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兩個夢究竟是什麽意思?”沈墨七已經和她們簡單做過自我介紹了,他坐在房間裏的椅子上,神情黯淡,憂鬱神傷。


    旁邊是店家送來的暖爐,外麵是寒冷又寂靜的夜晚,那裏什麽都看不見,隻有烏鴉的叫聲,顯得這片天空更是寂寥。


    “是噩夢和美夢,是蒂娜和蒂婭根據您的內心構建出的最可怕的場景和最幸福的場景。”


    “會成真嗎。”


    “大...大概不會吧,人類的夢境不過是大腦在睡眠期間進行各種神經活動產生的,有一種威脅模擬理論提出,夢境是一種進化的遺留物,有助於模擬潛在的危險情景,從而提高生存能力。”


    “是...嗎。”沈墨七再次想起樹上的屍體,盡管不想表現出來,但身體還是有些忍不住的發抖。


    “您能挺過去,真的很有勇氣。”


    蒂娜蒂婭姐妹二人語氣十分鄭重,但又略顯憂傷,她們長長睫毛下那異色、認真、水靈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沈墨七歎了口氣,心思拉到現實中來,“所以為什麽術式的對象要選擇我。”


    “因為墨七同學的魔力最微弱。”


    “是的,也就是說最好中招,因為能看見別人內心的原因,導致這個秘法的條件很多,而墨七同學又恰好滿足,比如心思單純缺乏防備心......”


    “好了好了,打住,這就夠了。”沈墨七趕緊阻止蒂娜和蒂婭再說下去,自己的夢被看得一幹二淨,眼前這兩個小家夥真是令人顏麵盡失。


    他並不是沒有防備心,在來龍語學宮的路上,他曾十分戒備,有一次他被一道求救的女童聲音吸引了過去,就像玫英童話裏的海妖歌聲一樣。


    結果等待他的隻有笑吟吟的山賊,要不是他沒什麽錢,真不一定能活下來。而如今過了一周的平靜生活,周圍又都是十幾歲的孩子,所以他便缺乏了一絲戒備心。


    “蒂婭蒂婭,他又兇我們了。”


    “蒂娜蒂娜,我們真的要找他嗎。”


    沈墨七一臉無奈,“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找我是什麽意思,總之我已經沒有龍尊殘令了,你們找我也沒用。還有,這是店家給我住的房間,你們為什麽要霸占我的床鋪,那我晚上睡哪裏?”


    “你通過了蒂娜蒂婭的試煉。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先比我們離開夢境的,但你明明可以趁我們還在夢境的時候搶走我們的龍尊殘令,然後把我們.....可你卻沒有這麽做,為什麽呢?隻是看我們是小孩子而已嗎?”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軟弱,明明決定成為龍胤的,卻沒有和別人生死相爭的決心吧.....”沈墨七低著頭。


    “你們為什麽想成為龍胤。”沈墨七問道。


    “找人。”


    “我也是。”沈墨七笑了,“這不是巧了嗎。”


    “所以....”她們聲音激動道,“我們決定選擇你作為我們的同伴,一起成為龍胤。為了我們的願望,我們都有什麽想要實現的夢,不是嗎。”


    “蒂娜蒂婭可以保護你,雖然你沒有龍尊殘令了,但難免有些壞蛋像我們一樣對你下手。”


    “慶幸吧,我們可是玫英的香緹拉帝國裏數一數二的魔法師。你知道香緹拉嗎,玫英北方最浪漫的國度。”蒂娜和蒂婭在床上興奮地打鬧著。


    她們已經褪去了鬥篷,不知從哪來變出來兩套白色天鵝絨睡衣。沈墨七想不明白但也不用問,反正一切不合邏輯的事情肯定都能被解釋為:魔法的力量。


    “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可從沒說過要和你們一起行動。”沈墨七眼睛看向爐火。


    “我們能幫你戰鬥呀。”她們說道。


    “但是,我卻不能幫你們什麽。我呢,本來來這裏就是碰運氣的。如果你們中途覺得我沒用拋棄我,或者最後龍尊殘令剛好差一點,拿走我的,又該怎麽辦。”沈墨七不自覺提高了語調,對兩個看上去無辜的小女孩兒質問道。一道驚雷打過,為他的語氣增添了幾分恐怖。


    蒂娜蒂婭啞語了,她們從沒想過這些事情,也對能想出這些事情的沈墨七下意識有些害怕。


    “蒂婭蒂婭,沈墨七真的是很絕情呢。”


    “蒂娜蒂娜,我困了,我們還是先睡覺吧。”


    說罷,她們再也無心打鬧,像賭氣的小孩兒一樣,直接把被子蒙上,在濃茶一般的棕發交織中相擁而眠。


    沈墨七看著她們,沉默著。她們就這麽睡在自己眼前?就因為一次夢境的考驗就相信他是個好人?......


