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到幾天前分別的那個血腥夜晚。


    愛麗絲坐在自己的金劍上,懷著忐忑的心獨自行走在黑暗之中。


    她與沈墨七分別,讓北山蘇蘇帶著他離開的原因之一,就是她體內的昏睡劇毒也還沒有淨化完成。


    她遲早會走不動的,她現在也確實已經越走越慢了,與其拖累他們,不如自己主動和他們分路而行。


    她害怕北山國的追兵會找到他們,但她猛然聽到一聲獸鳴時,心中膽顫,也害怕自己會被抓迴去。


    她有點冷,把腿放在劍上,蜷縮起來,如果不是有禦劍魔法,她的身體真的已經無法行走了。


    她很害怕,她看見陶德和靈玄羽了,看見他們死在了酒桌上,背上插著一把刀,死得悄無聲息,不管他們多麽混賬,死亡這個懲罰對於仍在成長的少年們來說還是過於殘忍了。


    她甚至幻想過死亡後的畫麵,那肯定是一片黑暗和冰涼,再也看不見任何她喜愛的花朵,任何她想學習的魔法,任何她想見到的人。


    慢慢的,慢慢的,淚水流了出來。愛麗絲抱著自己的手臂,發著抖。


    “愛麗絲,愛麗絲,不能哭,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堅強了,不能在遇到事情就輕易放棄,然後自己偷偷哭泣。”她反複對自己說道。


    她沒有方向,全憑運氣走在彎彎繞繞的山路上,沿著一個土坡一個土坡上下行路,祈禱眾神能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


    月光被霧氣遮蔽,愛麗絲的大腦昏昏沉沉,她的清醒隻是暫時的,誰知道那些狼給她下了多麽狠毒稀有的藥,她的魔力已經拚命防護自身,可即便加上她的天賦,這些毒藥還是在體內侵略著,如沙,如火。


    愛麗絲倒在了劍上,幸好她的劍並不細軟,能托得起她嬌小的身姿,不至於讓她倒在地上。


    在完全昏迷之前,她撫著劍,魔力隨著她的手緩緩湧入劍中,下達著最後的指令,“我可能要睡會兒了....「愛麗絲」啊,帶我離開這裏吧...謝謝你。”她說。


    說罷她就昏迷在了劍上,任由金劍把她帶向未知的遠方。


    直到天亮,一個不太熱鬧的集市上,愛麗絲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突然發現許多長著牛角的人在對她指指點點,她猛然翻下劍來,拿起劍就跑。


    幸好沒人追她,她躲在了一處商鋪後麵的樹旁,眼前是一條靜靜的小河,還有幾棵偏僻的柳樹。


    “愛麗絲,你在怕什麽呢,他們不是經書裏的惡魔,隻是長著牛角的妖族而已。”愛麗絲不停說服著自己,她剛才真是害怕極了。她閉著眼睛,用手反複輕捶著胸口,為自己打氣。


    “咕~”


    愛麗絲看著自己不爭氣的肚子,她始終想不明白人類為什麽餓的這麽快,人類為什麽要吃飯。


    有時候她剛到圖書館,打開書不一會兒,肚子就會餓起來。而她剛吃完飯後再次坐到書前,隨著書頁不停翻過,肚子又會咕咕響起,而抬頭時才猛然發覺,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這時候從魔法的想象世界裏迴到現實世界,天邊就會浮現出龍骨山脈旁特有的,紫的,紅的,粉的,橙的,各種各樣的晚霞。


    三眼,天空變了三次,有時候她覺得她好像會了時間魔法。


    現在,她兜裏隻有玫英和玖華的紙幣,妖族肯定是沒見過,也不會要的...她甚至沒有想過會和東方老師他們分開,沒想過會有用金銀的時候。


    思維可以逃避,科舉饑餓感總是隨著時間流逝刺激著她的神經。


    “好餓...好可怕。”愛麗絲躲在樹後麵,她很餓,很想獲得食物。但她知道,食物是需要拿錢來交換的,她不能偷竊,更不能搶奪,但她似乎隻剩下了一條乞討的路......


