胸甲,連打帶哭。


    “即墨江年,你這個天殺的,攔不住即墨雲台,卻教我的兵將送了性命。”


    怨不得衛菡氣惱,即墨雲台突然殺至的十多萬大軍,給她造成了數萬兵將傷亡,她安能不痛?


    即墨江年歎了口氣,將衛菡撒氣的手捏住,輕聲:“你受苦受累了!”


    忽地,榻上傳來一個哆哆嗦嗦的聲音:“陛下,陛下……”


    即墨江年目光越過衛菡,朝榻上那張煞白的臉望去。


    榻上一受傷男子鬢發潦草,滿臉血汙,模樣令他難辨。


    他拍了拍衛菡的肩,大步流星朝榻邊走去,榻邊的軍醫紛紛跪下行禮。


    “微臣見過陛下!”


    他輕一抬手,“平身。”


    隨之,一屁股坐到榻邊,將男子受了箭傷的後背望住。


    艱澀道:“想必將軍是今日受的傷,怨朕力有不逮,不知將軍名諱?”


    林天和吃力地扭著臉,滿臉傾慕地將他望著。


    “我本一行醫郎中,曾與陛下在酈陽城有過一麵之緣……名林天和。”


    即墨江年腦中霎時湧出迴憶。


    那年,他背著宋卿月乞食酈陽城,一清新郎中舍他兩碗扁食。


    後他背著宋卿月投醫無門,尋得一家“六合”醫館,將大啃西瓜的清秀郎中望住……


    酸楚的往昔於腦中過盡,他伸出手,握緊了林天和的手,慨然:“原是先生!”


    林天和咧嘴一笑,半嗔半怨:“陛下報恩的方式有趣,把末將扔在沙洲兩年,把末將這身子折騰得刀槍不入,頗為受用。”


    “刀槍不入?”衛菡抱臂冷哼,“你背後的箭傷是怎麽來的?”


    林天和避而不答,衝即墨江年認真問:“對了,與陛下同行的宋娘子是何身份,現在何處?”


    即墨江年看著林天和滿是期待的臉,澀然啞聲:“她彼時是朕的娘子,眼下是朕的皇後。或許……她就在定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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