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城旁的旅館,沈墨七和洛將離被康納德要求在洗漱一遍後換上艾歐迪亞的墨綠色陸軍製服,戴上三角軍帽,沈墨七隻得照做。


    他和洛將離的衣服款式很基礎,像一個最普通的軍士。但即便如此,照鏡子的時候,沈墨七還是被自己的模樣驚到。


    衣裝把他從乞丐變成了一個軍官小貴族,氣質優雅。整齊如一衣裝能帶來榮譽感,歸屬感,讓少年們情不自禁地為國家感到驕傲。


    沈墨七他們很年輕,身材很小,他也很好奇為什麽會有他們能穿的款式。


    他們總不可能提前覺得能找到沈墨七二人,難道這個國家有孩子當兵的傳統......不可能吧?


    看向康納德等人時,沈墨七不由擦了擦雙眼。


    他們的製服華麗優美,搭配一些小型的金色流蘇和綬帶,顯得身姿挺拔,高大雄壯。剛毅的臉龐映襯著勳章,顯得飽經滄桑,沉默堅強。


    他們現在像忠誠可靠的軍人,和剛才放縱狂妄的盜賊判若兩人。沈墨七很想問康納德一些問題,但又怕康納德剛才那句瘋狂的話語,心生怯意。


    最後還是洛將離開口了,他換完軍裝後一身英氣,目光如劍,平靜地看著康納德等人,聲音淡然,“你們是這個國家的軍官?普通的匪徒應該搞不來這些衣服吧。”


    “是又如何。”


    “既是軍官,何故叛亂。”洛將離大膽問道。


    沈墨七的手突然一涼,他怕眼前這些漢子生氣,然後動手。


    康納德冷笑,“禍非源於外,實則起於蕭牆,犯作於上。我隻是想去見見自己守護了十幾年的老國王腦子裏在想什麽,還有雷納爾多,那狗東西在幹什麽。”


    “是嗎.....”沈墨七轉頭到窗外繁華的街道,這裏已經到王城外圍的小鎮裏了。


    “小鬼,你們覺得戰爭是什麽。”康納德在沉默後突然開口問道。


    “年少成名的好機會?”沈墨七猶豫後迴答。


    混亂就是階梯,亂世就是舞台。書上是這麽說的,不過沈墨七之後很快就會後悔這個想法。


    “凡人之間的無聊爭鬥。”洛將離抬頭道。


    “就如長者說的那樣,一個農夫的兒子,被謊言欺騙,不遠萬裏奔赴異國他鄉,去謀殺另一個農夫的兒子,為了所謂軍人的榮耀。”康納德聲音低沉,怒氣自現,令人不寒而栗。


    “可你們不是在反抗什麽艾諾爾帝國的侵略嗎,那應該是正義的。”沈墨七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煙馬在和艾諾爾爭奪利益,跟我們艾歐迪亞有什麽關係。我們小國隻是大國的狗,皇帝說要參戰,軍人就隻能服從,最後在苦難和煙草下變得麻木。”康納德想點根煙,可口袋裏沒有摸到。


    旁邊一個軍人笑著拍了下康納德的肩膀,遞了一根煙。


    然後他轉頭對沈墨七二人說道:“哈哈哈,別這麽嚴肅嘛。來,小夥子們,敬個禮!”


    沈墨七模仿對方行了個軍禮,他做完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連洛將離都有些忍俊不禁,旅館裏也傳來歡樂的笑聲,暫時緩和了氣氛。


    康納德一行人騎馬到了王城門口,那裏站了些穿著甲胄的騎士,他們在盤問路過的行人。


    沈墨七好奇地看著四周穿著鶯花鳥綠的貴婦人,她們頭上戴著插滿了鮮花和羽毛的厚帽子,腰間係著雅致長裙,手上戴著黑色蕾絲手套,提著棕色的皮革公文包,顯得布履端莊。


    馬上就要到檢查口了,沈墨七心裏害怕,他覺得自己似乎應該下馬步行,接受檢查。


    可康納德騎馬路過的時候,騎士們隻是低頭致意,並沒有人試圖阻止,或者盤查他,所以沈墨七就跟在他們後麵默默通過。


    可能康納德身上的衣服,就是這個國家一切地方的通行證。


    旁邊的婦人看到康納德路過,搖著扇子,笑的花枝招展,她打趣道:“這是哪位伯爵凱旋歸來了,今晚在凱爾特酒廳正巧有個舞會,有興趣和奴家晚上一起跳個舞,吃個酒嗎?”


