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九頓了頓,才道,“歸一他還好?”


    蘇星河等的就是他這話。若是白重九真的與白歸一生分了,自己與他又沒有交情,他可沒有辦法朝他開口,請他幫忙。


    “你覺得呢?他是個至純至真的性子,你那般絕情如何不傷他的心?”


    “我以為有你陪著他會好許多。”


    “所以我是為你在善後?”


    白重九不答,卻道,“他該長大了。”


    “他在我身後,可以永遠長不大。”


    “星河。他是個男人,該經曆成長,也該去獨當一麵,接受淬煉。”


    “成長?何為成長?你來告訴我。”


    白重九沒有告訴他。


    蘇星河自問自答,“成長是變得越來越好,蛻變成一個自己最期待、他人最認可的人。可你看看,他經曆的哪一件事,能夠稱得上成長?你所謂的那些,根本不叫做成長。”


    “那叫什麽?”


    “毀滅。你毀了世間最好的一個人,也毀了一顆最敬重你的心。歸一身上是有神性的人。若是換做另一個人經曆了他所經曆的一切,早就迷失自我,喪盡天良,手中拿起屠刀,讓這個世間血流成河了。”


    白重九垂頭,沒有答話。


    “……可是他沒有。經曆了兩次滅門之痛,經曆了世人無可休止的構陷、殺戮與惡意。他咬了咬牙,忍了再忍,還是選擇毀滅自己,而非這個世界。是他不能嗎?不,是他不想。”蘇星河緩和一下語氣,“你可知去年你生辰之時,他離開白紙門前說了什麽?”


    “什麽?”


    “他說他沒有家了。”


    白重九眼睛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無措,他重新拿起茶盞,卻隻是掩飾,完全沒有要喝的意思。手中的茶盞一個不穩,就把熱茶灑在了手背,氤氳起了一片紅暈。他猶然未覺。


    “我說你不是早就沒了。他搖著頭告訴我,以前說沒有家,是有人等,他卻不能迴。今天說的沒有家,是沒人等,也不能迴了。”


    白重九品味著這番話,心裏淒冷一片。尤其是那句沒人等,更是像一把刀,紮在了他的心上。那簡單的三個字,字字誅心,傷了白重九的心,也傷了白歸一的情。


    片刻後,他違心道,“不迴就不迴吧。反正白紙門他也未必喜歡。”


    “那你又可知,為何他下山以後,從不歸家?”


    “他對我們有成見,我知道。”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白重九聞言,抬頭看去。


    “歸一說有人給他算過命,說他天妒英才,不利親眷。他一直說,自己是一個福薄之人,天地不喜,眾生不愛。所以他一生不敢離親人太近,害怕把厄運帶給你們。


    “他下山的那三年,芝麻粒兒大的虧心事都不敢做,隻想行俠仗義,懲奸除惡,靠著救人來渡己,逆天改命。但是後來,還是發生了白氏全門覆滅一事。你可知他多麽自責,又多麽憎恨自己連累了你們?”


    白重九沉默很久,再次看向蘇星河的時候,人也變得寂滅了。他道,“我以為,有些事情,他看不懂,你是能看懂的。”


    “看懂是一迴事,認同又是另一迴事。”


    白重九斷斷續續,氣若遊絲道,“若是知道自己就要不久於人世,你說,如何讓最親之人把痛苦減少到最低?”


    蘇星河冷冷一笑,“那你來浮圖塔見蘭如令做什麽?就要她一直恨你到死多好。”


    “可我放不下她——就像歸一放不下你一樣——所以我掙紮了三個月,現在還是來了——到底,我還是不該來——”


    “那三個月以後你會去龍淵府嗎?”


    “歸一有你。”


    “蘭如令也有我。”


    “你對歸一和對如令,不可同日而語。”


    “我對歸一與你對他,也不可同日而語。”


    白重九無奈一笑,搖頭道,“果然,自己的局最難破。”


    談話至此,終於熄了劍拔弩張之勢。蘇星河與他推心置腹,“現在他們有你,以後有我。你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蘇星河知道,白重九一直是一個重大局、識大體的人。他寧願放棄一個做兄長的權力,一個成為丈夫的可能,也不願意看到兩個人為他傷心,為他難過。


    他也算是重生歸來。上一世,以性命護住了白歸一的周全,自己英年早逝,哪怕割舍了最愛的蘭如令。


    幾年前覺醒之後,又怎麽不想與她繼續情緣?就像自己再次遇到夜扶桑一樣,那是死都不願意錯過的。


    可他還是選擇放手,隻遠遠看著兩人安好。這種選擇有種自我獻祭一般的偉大。


    蘇星河雖然完全不認同,可是他也生出幾分對他的敬佩。


    一個男人,在親情中和愛情中活得這樣掙紮、無奈、偉大、隱忍。他已經到了絕境,再也沒有生路可走了。


    這不得不說是上天的不仁與殘忍。


    他突然沒由來想到,若是有一日,他也與他現在一樣,麵臨同一個絕境,自己又該如何選擇?