    “不行...店家們也會為難的吧。他們製作食物也是很辛苦的,如果隨便施舍出去,他們的勞動也會得不到報酬...”愛麗絲從樹後偷看了一眼市場裏賣的食物,餐館也傳來不合時宜的菜香。


    她無力地坐在樹下,信仰中的女神已經走在眼前,祂的背後張著潔白的羽翼,伸出手,似乎想帶她迴家。


    “不行...”愛麗絲軟綿無力地自言自語道,“如果死在這裏,還怎麽去見他。”她腦海中自然而然想起了最初夕陽下的一抹微笑,以及那雙漂亮的眼睛和黑發。


    愛麗絲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在市場上走著,不管周圍人的議論紛紛,她也沒有力氣在乎了,她拖著腿,走過一個個商家,直到一個鐵匠鋪麵前。


    “老板...你們這裏賣劍嗎,我要賣這把金劍。”愛麗絲顫抖地遞上自己的劍,縱使有萬般不舍,萬般悲愁,她也不願意死在這個地方。


    正在打鐵的牛族人低頭側目看了看她,僅一眼,目光就從金劍上移不開了。他身高約有九尺半,滿身強健的筋骨,走過來時有種地麵都在顫抖的錯覺,他掀開簾子,露出打量的神情。


    “這柄劍...好強...好精美,這種從未見過的濃鬱妖力,還有這種質感。”牛族人說不出話了,因為劍身的材質和紋路已經超過了他的認知範圍。他在妖界行走百年,製作無數兵器,見過無數寶器,這種奇特的感覺他也聞所未聞,就像...另一種文明。


    “你是人類吧。”牛族人反複端詳著劍,“既然不是妖族之物,隻可能是那傳說中的人類了。”他逐漸癡迷,仿佛劍中傳來一股金玫瑰似的魅香。


    愛麗絲不置可否,她沒有力氣說話,她隻是想拿劍去換點錢,然後填一填肚子。


    “但是不行。”牛族人可惜地把劍遞了迴去,“我做生意向來講究公平穩妥。第一,這場交易不夠公平,我沒有足夠的錢買下這把金劍,或者說整個妖族能付得起的也沒多少人。第二,不夠穩妥,我從未見過人類,更不知你的身份,也不知道王的命令是什麽,我這樣私下交易,有可能觸犯法律,所以抱歉。”


    愛麗絲接迴了劍,“嗯...一頓飯錢也不行嗎?”


    “不行。”


    “好...”她小聲地迴答,然後跌跌撞撞地走迴去。


    “小姑娘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年輕人不要這麽軟弱無力。”牛族人的聲音亮如洪鍾,他繼續低頭打鐵。他的全部細膩都放在眼前的鐵塊中,粗心到連一個餓極了的小姑娘都看不出來。


    “沒事孩子,我收了。”一個彎著腰的老頭撫著自己長長的胡須,他的眼睛彎成一條縫,露出亮光。


    愛麗絲如臨救星,她有些激動地點點頭,把劍恭敬地遞了他。


    老頭的小眼睛在劍身漂亮的金光上來迴掃視,“一貫錢怎麽樣,我隻有這麽多了,你要不便宜點賣給我?反正在這兒也能買上一石米,夠你吃一個月了。”


    “放心,小姑娘,不會讓你吃虧的。我可是金錢豹族著名的行商,最近就在這片地方做買賣。以後有什麽好貨了,我也會第一時間讓你看看。再說,你也可以有錢後贖迴來嘛。”老頭笑吟吟道,他不急不慢地說道,看著眼前這位低低矮矮的小女孩兒在自己眼前搖搖欲墜。


    “好...”愛麗絲剛說完,老頭就丟給了她一包錢袋,她沒有精力去數,她隻想找點東西吃掉。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點希望,有了一點力氣,愛麗絲走了出去。


    突然,她似乎隱約聽到一點哭聲,從商人的馬車裏傳來。


    見愛麗絲迴看過來,老頭微微一笑,走到馬車後,大方地把簾子揪開,愛麗絲瞳孔一震。


    她看見了四隻小女孩兒,渾身青紫傷痕,餓的瘦骨嶙峋,耳朵都耷拉在頭上,背後的白色尾巴也無力擺動著。


    “沒什麽好隱瞞的,幾隻剛出生幾年的塗山國小狐狸,她們的媽媽病死了,這些都沒人管。還是我好心把她們喂活的,要不是品質好,是白狐,有些國家能賣出高價,我才懶得喂她們。”金錢豹老頭轉頭露出厭煩的神色。


    “可我才發現這是多麽愚蠢的決定,她們年紀太小,幹不了活,接不了客,沒人要。一天天的吃我的喝我的,怎麽打就是要問我要吃的...這幾周已經吃我好幾十個子兒了。要不...要不今晚就找塊地方給她們埋咯。”說到氣處,老頭發皺的手拿起皮鞭就要抽過去。


    那大一點的小狐狸把其他狐狸護在手臂下,可她細成一根棍子的胳膊根本擋不住什麽,她甚至滿身的淤青,有些傷口已經開始潰爛。


    “等等。”愛麗絲突然開口道,“我買了...你出多少錢。”


