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彌漫,洛將離和沈墨七看著如山嶽般巨大的時鍾映入眼前,滴答滴答的轟鳴傳入耳膜,精密的指針一刻不停地轉動,宣布著時間的流逝。


    整個鍾表的輪盤建立在星空之上,而最大的時鍾前有一座石製橋梁連接於此,暗示著通路。


    沈墨七從沒這麽近距離觀察過星空,他甚至想象不出來星空會是這樣的,此時的他隻能驚歎天下竟有此奇景了。


    洛將離慢步行走在石橋上,沈墨七衣著單薄,冷得發抖,他隻能雙手環抱,牙齒顫抖,艱難地跟行著。盡管已經用靈氣護體了,可作用不大,僅僅走了五分鍾,他的思維就開始斷斷續續了。


    眼前的石橋長約百丈,修築於萬丈星空之上,通向著一座最大的時鍾。遠處雖可望,但橋上卻雲霧彌漫,目不及十步。此時無論對麵的霧裏會出來什麽怪物沈墨七都不奇怪。


    高空帶來的極寒凍結了空氣,似乎也凍結了時間,不知道為什麽,沈墨七能感覺出來,這片「空間」,就是「時間」的終焉。


    洛將離扯下自己的一塊玉佩,扔給沈墨七。當沈墨七抬手接住的時候,一股暖洋洋的靈力湧進身體,護住丹田,幫他抵禦住這恐怖的寒意。


    他感激地向洛將離看去,接著繼續前行。


    當橋對麵出現一個黑影的時候,沈墨七和洛將離心照不宣,沒有言語,隨著鐵器摩擦劍鞘的聲音,龍泣和挽歌同時出鞘。


    一個黑貓趴坐在一匹幽靈駿馬之上,從霧中緩緩浮現。馬體透明,藍光點綴,頭頂獨角,腳步輕盈矯健。那黑貓舔了舔爪子,竟有些人類的悲傷,它用銳利的眸子打量著沈墨七二人。


    片刻沉默之後,還是它率先開口,“你們......是誰?為何而來?”聲音稚嫩,青澀,斷斷續續,仿佛很久沒和人說話,又仿佛是剛咿呀學語的孩子。哦,還帶著口音,像是個玫英女人。


    “秘境需要立即終止,有一位同學已經不幸遇害了。這恐怕不是學宮想看見的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知道嗎。”洛將離言語的時候,沒有收迴劍,相反,他的劍已經開始被黑色的靈氣纏繞,隨時準備攻擊。


    “秘境.....同學.......哦,十二年時間又過去了嗎。可真是漫長的十二年啊......上一屆答應我要求的那位女孩兒在哪,讓她過來。”黑貓嗓子發出咕嚕的怒聲。


    “上一屆?東方龍鑰.....花無疾......老師們知道什麽嗎?你們有什麽約定,為什麽宅邸裏會死人。你們就不打算解釋一下嗎。”沈墨七有些生氣了,他對高高在上的黑貓怒目而視。他無法理解最關鍵的「遇害」二字,為什麽會被對方選擇性地視而不見。


    黑貓突然沉默了,它仿佛想起了什麽,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在星空中大如山嶽,如同一片詭譎的藍色輪盤,周圍的雲層被夜色染成暗青色,露出星星點點的光亮。


    雲層距離月亮漸行漸遠,逐漸變得暗淡,消失在暮色之中。就算烏雲偶爾遮住了月亮,給它掛上紗幕,天空也並沒有因此變暗,因為腳下的紫色星空才是這裏最大的光源。


    “對不起,這是我的救贖,也是對你們罪孽的懲罰。”黑貓看見了沈墨七手中抱著的書,它悲鳴了一聲,和馬兒一起掉頭離開。


    洛將離左腳踩地,衝至霧裏,想阻止對方離開。可下一秒,霧裏一聲“叮”的巨響,洛將離背身從霧裏飛出來,雙腳在地上摩擦數十尺,才勉強穩住身形。他左手捂住右方顫抖的手,讓劍不至於脫落,然後眯著眼睛看向霧裏。


    沈墨七不由後退一步,直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吼,震得他雙腿發軟跌倒在地上。不能,不能再暈倒了,他凝聚靈力,護住耳朵,張開嘴巴,盡最大努力抵擋對方的咆哮。