    “喂,我知道你們還沒有睡著。不要裝睡,我還有話想說。我沒有相信你們,雖然你們的外表隻是普通的可愛.....”沈墨七話說到一半。


    “可愛什麽?”蒂娜和蒂婭突然坐起來,眨著狡黠的藍粉色眼睛,看著沈墨七。


    沈墨七一時語塞,“總之把話說清楚,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問,關於世界,關於魔力,關於你們。”


    “蒂娜要長身體,所以必須早睡。”


    “蒂婭也是。”


    沈墨七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裏,對於兩個小妹妹,他又能做什麽呢。於是他想出去透口氣,這裏溫暖的空氣讓他有些燥熱。不過放下心來,迴頭看到那姐妹倆蒙在被子裏的樣子時,他竟然有些想笑。


    雖然不是一個國家的人,但那頑皮的性格,倒與村子裏的小孩兒如出一轍。


    可當手放在門上時,沈墨七就知道她們真的沒在說笑,一股魔法的力量纏繞在沈墨七指尖。雖然不知道是什麽魔法,但隱約感覺是一種防護的禁製。


    沈墨七不想再打擾她們了,於是轉頭迴去。


    他從旁邊的櫃子裏再搬出了一套床褥,鋪在火爐旁,疲憊地躺上去。接著他用餘光看了看旁邊裹得像蠶蛹的被子,再輕輕試探了一聲,“我同意了。”


    看到床鋪裏裝睡的二人突然動了一下。


    “騙你們的。”


    隨著床鋪裏的震驚和惱怒逐漸恢複平靜,沈墨七忍俊不禁偷笑一聲。他在溫暖的火爐邊安心地睡下,慢慢放空疲憊的靈魂。


    “等你們長高了,再說吧。”他呢喃道。


    翌日清晨。


    蒂娜輕輕搖醒蒂婭,指了指桌子上熱氣騰騰的早餐,又指了指空蕩蕩的房間。


    蒂婭抱緊了蒂娜,委屈道:“蒂婭....蒂婭是不是又被拋棄了?是不是蒂婭的法術太壞了,大家都不喜歡蒂婭。我們來到這裏....真的是正確的決定嗎。”


    蒂娜摸了摸蒂婭的頭,小聲安慰道,“沒事,不是蒂婭的錯。”蒂娜轉頭握緊了小小的拳頭,看向門外,咬牙切齒道,“可惡,蒂娜下次要你好看。”


    鄉野行道上,沈墨七向遠方走去。


    他昨天繞了遠路,並不在最大的城鎮裏,聽說那裏人多,也許將離可能會在那兒等他。


    今天早上沈墨七比劃了半天,老板娘也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他推測這裏可能已經不在玖華了,這裏原住民的語言他從未聽過。玖華九州四海,方言眾多,但也有通用的詞語能聽懂,可這裏甚至沒什麽有用的詞語能用來溝通。


    最後還是昨天那個小女孩,拿出自己的一個木雕獸物,用獸口比劃了一個方向,嘴裏發出“啊嗚”的聲音。沈墨七笑了笑,猜她是想說那個方向就是沈墨七要找的地方。


    他的心很亂。周圍人生地不熟,一片荒蕪景象,白天極熱,晚上極冷,天氣也是變幻無常。更重要的是他沒法和當地人溝通,此時又與將離走散,孤身一人。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是如此弱小,平凡。如果每次戰鬥都要依靠將離,那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種對他人的負擔,這種迷茫和羞愧讓他感到焦慮。