    康納德脫帽致意,禮貌微笑,頗有貴族風範,他說道:“不了,在下公務繁忙,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我請各位小姐喝酒。”


    沈墨七隻是看了一眼那婦人自由開放的胸脯,就立馬紅著臉扭頭躲開視線。


    “他剛才可不是這樣的,而且這裏的貴族大小姐們穿的.....好大膽啊,放在我們玖華可想都不敢想。”他心裏想到。


    就在這時,沈墨七聞到了婦人們身上的香水,有玫瑰香,花茶香,木楠香,蘭草香......各種各樣的香水衝擊著沈墨七。


    他的嗅覺比較靈敏,一時間竟然被香的有些暈頭轉向,差點倒下馬去,幸好洛將離一把抓住了他。


    沈墨七道了聲謝,迴神看著洛將離時,發現他也是緊皺眉頭。


    騎了一段距離,洛將離跟他說道:“玖華和玫英文化習俗差別很大,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你就當自己是個旅行者吧,沒必要太認真。重點是康納德,他究竟是誰。”


    沈墨七這才發覺洛將離不單單是想離開幻境,他似乎真的對康納德產生了好奇。


    沈墨七和洛將離一起騎行在這鮮花盛開的異域王都,它是如此的美麗,繁華。金發的淑女們在傘下喝著下午茶,忙碌的郵差們奔走在街道上,馬夫駕著馬車運送著那些大人物們。而洛將離和沈墨七卻不屬於這裏,他們更像過客。


    “貝爾特,你去銀行,拿著這些票據,把錢全部取出來,然後分別去一趟王城守備隊,花之騎士團,基爾伯特家,伊凡裏斯家,買好禮物,秘密拜訪,如果錢不夠的話,就先等兄弟們今晚把剛搶的送進來。”康納德對身旁的人小聲吩咐道。


    但沈墨七和洛將離的耳朵比較好,全部聽了進去,但他們都裝作不知,不想引起康納德的猜忌和懷疑。


    “你是在下達命令嗎,那我們呢,命令是什麽。”洛將離說道。


    “跟我進宮。”康納德坐在馬上,眺望遠方輝煌的王宮。由於皇城的地勢有很大的起伏,此時他們身處高處,正好能看見遠方的王宮。


    艾歐迪亞的王宮似乎有百座葡萄酒莊園那麽大,像在城市裏的城市。它被一道城牆圍住,外圍是騎士巡邏的馬隊,以及鍾表店,機械屋,銀行,博物館,畫室等各種各樣的玫英式建築。


    “好嚇人的宮殿。”沈墨七驚唿。“這個國家好像很有錢。”


    “她的花卉和藥材暢銷全世界,一個治愈人的心靈,一個治愈人的身體,我以她為榮,這也是我為她奮戰的原因之一。”康納德眼睛裏露出一絲微光,他驕傲地走在街道上,享受著周圍人致意的目光。“可現在,我必須要拯救她了。”


    “改變......國家...這麽龐大且抽象的龐然巨物,真的是一個人就可以改變的了嗎。而且外敵當前,是不是應該先團結起來共同戰鬥呢。”沈墨七不懂,卻不敢把自己的疑問說出去。


    “我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也不清楚內情,不能妄加評議。”洛將離道,他帶著沈墨七,放緩馬蹄,馬兒驕傲地踏著蹄子,走在路上。


    “我隻是覺得......應該先考慮她們。”沈墨七和一個躲在媽媽身後的小女孩對視了一眼,隨即避開了她好奇的目光。


    一個活潑的男孩子猛然出現在小女孩兒的背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說道:“這有什麽,我將來也能成為大將軍,就像梅爾大帝一樣。不過真羨慕這些大哥哥,這麽小的年紀就可以在軍隊裏服役,報效國家了。”


    小女孩的母親聽見了,又驚又怕地迴頭打他,“瞎說什麽,這些孩子一輩子都離不開軍營,像人偶一樣,有什麽好羨慕的。”


    小女孩也笑著附和道:“就是就是,你還想成為梅爾大帝,還早一百年呢。”


    小男孩生氣極了,他靈機一動,從後麵突然掀開了小女孩如紅玫瑰般漂亮的裙子,然後轉頭笑嘻嘻地跑掉了。那小女孩瞬間又羞又躁,淚水刹時湧上了眼睛,婦人連忙把她擁入懷中,輕輕安慰。


