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道述忍著一肚子怒火,他重重的“哼”了一聲。之前營造的父慈子孝氛圍蕩然無存,但他也沒發泄出來,而是端起酒碗狠狠地灌了一口……


    唐德春作為現代人,基本已經從骨子裏摒棄了那套什麽三綱五常父為子綱,父親對他的無視他早已習慣。上一世他一直扮演聽話的好孩子,一直到十七歲初中畢業才表現出骨子裏的叛逆。這一世,叛逆也好,清醒也好提前來了罷了。知道唐德華是啥人而任由唐道述慣著不采取預防措施,不對唐道述發出警告,那不是孝順,那就是孝順(這裏出現了兩次,第一次是字麵意思;第二次是蜀語意為‘笑話’,一般是指家庭醜聞類的笑話)。


    王氏和倆丫頭麵無表情的聽著唐德春說,倆丫頭眼裏時不時泛出擔憂之色,她們怕父親暴起痛打幼弟……但是她們的擔憂顯然多餘,唐道述自始至終都沒有發難,他隻是寵溺長子而已,又不是傻……


    徐家場悅來客棧,外出的蜀山弟子已經陸續迴來。眾人吃罷晚飯,聚在劉道長室內聽他繼續擺龍門陣:“要說這唐家長在蕩魔侯麵前都掛了名號的,就這麽遣返歸農,確實可惜。奈何他父親已經到了風燭殘年,家裏倆兄弟年幼無用,老二和他一樣在服兵役。所以蕩魔侯親自召見他時,他不要功不要賞,就要一把他打掃戰場撿到並以之斬殺了一員魔族高階修士的殘刀和遣返歸農侍奉雙親。當時的征魔大元帥見他去意已決也不再挽留,便發給盤纏文牒遣返。還特意關照我蜀山另外一批迴返宗門輪休的門人帶著他一起傳送迴蜀,也算特殊照顧了。”


    “應該是昨天我們進他家院子感到殺氣的那把柴刀吧?!”有弟子遲疑問道。


    “把字去掉。”劉道長肯定道。“那把刀材質不錯,可惜是把殘件。要不然哪輪得到他帶走?”


    “怪不得昨天一靠近他家院子,就有一種被高手盯上的感覺,直到他放下柴刀招唿我們這種感覺才消失。”有弟子後知後覺道。


    “就是就是,我還默到隻有我感覺到了,沒想到你們也感覺到了。”還有弟子隨聲附和。


    “我聽馮師伯說過,他迴鄉後眉州府還給他安置到驛站,他居然拒絕了。”那位操著一口徽州腔的姓吳的弟子接口道。


    “這一點就要說到他的大兒子了,就是我昨天收拾的那位。”劉道長捋了捋下頜長須,“我也是聽老馮說起得知,這位唐家長歸鄉成家之後,兢兢業業勤儉持家,幾年裏陸陸續續生了幾個孩子就養活了一個丫頭,就是唐德春大姐。再後來唐德春現在這個哥出生,一家人真的當成了兒種,那是捧在手裏怕絆(蜀語~摔)了,含在口頭怕化了。一個在戰場上有悍不畏死氣概的勇士,也逃不脫家人的羈絆……


    後來,征魔軍凱旋班師,征魔大將軍封蕩魔侯,征魔軍將士俱有封賞。蕩魔侯也對有功提前遣返的軍士念念不忘,將他們的功勞據實上報,朝廷論功行賞,加之蕩魔侯的請托,給了唐家長一個嘉川驛吏的職司,也算一隻腳跨入公門了。


    這種好事放到普通人家,那就是祖宗墳頭長了彎彎樹,福蔭後人了。沒想到就在唐家長收拾行李上任的那天,這唐家兒種跳將出來,滿地打滾,哭天搶地,死死拖著老唐的衣角哭喊‘吾有癢,父遠行,誰與吾搔之?’唐家長一時間踟躕不前,暗自思忖‘是啊,我走了哪個來給我兒子摳背呢?’就此痛下決心,公門這碗飯,不吃了。這件事,鄉鄰擇近的可是議論了好久。於是唐家長被他這個兒種死死地按在田裏,老婆孩子熱被窩才是他的追求,由此陷入孩奴模式。”劉道長說到這裏,不由撫須長歎。時光催人老,也磨平一個人的棱角和鬥誌……


    說迴唐家壩,和唐德春家隔了幾十畝地的一片竹林裏是一家外姓人,姓袁,也算大族了。唐家祖上出了個耍錢的渾人,一夜間敗光了祖上千百年的積累把唐家壩輸出去一大半,導致偌大的唐家散了夥。贏家轉手把到手的良田賣給了在外經商多年,準備落葉歸根的袁家老祖。袁家老祖遂帶領子孫遷到唐家壩落地生根,兩家人都是撇脫人,袁家的土地來源清楚明白,唐家的人也沒把自己人的過錯推到別人頭上的家風,所以幾代人處下來,倒還算睦鄰友好相安無事,久了兩家還彼此通婚。後來,散了攤子(分了家)的唐家人和袁家人中有死了丈夫賣田賣地的,有財務困難賣田賣地的,有招贅女婿上門的,這就是唐德春二姨媽一家外姓搬進來的緣由……所以現在的唐家壩子,已經是兩族十姓雜居的村子了。


    卻說唐德華未婚妻袁潔穎家,此時也正在月下閑話。袁潔穎堂哥:“你小叔子這迴發大財了,穎穎你嫁過去享福了哈!”