    在這古老蠻荒的玖華邊界之地上,什麽樣的人是善良的,什麽樣的人會欺騙他,真的很難分辨。


    後來他成長了,知道什麽路最安全,什麽路白天能走,晚上不能走。還有什麽商隊願意讓他跟著,什麽商隊的鏢客比較厲害。


    沈墨七跟商隊裏的大胡子鏢客聊天的時候,大胡子還笑著教給了他幾個招式,用來自保。當沈墨七從包裏摸出最後的銅錢時,大胡子左看右看,反往沈墨七的懷裏塞了一些錢。直接把沈墨七感動地抱著他大哭,周圍的人都不知所以。


    思緒迴到眼前的路,沈墨七不開心地歎著氣,皺著眉。


    他估摸著走了有兩個時辰了,自己腳力也不弱,莫非是走錯了。就當他左看右看,想找個人問問時,又想到語音不通的問題。


    在一片黃土之上,他愁苦著。可突然一道酒家旗子映入眼前,沈墨七嗅到了酒香味兒,飛速跑去。


    他也沒興趣進去歇息了,三步並兩步爬上酒肆屋頂,隱約看到遠方的集鎮,臉上浮現出興奮,柳暗花明就在眼前了。


    但他越往集鎮走就越感到奇怪,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也很安靜。就在他心神不寧的時候,終於聽到嘈雜的議論聲。


    他第一次看到這麽多原住民,他們打扮和玖華人差距不大,可能偏古樸一點。語言也多抑揚頓挫,聽不習慣。


    周圍很多石質的房屋,這點就和玖華很不一樣。方方正正的,連成一片。


    他習慣性地爬上屋頂天台,在這些矮石屋上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跳來跳去,像俠客一樣。一群魔法學院製服的學生成群結隊站在市場前,沈墨七奇怪地看著他們,匍在屋頂上,想看看狀況。


    可接下來的一幕,令沈墨七再次震驚。


    一個黑發少年,一手提著被綁起來的阿道爾,一手拿著麻袋,此人正是洛將離。


    沈墨七知道洛將離很強,但沒想到能做到這種地步。要知道,俘虜起來可以戰勝對方要難一個數量級。


    阿道爾背上的三個精靈可憐巴巴地看著洛將離,那水靈靈的眼神跟帶著春水一樣,但洛將離這木頭心腸愣是一點反應沒有。阿道爾本人則更是垂著臉,偶爾掙紮兩下。


    “那個,我打不過你還不行嗎。但是....能不能先給我放下來,我好歹也算個騎士,騎士的威嚴一旦沒了,再想樹立起來可就難了。”阿道爾從金發下麵露出微笑,可洛將離還是對他不理不睬。


    “等用完你的時候,再說。”他簡短迴應。


    而那些龍語學宮的學生,都一臉愁容地排著隊把龍尊殘令交到他的袋子中。他們普遍文文弱弱的,氣質萎靡不振,應該都是些沒有武力的學生,應該是前來考察龍祭的,順便長點見識。


    洛將離能在前期建立巨大的優勢,但...隻要他不成為眾矢之的,能守住自己的殘令。


    “嗯?”沈墨七聽到身後聲響,心中一疑。


    他迴頭一刹,一位白袍嬌影從天上一躍而過,似乎沒有發現匍在屋頂上的沈墨七。


    在此瞬中,她那白袍中的金發在陽光閃閃發亮,鬥篷隨風飄起,蓬下貼身的龍語魔法製服金紋閃耀,裙子下的長靴和襪子一同勾勒出小腿稚嫩美妙的曲線。


    她似乎發現了誰在天台上,還恰在自己的正下方。她映射著陽光的橘色眸子緩緩低下,因運動而產生的汗水在俏皮清雅的鼻尖上滑落。


    她認出了沈墨七,瞬間由窘迫變成激動,臉上掛出欣喜的笑容。


    沈墨七呆著,還沒有反應過來,後麵一個暗器就朝他橫飛過來。好在他反應迅速,拔出龍泣向上擋下。那是一個精美的玫瑰花紋鐵釘,它的撞擊和龍泣產生了一聲“叮”的清響。


    沈墨七立馬起身,謹慎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那白袍少女正是愛麗絲,她一個急刹迴頭,拉起沈墨七的手就跑。沈墨七還沒來得及驚訝她的身手,就感受到手上柔軟但強韌的力量,隻能勉強跟著她在周圍的矮平石房上穿梭奔逃。


