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盛不下眼前人,看不清眼前人,宋卿月一雙杏眸瞪得很大。


    九月末正午的陽光熱烈,照得滿塵世明晃晃的,卻遠不及眼前這張臉明亮。


    即墨江年戴著帷帽,帷帽白紗兩分,將她頭臉籠罩。


    白紗下,他濃如墨染的眉毛根根粗硬而聚斂,若兩把鋒利的劍,將她的心攪得翻江倒海。


    他緊閉著雙眸,長長的眼睫因激吻而顫抖,粗重的唿吸若滾燙的熔岩,將她眼中的寒冰溶化。


    她的眼神由震怒變成了恍惚,繼而散亂、迷茫。


    即墨江年若長途跋涉,渴了許久的行路人;她的唇,便若清晨裏積滿清露的花瓣。


    他的手緊緊托穩她後腦,急切而放肆地汲取每一滴清露……


    她大睜著雙眸,定定看著他寬額廣頤的臉,不過彈指須臾,卻一眼萬年。


    倏地,他猛地離開她的唇,粗糲的手指撫上她被瞬間吮腫的嘴,急喘低聲:“有人跟蹤你。去瑞祥客棧二樓,左邊第一間房找我。”


    她未及反應,他又重重在她唇上一啄,目光熱烈而深情,“宋卿月,我愛你!”


    倏地放開她,他雙手一闔帷帽白紗,轉身遁入魚坊人流,眨眼不見。


    隨之,她見數位粗衣鬥笠的漁夫,從她所在的魚攤周圍冒出,散入人流。


    漁夫的麵孔裏,有兩張她熟悉的臉——蔡佑良、石承賢。


    俗世紅塵又迴到她的眼中,魚坊裏的魚腥味,潮濕氣溢入鼻翼;嘈雜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湧入耳廓。


    身周一切如常,好似即墨江年從未出現過,好似她剛才做了一個黃粱美夢。


    她終於聽到自己有若驚雷的心跳聲——有人跟蹤她?


    她於人潮裏四尋,瞟見幾個眼神躲躲閃閃的尋常百姓。


    默了一默,她轉身蹲下,手指青磚魚池裏甩動尾巴的烏魚,“勞煩,替我殺了這尾魚,要去鱗。”


    渾身魚腥氣的中年魚販爽快一應:“好勒,娘子稍待!”


    魚販將烏魚剖腹去鱗,又用稻草穿腮,遞到她手中,付迄魚資,她起身離了魚坊。


    迴到府中後院,見劉喜翠呆呆站在院子裏,一臉迷糊。


    扭頭見她,又見她手中提著的魚,詫異迎來:“夫人,你怕是會飛吧?將才還要吃茶,轉頭就去了隔壁魚坊。”


    她遞過魚,笑道:“突然嘴饞了,想吃魚,你將魚拿去膳房!”


    劉喜翠接過魚,嘀咕:“夫人想吃魚說一聲便是,那魚坊又髒又腥,哪是夫人去的地方。”


    她掏出羅帕擦著手,不以為意道:“就當散心了!對了,衡兒呢?我想帶他去置身秋裳。”


    “小公子和珍娘在隔院,有乳娘們陪著,一大一小正在一處鬧騰。”


    她心念閃了一閃,轉身道:“那我自己去好了!”


    劉喜翠在身後跟來:“夫人,可要我陪著?”


    她揮了揮手,若無其事道:“我就去街對麵那家成衣鋪子裏看看,你別又學上迴那樣大驚小怪。”


    劉喜翠咬住了唇,止住了步。


    街對麵的成衣鋪子她熟悉,隻售女服,男子不便進入,且,此街所有商鋪皆有後門。


    有人跟蹤,無需多想,定是即墨雲台派人將崔家上下盯住了。


    盯得尤其嚴密的,應是她這根即墨江年的軟肋。


    步出府門,她漫不經心眼光四掃,見府門左右及對麵,不知何時多了好些陌生商販。


    他們粗衣麻鞋,販夫打扮,背著簍子,或蹲而站,眼神閃閃爍爍朝崔府門口探看。


    她衝府衛打過招唿,讓他們勿跟,提裙步下台階,徑直朝街對麵的成衣鋪子走去。


    進了成衣鋪,她向鋪子裏的裁縫娘子道出身份。


    去年冬日,博陵王王妃的大名定州城人盡皆知,她又時常於府門前上下馬車,裁縫娘子自然認得。


    但博陵王王妃身份尊貴,從未親臨過這間成衣鋪子,裁縫娘子自然萬分恭敬。


    她掏出一塊二兩重的金餅遞與裁縫娘子,笑道:“我慣不愛外人在場,便有勞娘子清清場,這是彌補娘子損失的費用。”


    裁縫娘子驚得瞪大了眼睛,與她推辭幾番才收下,隨之將鋪子裏的客人請出,又閉了門。


    她認真選了好些料子,又定了好些幼兒樣式,付過資費道:“我急著要,有勞娘子立時趕製……要不,娘子今日這鋪子就閉了吧。”


    二兩金已屬巨資,更莫說又得一筆製衣錢,裁縫娘子將她視作財神,爽快應了。


    她又選了一頂帷帽戴上,素白的帽紗很長,遮至腰間。


    待離去時,裁縫娘子要為她開門,她卻道:“我有事要辦,從後門走,不勞相送,晚些再迴來取料子。”


    後門接暗巷一道,暗巷無人,她匆匆走出暗巷,埋首遁入長街上的人流裏。


    天上日頭好烈,照得她頭暈目眩。


    明明是大暑天,她心神卻迴到與崔康時大婚的那個臘月天。


    彼時她心灰意冷,摒棄與即墨江年所有的一切,橫心嫁與崔康時保命。


    他卻鮮衣怒馬歸來,闖入崔家打翻一片人,直闖洞房將她拉起就走。


    猶記那日,她被他若小雞般白拎上馬在大雪中飛馳。她哭得分外淒厲,他卻死活也不鬆手。


    今時,於她再次打定主意,要與崔康時共進退,共渡餘生之際——


    本當在上京,與那位皇後恩愛癡纏的他,卻又神出鬼沒地現身眼前。


    一朝雪,一朝暑,寒熱兩重天……


    心境是一樣的心境,卻換了處境。眼下不僅她,連帶崔康時也身陷桎梏。


    若他這迴又是來強行帶她離開——她決然不會再從!


    轉街過巷,駐足於名為“瑞祥”的客棧,她手掀帽紗,抬頭上望。


    身未近他,心已狂跳如雷。


    千般念頭、萬般打算於腦中“轟隆隆”輾過,她舉步跨入客棧。


    止步於他所說的客房門前,她唿吸輕促,遲遲疑疑地抬手。


    手尚未敲上那扇門,門倏地打開,一雙大手閃電般伸出,將她大力攥入房中。


    “砰”地一聲房門闔上,她被擁入滾燙的胸口,隨之,她的背抵緊闔上的門。


    未及出聲,她的帷帽被人一把扯下。


    隨之,即墨江年俊朗的臉覆下,熾熱的唇封上了她的唇。


    他激烈地吻她,唿吸粗重地呢喃:“宋卿月……我想你……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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