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如火,烤得上京安化門外的天地一片滾燙。


    城門外,連綿的營帳紮得如雨後破土的白蕈菇,看呆了宋卿月。


    宋卿月的馬車是清晨從商州出發的。


    即墨江年遣人來接時,她還睡得人事不醒,但聽能迴上京,她便強撐著起身,踏上歸京的路。


    午時趕到上京城外,睡了一路的她一掀簾子一漫目,頓時手腳冰涼。


    看眼前這情形……軍隊出動守城門……可是上京出了什麽事?


    天地間蒸蒸熱氣跳動,她手搭涼棚擋了陽光方才看清,軍隊之前,一輛高大的輅車遙陳於前。


    輅車寶藍色羅傘之下,站著一位明黃色甲胄齊備,眺首以望的將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


    認出她的馬車,即墨江年一提甲裙跳下輅車朝她迎來。


    一近城門,沒待馬車停穩,宋卿月便跳了下去,朝展開雙臂迎接她的即墨江年奔去。


    一頭撞入即墨江年懷中,本道抱一抱他便好,她嬌小的身子卻被即墨江年一把高高抱起。


    身後是成千上萬的兵,他就這麽不管不顧?


    宋卿月既喜又羞,在他懷裏掙紮,嗔怪:“你放我下來,這麽多人看著,臉還要不要了?”


    即墨江年仰著臉戀戀看她。


    他臉上流著汗,整個臉閃爍著金燦燦的光,眼眸裏的光比盛暑正午的陽光還要熾烈。


    口中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宋卿月……本王能娶你了!”


    她雙手搭在他硌硬的獸吞肩甲上,先是怔住,其後被他灼熱的目光點燃。


    心跳如雷,腦中一片空白後,她怔怔問:“當真?”


    “當真!”即墨江年將她放下,笑盈盈伸手在她臉上,重重替她抹了一把汗。


    她鼻子一酸,頂著滿臉的汗,眼眶一紅問:“聖人準了?”


    即墨江年將她額角一絡汗濕的發絡撥開,輕聲:“準了!”


    宋卿月瞪大了杏眸,難以置信地道:“不是我瘋了,定是聖人瘋了!”


    即墨江年將她的手牽了往輅車走,語氣幽幽道:“他沒瘋,他就是病了,想有人陪在身邊!”


    宋卿月一臉狐疑地扭頭問他:“還道你想我了……你別是接我去陪他吧?”


    即墨江年閃了一閃朗目,扭臉衝她訕然一笑,“如你所想!”


    宋卿月腳下一頓,一臉驚慌,想要甩開即墨江年的手,手卻被他汗涔涔的大手捏得緊緊。


    ……


    十日後,麟德殿後的涼殿內。


    “宋氏,怎麽,你想活生生痛死朕?”


    涼榻上,皇帝掌心牢牢捏著一枚紅丸,他抬起混濁且猩紅的眼,惡狠狠瞪著著眼前的女子。


    宋卿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將他的手掰開,將那枚紅丸毫無人性地拿走,又“啵”一聲扔到身邊的金盆裏。


    眼睜睜看著紅丸遇水,化作了一盆紅血的藥湯,皇帝喪氣一歎,無力地闔上雙眸。


    那紅丸,是江常侍不忍看皇帝再於涼榻上痛苦呻喚,趁著給皇帝潔麵的時機,偷偷塞入他手中。


    沒成想,他僅是對好心的江常侍笑了一笑,便被這可惡的兒媳察覺。


    宋卿月在榻上東扒西翻一陣後,於他緊捏的拳頭上發現端倪。


    扔了藥丸後,宋卿月將皇帝一隻幹瘦如柴的腿扯過,抱在懷中一麵拿捏一麵嘲諷。


    “聖人也真是好笑!那紅丸是催命的毒藥,見天吃個不停,聖人趕著去投胎?”


    “朕疼,疼,疼!再管朕的閑事,朕讓人把你拖出去砍了!”


    即墨承彥惱火地瞪著她,她卻一臉淡定,輕輕給他捏揉著生生作痛的腿。


    本道臨死前能得兒媳幾日照料,皇帝任何也沒想,他請進宮的不是兒媳,而是管他的“祖宗”。


    多年以來,他是靠著紅丸抵抗體內的痛楚,提振精神。


    宋卿月一進宮,與太醫們竊竊私語後便撒潑耍橫,死活攔著江呂二侍給他吃紅丸,眼睜睜看著他受痛、受折磨。


    見這翁媳二人又吵架,江呂二位常侍躲得遠遠,懷裏私藏的紅丸再也不敢拿出。


    “你別碰朕!”皇帝惱怒地看著她的手,心中想著的是避嫌。


    “聖人有本事就自己將腿挪走!”宋卿月手上加了加力,眼皮也不帶一抬。


    即墨承彥眼中怒火幾旺幾滅,若他還有力氣,能由這婦人拿捏?


    偷覷一臉吃癟的皇帝,宋卿月若哄孩子般輕聲:“後背、腰身疼吧?一會兒我再給陛下揉揉!”


    “將身子好生養著,待靖王辦完事,我與他的大婚還待陛下親證!”


    “若我與江年有了孩子,起什麽名兒好?”


    “江年性子衝動暴躁,我可不想生個同他一般暴躁易怒的孩子!”


    “要不就叫即墨小牛吧,小羊也好,小狗也不錯……”


    聞聽她這般給即墨皇室之後取名,闔著雙眸的皇帝當即便睜開了眼,“無知婦人!合著,我即墨皇室之後是牲口?”


    宋卿忍著笑,一本正經再道:“民婦讀書不多,識字也少,何不陛下給想想?”


    皇帝渾身疼痛,正咬著牙,額角繃著青筋與疼痛較勁,孫子的事八字還沒一撇,他哪有心思去想?


    見皇帝不屑應她,宋卿月便住了聲,給皇帝認真拿捏著腿。


    隻是她拿著拿著便眼澀神餳,手上動作便滯緩了,頭一點點沉下。


    不知何時,她臉枕著皇帝枯瘦的腿,滑入一片花開漫天的夢境裏。


    ……


    即墨承彥睜著眼,看著腿上那張睡得沉沉的臉,一臉痛苦漸漸散開。


    宋卿月入宮照料他十日,衣不解帶。


    這女子見他疼得厲害,不假他人之手,日日給他捏腿揉背。


    嚴管他吃紅丸,逼著他喝藥,罵著他進食,就差上手教訓了……


    即墨承彥何曾想到過,有朝一日他這位皇帝,會被自己從來瞧不上眼的兒媳——這般“欺淩”?


    “欺淩”得他一點點軟了心腸,雖口頭上惡狠狠斥她,心中卻甘之如飴!


    縱使渾身痛得無以複加,他也沒將她趕出宮去。


    待太醫們來給他複診,他堅指於唇,示意太醫們禁聲。


    十日來,宋卿月夜裏困了,就睡在他床榻邊的涼榻上。日裏困了,就伏在他腿邊酣睡,毫不避嫌。


    每每看到腿邊宋卿月睡得口水長流的臉,即墨承彥便想,若他有幸能生得一個女兒,當如是……


    待太醫們診完要走,他眉頭跳了跳,一揚下巴朝酣睡的宋卿月,“這些日子累著她了,順便給她也掌掌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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