    按沈墨七以前在誌怪小說上看到的來說,玖華人以武藝身法為強,玫英則以各種稀奇古怪的魔法見長。可愛麗絲的步法顯然並不一般,輕盈敏捷,起落灑然,頗有玖華的武俠之風,江湖之影。


    暗器的來源,則是一個極速追趕愛麗絲的少女,她一看就是玫英人,有著暗紅色的長發,挺翹的鼻梁,深邃的眼窩,帶著魔法學院禮帽,身穿黑色緊身魔紋連衣長裙,背著一隻形同擺設的枯木法杖。


    她饒有興致地追趕著,每次落腳,都有一道微型法陣落在腳邊,讓她重新高高躍起,緩緩落下。她露出一對危險的虎牙,掛著調皮的笑。


    暗器再次襲來,沈墨七隻能跟著愛麗絲奔跑,他身形不穩,沒法兒使力,隻能慌忙提醒愛麗絲。


    鐵釘飛在空中徑直而來,直刺沈墨七的眼睛,他黑色瞳孔無限放大,隻見鐵釘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夢境的殘留,沈墨七已經能想象出自己的頭骨被一穿而過的血腥畫麵,就仿佛自己真的死過一般。


    可疼痛感並沒有來臨,鐵釘在空中震動著發出顫抖的聲音,然後緩緩落下。掉在地上落出“叮”的一聲,隨即融入地麵消失不見。


    “你這不是會魔法麽。”暗紅色頭發的女孩說道,“你身上有很濃鬱的味道,你騙不了我,早在魔法學院裏我就聞到了。你是受神眷顧的人,為什麽要逃呢,而且也總不能一直逃下去吧,在龍祭裏打架可是合規的哦。小薔薇,和吾戰鬥吧,讓吾輕嗅。”她露出邪魅的笑。


    在沈墨七看來,她如一朵危險的荊棘花,說著迷離又神叨的話語,做著危險的事情,行為隻有不計後果的傲慢,這種人很危險。


    沈墨七還不太懂得運用靈力,他隻能被動地調息,感受一絲絲靈力的流動。而且他隻會「唿吸」,不會術式。所以當愛麗絲拉著他跑到森林中時,他再也沒有力氣承受這樣脫離物理規則的奔跑,顯然她們二人是用魔力輔助自己移動的,沈墨七不行。


    “請先停下。”沈墨七站住身形,對愛麗絲喘著氣說道,然後迴頭看向那紅發少女。


    歇了幾秒之後,他抬起頭,“適可而止,你是誰,為什麽要對一個沒有戰意的人窮追不舍。”


    少女用手指攪了攪暗紅色的發梢,神情慵困,懶懶答道,“你又是誰?什麽身份?我從你身上什麽都聞不到,既然你不是受神眷顧的人,就請不要和我交談,也不配知道我「薇爾莉娜」的大名。”


    沈墨七不屑,甚至可以說有些傲慢道:“什麽神不神鬼不鬼的,我們玖華不信神佛鬼怪的大有人在。你若說真的有神,就讓祂天打雷劈一下,我看看是真是假。”


    愛麗絲躲在沈墨七身後,悄悄趴在他耳朵旁,聲若蟬蝶,小聲喃道,“其實.....玫英是真的有神的。據我所知,現存有兩位神隻,隻不過近千年沒有出現過了。”


    一開始的時候,沈墨七還在沉思,因為愛麗絲的話衝擊著他的世界觀....嗯,不,怎麽想都不可能有,一定是玫英人的迷信罷了。但後麵,他感到耳邊的香風軟玉,溫旖細語,一時震驚,在心髒狂跳中向前一步,把手放在劍上,“總而言之,你不許對她出手。”


    薇爾莉娜譏笑起來,她輕輕走近沈墨七,身旁魔法湧現,尖釘浮空,一觸即發,“在玫英,有一種願意為了博公主一笑就獻身的騎士,想必你也是這種傻瓜吧。聽我一句,不要為了接近華麗的泡影就獻出自己的生命,你應該去珍惜自己寶貴的一切,不要浪費時間在沒有結果的事情身上。比如......與我為敵。”


    沈墨七氣沉丹田,猛然睜眼,他終於第一次拔出了龍泣劍,凝氣聚力,劍指前方。


    少年自有少年意,不求心安,豈到白頭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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