    “人家唐老幺發財是人家的嘛,跟德華又沒點兒關係。”袁潔穎迴答,想到兩兄弟的關係和從其他人口中聽來的消息,她基本上可以肯定自己未婚夫別想染指這筆巨款,“我自己有腳有手,沒想過吃一個十幾歲娃娃家的粑和(蜀語~便宜,和前文中欺頭一個意思)。”雖然心裏有期待,但是嘴上肯定得硬氣,以免將來下不來台。


    “就是,我袁家女子憑自己雙手執家找飯吃,不興去算計小叔子。”袁父也站袁潔穎,他雖然不知道唐家倆弟兄為啥關係處得那麽糟糕,但是還是多少耳聞到點自己女婿的風評。雖然大多數是好評,但是好評都是空洞無物而惡評卻俱有所指。他還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為啥那個唐家幼子幾歲的人,咋每次他家請春酒或其它紅白喜事,唐道述一家基本都會到,就是這個唐德春從來不來,直到聽說前天兩兄弟的衝突他才猛地迴過神來,這是早就在為倆兄弟斷絕關係埋伏筆。唐家莊無論是唐家還是袁家都已經沒落很多年了,早就摒棄所謂的大族規矩很久了。別說同宗同族間各人自掃門前雪,就是親兄弟間也是各顧各。這唐家壩,無論唐家還是袁家,不乏親兄弟間老死不相往來的事。一想到唐德華當時的醜態,他甚至開始隱隱的擔心起自家女兒來……


    “咋個說他們家不是還沒分家得嘛,德華不管咋說還是長子得嘛,我覺得他還是應該拿出長子威嚴撆一坨(蜀語~分一塊、分一部分,具體意思同扳,蜀語裏凡是用扳這個字的時候都可以撆字替換,如扳玉米可以說成撆玉米、有時候把一支長條狀的木條類折斷也可以說撆斷……)。”袁潔穎堂哥繼續拱火。


    “鹹吃蘿卜淡操心,管你錘子事。”本來以為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沒想到這個侄子還在繼續挑撥,袁父一時間火冒三丈,加重了語氣訓斥道,“唐德華要不是聽了你們這幫狐朋狗友的編排,他會耍雞兒的長子威風?他兄弟倆個會處得這麽難看?”


    “我也是替穎穎考慮得嘛!”袁潔穎堂兄繼續嘴硬。


    “錘子大爺要你考慮,再逼叨叨信不信老子打斷你的狗腿?”袁父斥喝,見侄子還想繼續搖唇鼓舌,他徹底怒了,把這些年憋在心裏的話低聲吼了出來:“長子長子,你默到都跟你老漢兒一樣嗦?你看人家唐道述咋個當長子的,兄弟四個盡的責任最多,分家的時候拿得最少。你老漢兒呢?兄弟三個盡的責任差不多,卻在你爺爺奶奶西去後,把大部分家產摟進自己荷包……”


    袁潔穎堂哥不敢再扇陰風點鬼火了,臉上帶著悻悻之色走出袁潔穎家院門,就著月光迴家。


    袁父一時間打開話匣子哪裏還刹得住話頭子,一想起他的大哥大嫂對他和袁老三的諸般算計就血沸心(蜀語~上火,相當於義憤填膺、血灌瞳仁之類),沒想到他還好意思說啥子“長兄如父”,還好意思拿這句話作家訓。他兒子還好意思拿這個作理由對外姓人的家事指手畫腳,還妄圖挑起自己丫頭插手唐家事務。這究竟是要置自家閨女於何地?還沒結婚呢,就開始心欠(蜀語~掛念、心心念念、算計)人家的財產?或者你袁傑文想借我丫頭的身份向唐家伸手?也不摸一下自己的頸項硬得過蜀山飛劍沒得……


    一時間,袁父就把自己心頭憋了好久的話一一罵出口,有些剛想到的話也一五一十罵了出來,他為了自家女子也是豁出去了。是個思維正常的都曉得,唐道述家現在就是唐德春宰籽籽(蜀語~話事、拿主意),如果袁傑文剛才那番“長子就該支配其他兄弟姊妹財產”的言論傳到唐德春耳中,估計唐德華馬上到手的新房子都會泡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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