    直到咆哮結束,他才拿起劍來,站到將離身旁,一起看向眼前。


    一道巨大的爪子先從霧裏伸了出來,然後是黑色的鼻子,最後是毛茸茸的臉頰,直到露出全身,沈墨七才知道這是一隻黑色魔熊,隻不過比常規的熊大了四到五倍,足有一座茅草屋般的大小。


    “好吧,所以是隻超級大的小熊嗎。”沈墨七聳了聳肩,開了個不太好笑的玩笑,可顯然“小熊”的口水已經從嘴巴裏流出來了。


    “妖和獸,按古書上的等級劃分,則共有「靈」「妖」「柱」「地」「天」「鬥」「神」七級。這笨熊好像還是個柱級。稍微......有點棘手,你去後麵等我一會兒。”洛將離以手指撫劍,純黑色的劍身隨著他手指撫過染成血紅,他步伐堅定,無所畏懼。


    洛將離一劍劈下,魔熊血液橫飛,怒吼了一聲,雙爪向前亂舞,聲音之大比剛才更甚。沈墨七有感覺,被這種渾身靈力的妖物爪子拍中,怕是觸之即死。


    洛將離隻能不停的閃躲,身形不停向後退去,每次爪子都擦著他的衣角劃過,而他總是拉扯的恰到好處,等待著時機。


    沈墨七再也無法坐視不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咬咬牙,從側翼跑過去,走到魔熊的身邊。


    “迴來!”洛將離大喊。


    可已經遲了,在魔熊眼睛瞥過來的一瞬間,沈墨七抓住它的毛發,一躍而上,騎在了魔熊背上。


    魔熊起身怒吼,沈墨七死死抓住毛發,不讓自己掉下來。一旦掉下來,魔熊就有可能一屁股坐下來,給他砸成肉泥。


    沈墨七這個姿勢是無法使出全力的,就像騎馬卻沒有馬鐙一樣。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一下秒,洛將離從下方襲來,直戳魔熊的腹部,魔熊隻能向下拍擊,石製橋梁應聲碎裂,裂痕四起,而洛將離則又向後退開,讓它撲了個空。


    沈墨七又穩在了魔熊背上了,這種機會不能再錯過了。他雙腿夾緊,腰部發力,右手龍泣高舉,此刻,全部靈力注入此劍,帶著他所有的希冀,向下刺去。


    可想象中的情況沒有發生,這畜生的皮硬的跟鐵一樣,沈墨七歇斯底裏地吼著,想向上天再借出一點點力氣,再用力一點,再向下一點。他雙手都死死按住了劍柄,他甚至站了起來,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向下壓去。


    魔熊再次吼叫,這畜生聰明得很,趴在地上,原地翻滾起來。


    沈墨七終不得已,隻能拔劍向後跳走。


    “嘖,這畜生,好硬的皮。”沈墨七罵道。


    “不是說了讓你走嗎。”洛將離真的生氣了。


    “總不能一直躲你身後吧。”沈墨七迴頭笑道。


    霧中,魔熊俯身怒吼,尖牙利爪伺機而動。


    “蠢啊,小心身後!”洛將離剛說完,已經晚了,魔熊撲到沈墨七身後,一掌劈來。沈墨七瞳孔縮小,沒有反應過來。可腿卻憑活下去的渴望,算是下意識地躲開了這致命的一掌。隨即,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徹底掀飛出去,徑直摔向萬丈深淵之中。


    地麵的橋梁也隨之碎裂,石塊迸飛。萬千石塊同時向下掉落,遮住了沈墨七的身形。


    洛將離快速向前跑去,翻滾躲過魔熊的爪子後,從它胯下滑過去。他黑眸散發幽邃光芒,在百十塊石頭之後,牢牢鎖定住了沈墨七靈魂的形狀。


    他雙腿蹬地,一躍而下,借助重力和始動力快速向沈墨七衝去。片刻,洛將離已經墜到了沈墨七身邊,沈墨七剛想解釋什麽,但看到洛將離生氣的眼睛,他到嘴的話就化成無言,默默收迴。


    洛將離抓住沈墨七的胳膊,旋轉一圈,用力將他甩向橋梁。


    “喂!”沈墨七大喊,可他已經不受控製地飛到了橋上,狠狠摔在地上。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感覺肺裏咽了一口沙子般灼熱。