    沈墨七覺得挺好笑的,他並不是什麽軍營中的小孩兒,反而在離家之後,羨慕眼前這些小孩兒溫馨的生活。


    他突然想起眼前的洛將離,他是如此沉默寡然,武藝嫻熟。


    是啊,他的童年又是怎樣的呢,他在來龍語學宮前的人生是怎樣的呢。


    來不及多想,前方一輛花車打斷了沈墨七的思考。


    那花車上有萬千花朵,薔薇,月季,玫瑰,紫荊,木香,翠菊,櫻花,龍船,月見,木槿,風鈴,光是沈墨七在農書上見過,能叫上名字的就有十幾種,而叫不出名字的更是成百上千。


    花車前方有四匹白馬拉著,轎頂高的像一座小房子,顯得華麗且浮誇。


    “是艾歐迪亞王室的長公主,未來皇位的第一合法順位繼承人,花之公主芙蓮娜殿下。”康納德說道,他下馬行禮,沈墨七也不敢留在馬上,他和洛將離一起下馬低頭致意。


    沈墨七又忍不住好奇地抬頭偷瞄過去,可那小公主也恰好從花車的窗邊向外觀望,看著他們這些立正行禮的「軍人」。


    小公主有著一頭秀麗的黑發和紫羅蘭般的眼睛,她戴著白色花邊手套,用手托著臉頰微笑著,如此靚麗,迷人,散發著脫俗的魅力,無愧於花之公主的名銜。


    她的白色襯衫十分輕薄,一顆藍寶石項鏈夾在了白皙飽滿的酥胸之中,讓沈墨七驚的連忙移開了目光。無論多少次,艾歐迪亞開放的民風總是讓他陷入羞赧,不敢直視她們的美麗。


    公主的花車停在路邊,芙蓮娜公主從窗邊微笑著招手,她別著精致發飾的長發在車外飄蕩,公主素口輕言:“遠處的軍人閣下啊,可是要進宮述職嗎。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請乘著這座馬車吧。”


    康納德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芙蓮娜,他的部下說道:“將軍,我們這次並沒有人召見,屬於非法離職。還是等貴族那邊的事情辦妥了再......”


    “現在走了倒顯得心虛,你們遲些進宮,我先去見見國王老頭子了。”康納德向芙蓮娜點頭,向前走去。他的部下收到命令,分散開來。


    康納德突然迴頭,用手指了指沈墨七和洛將離,以及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愛說話的那個年輕軍官,示意讓他們三人跟上。


    沈墨七又驚又喜地跟著康納德上了公主的花車。


    上車後,他們三人被車裏的管家整理了衣裝和領口。


    至於康納德,管家不敢冒犯他,是他自己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有些滄桑的臉,整理了衣領。


    他抬手時,粗壯滄桑的手臂上露出好多猙獰的傷疤,也許他有三十歲了,沈墨七心想。


    花車內部十分巨大,裝飾和家具都擺列整齊,清新雅致。


    管家一推開芙蓮娜所在的花紋房門,沈墨七他們就聞到幾縷濃鬱的花香和茶香,環繞鼻間。


    芙蓮娜公主笑著拍了拍身旁的金玫色沙發,示意他們過來。


    她的香水高雅清淡,不像外麵那些貴婦人那般高調,沈墨七並不反感,反而覺得有些好聞。


    他偷偷地嗅了一下公主的香,想再品味一下,隨即又覺得羞愧難當。他失措地想屏息起來,卻憋紅了臉,堅持不了多久。


    “請讓我為客人彈奏一曲吧。”芙蓮娜公主走向旁邊的一個巨大的黑白機械旁,她摘下潔白的花邊手套,用手輕輕捋平衣裙,坐了下來。


    “這是什麽?”沈墨七好奇地問道,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單人樂器,可洛將離也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這是鋼琴,玫英的樂器。在公主麵前,不要這麽失禮無知。”站在一旁的那個少年一般的軍官開口了。


    “沒事的,他們隻是些孩子而已,我喜歡孩子。”芙蓮娜笑道。


    “怎麽稱唿閣下。”沈墨七小聲對他說道。


    “閣下免了,叫我迪斯裏亞就好,軍銜是少尉。”他迴道。


    “欸,你年紀輕輕就是少尉了,好厲害啊,雖然我不太懂玫英的軍銜等級...”沈墨七敬佩道。


    “閉嘴,別讓公主聽到了。你什麽都不懂,你不知道一個人沿著軌道走一生,突然脫軌而行,是什麽樣的心情。”迪斯裏亞湊到他的耳邊,冷聲道。


    沈墨七一時啞語,他確實沒有經曆過他們的人生,也無法理解他們的感情,但對他心中隱藏的怒氣,還是有所察覺。


    直到芙蓮娜彈奏起了樂曲,優美的音樂穿過花車,迴響在街道上,引得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