    她看著四隻小狐狸,橘眸流露出溫暖柔情,隨即又露出複雜的神情,仿佛觸及到了最深處的記憶,她再次看向商人時,已經充滿了冷漠和敵視。


    老頭先是一愣,接著露出欣喜的神色,“把那一貫錢還我吧,本來一隻我賣半貫,四隻要兩貫的,今天爺真是高興,便宜點送你了。”


    他像搶奪一般,幾乎急不可耐地把愛麗絲剛拿到手的錢包拽迴來,然後把馬車後的籠子打開,拽著這些小狐狸的胳膊就一隻一隻扔下去,仿佛解決了什麽大麻煩。


    他一邊哼著歌,一邊笑著,天知道今天他是多麽幸運,擺脫了貨爛在車上的麻煩,還幾乎白拿了一柄上好的金劍,剛才鐵匠的話他聽的一清二楚,這柄劍足以讓他脫胎換骨,變成響當當的富翁。


    於是商人露出傲慢的神色架著馬車揮鞭離去,留下饑腸轆轆的她們。


    愛麗絲收起厭惡的神情,她低下身子,溫柔地撫摸著小狐狸們的腦袋,“別怕...你們叫什麽名字?”


    小狐狸們像受了驚嚇般,身上還沾著泥土,呆呆的愣在原地。隻有大一點的那隻小狐狸,鼓起勇氣直視著愛麗絲。


    “姐姐,你是好人...我叫塗山一一,她叫塗山二二,這個是塗山三三,這個是塗山五五。”她奶聲道。


    愛麗絲吃了一驚,“你們的名字...是剛才那個壞人起的嗎,我...我是不是漏掉了一隻。”


    塗山一一搖了搖頭,“是那個壞老頭起的,但是,但是沒有四四,他說「四」這個數字不吉利。”她突然坐了下來,捂著肚子皺眉,露出痛苦的神色。


    愛麗絲知道她們餓了,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麽笨,她一分錢都沒有了,把她們買下來,難道是要讓她們和自己一起餓死在片陌生的土地上嗎。


    塗山一一抓住愛麗絲的手,眼淚含淚地看著她,乞求道:“不要把我們扔了...求你了姐姐...”


    “嗯,不會的。”愛麗絲笑著說。


    於是牛族的行人們看見他們終身難忘的景象,一個金發橘眸的人類女孩身後跟著四隻小狐狸,她們步履蹣跚地走在街道旁,像無家可歸的乞丐,藏在陰暗的角落裏,看著行人來來往往。


    “姐姐...你也很餓吧。”她們坐在樹邊陰涼下,緩慢唿吸著,她們幾乎動不了了,“我去偷一點吃的...沒辦法了。”塗山一一說道,眼裏露出絕望的神情。


    “妖族人很少實施,特別是對妖族中的異族人。”塗山一一小聲道,“他們是牛族,我們是狐狸。”


    “如果偷東西被抓到,會被打的...”愛麗絲擔心道,她不知道塗山一一現在孱弱的身體能不能挨上一頓打,她也感覺自己的神智正在逐漸消失...


    “可是......”塗山一一剛站起來,一個不穩就倒了下去,她有沒有力氣去偷東西都是一個問題。


    路過的人熙熙攘攘,沒人在意這幾隻躺在樹下的人,她們滿身狼狽,像幾隻流浪街頭的貓。


    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倒了,愛麗絲倒在楓樹下,幾片楓葉落在了她的發上,用秋色蓋住她的金。


    她又夢見了六年前的故事。


    那是在玫英,1806年,天穹伯黛的第二大城市緹坦妮雅的市中心,詠唱調之路與奧林匹斯廣場旁。


    今天是黛都女王登基的日子,誰也不知道女王為什麽會選擇來緹坦妮雅登基,而不是在伯黛,但大家都興高采烈的。


    金碧輝煌的白色殿堂屹立在道路的最遠處,寬闊整潔的大型街道旁停滿了馬車,昂貴的紅色綢帶飄在天上。周圍的房子上,人民的手裏,飄舞著象征著玫英統一的薩西貝爾王的金龍旗幟。


    伯黛女王是玫英的精神象征,如此寬廣的國家,億萬的國民,從北方的玫雅莉亞到南方的陶巴爾澤,從西方的煙塔卡婭到東方的聖尤桑刹,在玫英最初始的律法上都屬於女王的統治範圍。