    顧不上調整氣息穩住傷勢了,沈墨七立馬跑到橋邊,趴下看去,用盡全身力量,大喊道:“將離!”他大喊,“洛將離!”一遍不行就兩遍,三遍,直到喊至沒力氣,軟倒在橋邊。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魔熊沒有來管他,他腦子裏也沒有任何思考的空間了。他擦了擦嘴巴上的鮮血,提起劍來,看向霧裏。


    羞愧和恨意已經衝昏了大腦,他現在不想逃命,隻想用自己的血,濺到畜生的眼睛上。他從未感到如此的憂傷和憤怒,衝天的殺意填滿了他的心,讓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


    當魔熊緩緩從霧裏出現時,沈墨七怒喊一聲,提劍衝向前方。那幼小的身姿和眼前小山般的魔熊相比,宛如螳臂當車般可笑。


    但是下一瞬,幾道直衝雲霄的黑色劍氣唿嘯而來,從橋下向上飛去,砍到魔熊的身上。伴隨著巨石橋的裂開,魔熊發出了怨氣衝天的哀嚎。


    沈墨七呆住了,他轉頭看向星淵之下,石塊靜靜在空中漂浮,甚是神奇。一道黑影騰躍而上,以石塊作為落腳點,幾下跳至橋上。


    沈墨七轉憂為喜,快步向前走去,“將離......?”


    忽然,他有些驚懼地收迴右手,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出現在前方,眼前的人影是洛將離無誤,可他的眼睛如紅寶石般血紅,帶著浮躁,憤怒,驕狂,居高臨下,冷漠殺伐。


    “我.....我沒事。”洛將離捂住頭顱,對沈墨七說道。他另一隻手舉劍,指向霧中哀嚎的魔熊。


    “賜死......”洛將離搖了搖頭,向前瞬去,在霧中和魔熊做最後的生死搏鬥。


    沈墨七隻見眼前的霧裏紅光彌漫,伴隨著血跡橫天,朱紅彌漫,畜生無盡悲吼,他已經分不清空氣中是誰的血。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是傻傻地站在這裏,還是提劍進去,以死相搏。


    突然間,胸口一陣沉悶,心髒跳動到一個恐怖的速度,沈墨七捂住胸口蹲了下來,他用劍支撐身體,眼前天昏地暗,耳邊隻有「滴答滴答」的時鍾迴響。


    “小心!”


    沈墨七生死一刻,聽到了洛將離的警告。他向後翻滾,魔熊的尖牙就離他的頭一寸之近。不過魔熊的眼睛已經瞎了一隻,流出血紅的鮮血,冒著黑氣,另一隻眼睛為紅色,陷入癡離的瘋狂。


    他大腦一片虛無,右手無意識地舉劍,等反應過來,已經狠狠地刺進了魔熊柔軟的下顎。


    沈墨七不想被魔熊的血淹到窒息,他吃力拔出龍泣,向後跳開。


    魔熊已經陷入最後的癲狂,它在原地揮舞著爪子,攻擊著眼前能看見的一切。


    此時,一片黑白的霧中,大片的紅色花瓣隨風飄蕩,在星夜中漫天飛舞,純潔瑕美,悲愴孤鳴。沈墨七認得這種花,他曾在一本古繪本見中,這是死者往生所見到的——「彼岸花」。


    在迷亂飛舞的紅色花瓣簇擁中,穿著黑衣的洛將離從霧裏走了出來。他背後的衣服裂了一塊,隨寒風飄飄散散,發出“鼓鼓”的轟隆聲。


    隻有經曆過寒風天的人才懂,風吹鼓著兜帽和衣服,轟隆隆,轟隆隆,在漫天白雪中無休止地刺激著聽覺,會是多麽的痛苦。


    他高高地舉起挽歌,一種血紅色的光,帶著黑氣,包圍著挽歌,逐漸凝聚。直至挽歌重重劈下,把在哀嚎中癲狂的魔熊淹沒,世界也隨之變得寂靜,無聲。


    “走吧。”不知何時,洛將離已經走到沈墨七的身邊,為他撐著一把紅紙傘。在魔熊漫天的血如大雨般下完後,洛將離才甩劍,灑血,收劍,輕言。


    沈墨七下意識地捂住嘴巴,想要嘔吐,直到洛將離的氣息慢慢恢複正常,他才強忍不適,輕輕點頭附和。


    他最後看了一眼魔熊的屍體,再次感到了生死的無常和劫後餘生的無奈與慶幸。


    黑貓在時鍾旁等著他們,它站在靈馬上,如一位女王看著她的子民一般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片刻之後,它輕輕開口:“是「幽兒希卡」派你來的嗎。”它的爪子指的是沈墨七。