    白重九沉默了片刻,用很低的聲音問他,“題外話說了這麽久,你還沒說找我來所為何事?”


    蘇星河用一種像是沒有發生剛才的一切那般的語氣道,“蘭如令手裏有一張藥方,對我們很重要。”


    “我們?”


    “主要是歸一。”


    “怪不得說了那麽久的題外話。原來是用感情來為自己開口做的鋪墊。”


    “我們之間,交情不深。所以你為的也不是我,而是他。”


    “我從未把你當外人,你卻主動來與我生分。”白重九歎氣,“不管是因了歸一,還是如令,我們都算是親人了。”


    蘇星河聽出來了,白重九這是在自己的話中挑理。他的心裏一下子變得怪怪的,有幾分舒服,又有幾分別扭。


    這兩個人若是真的以親人而論,輩分該怎麽論?他該叫他什麽?他用一種很別扭的聲音問,“那我該怎麽叫你?”


    白重九聽了他這麽別扭的一句話,一愣,很快卻笑了,“嘴上怎麽叫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心裏有了認可。”


    蘇星河訕訕的,他隻好迴到正題上,“你去問蘭如令要一張叫做‘輪迴’的藥方。”


    “你也知道‘輪迴’?”


    “也?還有你?”蘇星河立刻反應過來,“那你何時得知的?”


    “前年,臨近年關。”白重九道,“我與隨風去了清茗居。在那裏無意中聽來的。”


    白重九將在那裏聽說的“輪迴”一事,悉數轉告。


    “江湖傳言,未知真假。”


    “沒想到與須彌穀有關,也與薛之珩有關。”


    “你相信這是真的?”


    “相信。”


    “我覺得還是誇大其詞——”


    “不。”蘇星河卻十分堅決,“我看到了醫案的記載,上麵是我娘的字跡。”


    “也就是說——”白重九吸了一口氣,說不下去了。因為太過匪夷所思。


    “也就是說,黎天籟真的死而複生了。而且還是經我娘的手。”


    “你沒有看到藥方?”


    “沒有。被蘭如令取走了。”


    “你都要不迴來,我覺得自己也——”白重九說著有些為難,可看到蘇星河的臉色,立刻改口,“我盡力而為。”


    “現在,我們隻有三條路。”


    “哪三條?”


    “第一條,蘭如令。第二條,薛之珩。第三條,須彌穀。眼下先試第一條。威逼利誘兩個手段,先從威逼開始。”


    “什麽手段?”


    “靈犀符。”


    “我不能。”白重九立刻撇淨幹係。這靈犀符雖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到底有些霸道,過於無禮,一向都不用在親近之人與長輩身上。若是自己真的用在蘭如令身上,她還不掐死自己。


    “原本我能。可是這條路,無論你我現在都走不通了。”


    “我沒教她‘逆光’。”


    “有人教了。”蘇星河說的咬牙切齒了。


    白重九於是明白是白歸一教給蘭如令了。


    “所以現在隻剩下第二個了。而這一個,不僅你很擅長,還非你不可。”


    “什麽?”


    “美人計。”


    白重九有幾分局促了。這蘇星河不愧與蘭如令是姐弟。最擅長的就是,尷尬不了自己,尷尬死別人。


    蘇星河突然看到白重九握著茶盞的手上綁了繃帶,上麵沾染了血跡。他道,“你手怎麽了?”


    白重九這才意識到原來那個被紮出來的傷口被熱水一激,結痂掉落,重新開裂了。


    蘇星河幫他解開,想要重新包紮,不曾想手指剛碰到白重九的血,他就感覺到一陣針刺般的疼,立刻收迴了手。


    白重九渾然未覺,“怎麽了?”


    蘇星河道,“讓蘭如令給你包紮。”


    白重九知道自己該告辭了。於是別了蘇星河,迴到了隔壁。


    蘇星河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碰到白重九鮮血的地方,像是被燒灼,傷口深可見骨,冒起絲絲青煙。


    這哪裏是活人的鮮血,更像是一種劇毒。可是白重九自己為何感知不到,還是說隻有自己對他的血才有激烈的反應?


    眼前的事,一出接一出,一件未完又起一件。總是沒個終結。他已經應接不暇了。


    ***


    蘭如令看著迴來的白重九問,“說罷,兩個人都商量出來了什麽手段,用來對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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