    她們又開始高興地談論道:“啊呀,是芙蓮娜公主的花車和樂曲,今天真是太幸運了。”


    鳥兒停在花車之上,隻聽芙蓮娜輕輕彈唱:


    明媚的玫瑰,伴吾入眠


    嬌美的花田,隨吾飛翔


    遵守了世俗的規則,花榮月貌


    違背了禮儀的道德,與你擁抱


    陷入了孤單的泥沼


    剪不斷夜色的微茫


    是你強壯臂膀,讓吾不再害怕


    是你雄奇咆哮,讓吾春心蕩漾


    我的家鄉在幽高的城堡


    而你向往著自由的花草


    童話中的王子與公主逃跑


    我卻隻能在畫上點下淚光


    無處可逃


    青春寂寥


    飛鳥傳達著吾的心意


    就算花神也為吾悲傷


    抓住我的手,不要再放開了


    讓我拋下一切,隨你流浪


    (結束)


    一道陽光刺痛了沈墨七的眼睛,他躲在了花車的綠蔭之下。


    眼前的景色產生了一種恍然隔世的美好感,仿佛沈墨七真的是遠飄他鄉的旅客,他又思念起了玖華的花,玖華的酒,玖華的月......玖華的人。


    他迴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的眼角不爭氣地流下了兩行淚水。芙蓮娜公主嬉笑,溫柔地遞來一張手帕,沈墨七默默收下,久久不願抬頭。


    “芙蓮娜殿下的音樂造詣遠近聞名,享譽諸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康納德起身行禮道。


    “應該的,就當是犒勞你們軍人的辛苦吧。”芙蓮娜公主臉上永遠掛著甜甜的笑,她親手為他們沏了幾杯茶,“嚐嚐吧,這是我最喜歡的花茶。”


    沈墨七如鯁在喉,他們是來造反的,又不是來尊王的。他真的配喝下公主的這杯茶嗎?這種背叛感讓他神情低落,心境複雜,更不敢抬頭看芙蓮娜公主了。


    唔,說起來這是沈墨七第一次離一國公主這麽近,當他意識到這種身份差距的時候,心已經開始無所適從的怦怦亂跳,他拉低了頭上的軍帽。


    洛將離卻平常心地稱讚道:“公主殿下好手藝,好樂曲。總有一天,殿下也會聞名世界的。”


    芙蓮娜提裙迴禮,“其實你們才讓我吃驚呢,明明是軍隊出身,行為舉止卻很平常......是不是該這麽說呢,很像我身邊的一位朋友。”


    “那在殿下眼裏,我們應該是怎樣的呢。”洛將離低頭喝了一口茶,眼神露出一絲驚喜,他似乎很喜歡這杯花茶。


    他總在修煉,沈墨七很少見他因為世俗的事情開心過。


    “我想想....我覺得軍人應該是比較木訥寡言,行動和言語都遵循命令,思維比較耿直那種....”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的,看來我的這個偏見也該改掉了呢。”芙蓮娜微笑說道,她用手捂著嘴角,笑的很開心。


    “也沒說錯就是了。”康納德看著窗外,無心一言。


    他的言語消失在帶著花香的風中,消失在車輪吱呀吱呀的聲音中,消失在市民熙熙攘攘的笑語中。


    “我們想麵見國王陛下。”康納德迴頭對芙蓮娜說道,“請公主殿下引薦。”


    “是軍隊裏的事情嗎。”芙蓮娜憂心地問道。


    “是,萊納河戰線情況有變,戰況緊急,我是指揮官康納德少將,需要親自向陛下匯報,也要找大臣們盡快商量對策。”康納德平靜地說道。


    他的左手在軍服下顫抖,右手用力握住左手。沈墨七不了解康納德,分不清他言語的真假,但他似乎隱約覺得,康納德似乎真的是前線的少將。


    “那我們盡快進宮吧。”芙蓮娜重新戴上潔白的花邊手套,右手放在胸口,有些慌張地說道。她沒有了奏樂遊街時的從容,浮現了些許愁容。


    花車突然顛簸了一下,沈墨七歪倒,撞到了迪斯裏亞。


    沈墨七連忙道歉,“對不起。”


    可迪斯裏亞卻反過來站起身,眼神低垂,鄭重其事地鞠躬道:“沒事,是我的錯。”


    沈墨七在那一刻,覺得他似乎像一位認識的人,一位飽受孤獨和壓抑的人。


    他是誰呢?沈墨七想不起來,他隻是聞到了一股草藥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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