    “她曾經承諾說十二年後我們會從這座囚籠裏解放,得到自由。可她如今又身在何處?她是如此虛偽,自私。所以你們,作為她的後輩,必須代替她償還,這就是債。”黑貓說道,眼眸裏一片渾濁的癡狂。


    “誰是幽兒希卡?”沈墨七趁機問道,他必須逐步解開謎題。


    黑貓愣了一下,冷笑起來,它用爪子扔出一個小型的鍾表,“那你們就去嚐試吧,去掙紮也好,去逃避也罷,去見證最終的絕望呢,去悲歎拚搏過後的無奈,去體驗命運的悲愴曲。”


    沈墨七舉手接住,然後轉頭看了看洛將離。


    洛將離搖搖頭,在看到鍾表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沒有使用的「權限」。


    沈墨七抬頭想說什麽,黑貓已經消失在眼前。它又逃走了嗎?......對方的絕望感由內而外,直麵而來,像一個行將就木的將死之人。


    他用手指敲了兩下時鍾,看了看將離。此時也別無他計,洛將離也點了點頭,於是沈墨七試探性地輕輕順時針撥動著時針,他覺得這樣可以快速讓宅邸的「時間」度過,讓他們離開這裏。


    可意外的是,天上那巨大的時鍾也跟著一起轉動,整個天穹上下翻滾,世界也隨之凍結,崩壞,變成一個點,緩緩消弭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墨七緩緩睜開雙眼。再次醒來,這片天花板已經不再陌生。周圍有些熟悉......他這是從自己的房間醒過來了嗎?沈墨七立馬拿起床頭的劍,穿好鞋子衝了出去。


    門外,洛將離也在同一時間打開房門,他們兩人對視了一眼。他們開始一起行動,著手調查宅邸的變化。可宅邸內部空蕩蕩,一片死寂,路上灰塵也沒人打掃,蜘蛛網也沾在房門上方,略顯破敗。


    他們二人決定分開再次搜尋一下宅邸。


    沈墨七一個一個房間敲門,可沒人應答。


    心中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再次降臨,他衝到愛麗絲的房門前,瘋狂地敲著房門,“是我!愛麗絲,你在嗎?可以開下門嗎?”


    敲到第七下時,還是沒人迴應,就在他準備破門而入時,房門開了。


    他露出笑容,可又緩緩呆滯。


    眼前的愛麗絲還是那個愛麗絲,穿著睡袍,光著腳。可她卻麵色慘白,眼神潰散,整個人毫無生機,如行屍走肉一般,隻是身體在動而已,靈魂早已經麻木不堪,透露出腐敗的味道。


    “你沒事吧。”沈墨七輕輕問道。


    “你去哪了?這兩天,你去哪了?你為什麽要拋棄我,為什麽?”愛麗絲毫無表情說道,她隻有嘴巴在動,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


    “我.....聽我說,我們在圖書館.....”沈墨七還沒有說完,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了自己。是愛麗絲,她死命地抱住沈墨七,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片稻草,她開始默默抽泣,直到大聲哭泣。


    沈墨七此時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不要離開我,好嗎?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我需要你。”愛麗絲埋頭在沈墨七懷裏,沈墨七沒注意到,她眼神裏充滿了執拗,已經近乎瘋狂。


    “艾莉西亞死了......喬玄木死了......洛小安也死了......我害怕你也死了,我害怕孤身一人......求求你,不要再拋下我了。”聽到愛麗絲的言語,沈墨七身體不禁顫抖了一下。


    兩天?又死了兩位同學?哪來的兩天?他明明隻去了一個下午,除非......


    沈墨七想到了最後那個時鍾,自己手上那個。如果沒記錯,自己是順時針撥動了時針,隨之而來的就是黑暗......和兩天消失不見的時光。


    在絕望感將要襲來之時,他死死咬住牙關。別...別害怕....別害怕,沈墨七的大腦飛速運轉。如果時間可以跳躍,那麽它也可以迴溯......


    他沒有時間悲傷,既然黑貓給了他一個機會,那他就會拚命抓住,去改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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