    這個位置不一定需要女王,但比起沒有實際統治力的國王來說,一位仁愛的女王更能起到凝聚玫英人的作用,玫英人總是偏愛女王。


    於是人們可以看到,在北方諸國中,雅莉亞的精靈騎士舉著手享受著人民的榮耀,艾諾爾的皇家白馬車隊帶著曆史的氣息駛來,芙蘭朵的工人行列興奮高舉著「女王萬歲」的標語,思諾裏守護冰原的白狼騎士們向人民俯身鞠躬,喬納森的使者們帶著一堆堆的珠寶,他們甚至不屑於隱藏,金閃閃的錢幣和寶石就在馬車上反襯太陽,射人們眼睛刺痛。波西米的皇家樂手們還在廣場上等待,他們排列整齊,數千人的鼓手,管弦樂隊,歌唱家,舞者,琴手劃分有序,宛如一支音樂軍團,香緹拉的使者們香氣撲鼻,他們帶來的珍寶和香囊舉世罕見。


    南方國度中,蘿絲家的公主笑著和周圍的人打著招唿,酒牙的王子們騎著最矯健的馬,帶著珍寶般的酒和奇珍異寶向前進發,瑟柏和涅德人分別穿著各自的傳統服飾,帶著奇妙的書籍和禮物,向女王陛下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甚至東西教國的使者們也安靜地走過街道,他們是玫英最虔誠的信徒,帶來神的賜福。除此這些大國之外,還有許多小國的國君,女王,王嗣們也到達了現場,他們不是今天的主角,隻是為了襯托伯黛女王的美麗而來。


    隨著鼓手起樂,管弦起奏,威嚴歡快的音樂響徹整片藍色天空,它激昂,充滿力量,仿佛讓人們又看到了千年前的那場凱旋。


    玫英女王穿著白色長禮裙,戴著皇冠,神色平靜地站在巨大的黃金馬車上,在人民的包圍中駛過街道。


    她抬頭笑時,每個人都在用最大的分貝尖叫,甚至有些人因為感受到了她的垂視,而激動到昏厥。每個玫英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團結和驕傲,這是他們的精神鏈接的紐帶,她是如此的完美和美麗,美麗的沒有一絲汙點,所以諸神是多麽眷顧玫英啊。


    奧林匹斯廣場上的鼓點逐漸密集,鑼鼓聲響徹雲霄,小號團的樂手開始吹奏,隨著節奏逐漸加快,人們的歡唿聲也達到頂點,伯黛女王伸出手,向她的人民致敬。而人民也必將用愛戴迴應。


    六歲半的愛麗絲就在人群中,她正和四歲多的妹妹一起,坐在孤兒院長的肩膀上觀禮,她們對著女王興奮地唿喊,盡管她們什麽都不懂,但不妨礙她們跟著人群一起享受著玫英人的榮耀和喜悅。


    “埃德蒙爺爺,謝謝你帶我和愛蜜婭來看女王陛下的登基典禮,她真漂亮。”愛麗絲目不轉睛地看著女王陛下,她是如此尊容華麗,估計全天下的女孩子都羨慕她,這世界上沒有女人比她更尊貴了。


    “是啊,女王陛下才二十二歲,年輕,漂亮,又是尊貴的薩西貝爾王的血脈。我應該給你講過薩西貝爾王的故事,他是玫英先民第一個王,帶領人民戰勝了惡龍的統治,開啟了人類的紀元。”埃德蒙爺爺笑著說道,他老當益壯,同時抱著兩位小女孩兒卻不帶喘氣的。


    “是呀,是呀,你講過很多遍了,兩千多年前的故事。”愛麗絲說著說,她的金發被風吹起,露出光滑白皙的額頭。


    “嗯嗯!”愛蜜婭也點頭道,她很是興奮,小手隨著音樂而打著拍子。


    “愛蜜婭也覺得這首曲子很棒嗎,哈哈哈哈。這曲子有兩千多年的曆史了,以前是薩西貝爾王的破陣樂,弑神曲,後來又成為了玫英王的專屬加冕樂。兩千多年來,無論樂器和演奏方式如何變化,這首恢宏激昂的曲子總是能在關鍵時刻把玫英人團結起來。”埃德蒙激昂地說道,白胡子高高翹起。


    他是個傳統的玫英人,更是個傳統的伯黛人,他看不慣各國之間的紛爭與吵鬧,更看不慣報紙上各國之間的血腥戰爭。他是孤兒院的院長,知道孤兒們最大的來源就是戰爭。


    女王的巨型鑾駕路過了愛麗絲和愛蜜婭的身邊,她們高舉著小手,像周圍那些歡笑的孩子一樣,看到轎子上的侍女們笑著灑下露水,花瓣,和糖果。


    伯黛女王坐在轎子上,用手托著臉頰,微笑著用眼神掃過數不勝數的人群,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愛麗絲偶然看到,在某個瞬間,她們愛戴的伯黛與玫英人的女王,眼眸裏似乎含了一絲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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