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嚐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發燒啊,怎麽開始說胡話?”


    “我是說真的。我要自力更生了,不想做一個家裏的蛀蟲,或是碩鼠。”


    “那請問你能做什麽呀?攔路搶劫?殺人越貨?雞鳴狗盜?”


    “我已經想好了,我可以替人驅邪除祟,以此換取酬勞。而且平時我也可以做一些玄門中的小物件,像是護身符、驅魔珠、鈞天羅盤什麽的,然後去賣。”


    “別介。你真是想自力更生,也別賣手藝啊。”


    “那怎麽養家糊口?”


    “賣身吧。你說你長得這般姿容出眾,若是下海,那可真是把所有青樓的女人們逼得無路可走了——”


    白歸一踹了他一腳,“你什麽時候能夠正經一些?我在很慎重地與你探討人生。”


    “別介。我與你就是酒肉朋友,千萬別交心。”


    白歸一不說話了。


    很久後,孟嚐看他不言語了,這才意識到他不是心血來潮,“你還真要自力更生不成?我遇見你以前你怎麽不這麽有骨氣呢?怎麽我才花你幾個錢你就心疼了?”


    “不是這樣。以前差不多都是你養家糊口,以後我可以養活你啊。”


    “你養得起我嗎?”


    “應該可以吧。”白歸一有些不確定了。


    “我真是遇人不淑啊,還沒逍遙夠,鹿鳴這小子就突然洗心革麵了。”


    “遇人不淑和洗心革麵不是這樣用的。”


    孟嚐的語氣頓了頓,才問,“那你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想做一個懲惡揚善的大英雄。小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幻想有個人從天而降,把我解救出人生的苦海。”


    “那是你哥。”


    “那你呢?”


    “我有你。”


    “可是其他人呢?其他正在受苦受難的芸芸眾生怎麽辦?”


    “其他人關我屁事。我看到那些為富不仁的混蛋就想把他家的錢財偷個一幹二淨,然後讓他也嚐一嚐食不果腹的滋味。”


    “做個眾生敬仰的大英雄不好嗎?這樣的人生多有意義。”


    “不要。老子就要做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為什麽?”


    “沒有我這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你這個蓋世英雄也沒有用武之地。”孟嚐瞪他一眼,“所以,你來渡我,我來助你修今生的道。”


    “你聽誰說的這話?”白歸一有些奇怪了。仔細一品,還真有幾分禪機。


    人生各自修道,就拿救人一事來說,對被救者來說當然是脫離苦海,而對救人者來說難道不是功德無量,靠著這一善舉,積累了後世的福報,成就了今生的大道,隻等大業可成,得道升天?所以,看似是一得一失,其實是雙方獲得之事。


    “一個禿驢說的。”


    “和尚?”


    “他自稱是雲升禪師,非要渡我出家。說如此方可性命無虞,平安一生。”


    “那你怎麽不隨他去?”


    “老子還沒享受夠花花世界呢,誰要去遁入空門,不近女色啊。”


    “你在哪裏遇此得道高人的?”


    “忘了,窮鄉僻壤之地,誰記得是哪裏。我為了找你,硬生生從敦煌走到蘭陵的,路上那麽多地方,一個一個都記得,我腦子可受不了。”


    “你真的憑著一雙腳走到蘭陵的?”


    孟嚐對著他擠眉弄眼,“感動吧?”


    “要不要以身相許啊?”


    “免了,我是俗人一個,以身相許就不必了,還是重金酬謝吧。”


    白歸一笑了。


    半天後,就在白歸一以為他都睡了,孟嚐突然開口,“其實我以前想當一個狀元的。”


    “狀元?”


    “對啊。你是不是想笑話我?”


    “沒有沒有。我覺得這個理想很好,真的很好。不過別當狀元了,當個探花郎吧。”


    “為什麽?狀元可是學問最好的吧?”


    “探花郎不僅學問上佳,容貌也必須要出眾。你還不知道吧,探花郎可是達官貴人爭搶的乘龍快婿,有的被皇帝看上了,還當了駙馬。”


    “真的啊?可惜我荒廢了。”


    “別這麽頹廢,我可以教你讀書認字,明辨是非。”


    “你教我學劍吧?”


    白歸一來了興致,突然拔劍,“那就來吧。”


    “有這樣教的嗎?”


    “不是教。是你與我過招時偷學。我們蒼梧山有內門弟子規,劍法與內功心法皆不能外傳。”


    孟嚐提劍與他開始過招,白歸一劍法奇詭,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隻三十多個迴合孟嚐就力戰不敵,他擺手道,“你劍法看起來雖然所向披靡,可明顯不像是出身名門正派的謙謙君子,倒像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流氓。”


    “眼光獨到。”白歸一喜滋滋道,“蒼梧山劍法大開大合,是正統劍道不假。可是有一些廢招與虛招顯擺賣弄的嫌疑太多。我與蘇瀾一起練劍的時候將其改進了。你不知道他劍法更加奇詭迅速,往往對方還沒開始就已經一敗塗地了。放眼現在的江湖,恐怕無人是其對手。”


    “蘇瀾?誰呀?”


    “我的小師叔。”白歸一情緒急轉直下,將劍迴鞘,坐在地上,“孟嚐,你也該成家了。”


    “成家?我這輩子就沒打算成家。”


    “為何?”


    “現在的人生不好嗎?多瀟灑快活,我何苦找個女人給自己畫地為牢?再說,青樓中美色要多少有多少,成家做什麽?”


    “那孩子呢?”


    “不要孩子。我最討厭孩子。”


    “那你總得有個家吧?”


    “大丈夫四海為家。”孟嚐摟著白歸一,“以天為被以地為床,身邊還有個美嬌娘。”


    “我就知道你三句話就要膈應我一次。”白歸一長歎,“老天,趕緊下來一道驚雷,把這不要臉的流氓給劈死吧。”


    於是,兩個人一路行俠仗義,驅魔除祟。雖然孟嚐花錢仍舊大手大腳,可隨著後來白歸一在玄門鬼道中聲名鵲起,尋找他的人也多了起來。


    而當第二年兩人前往塗唐鬼市,在天寶閣他製作的一個鈞天羅盤拍賣出了一千兩的高價,他的身價就更加水漲船高了。


    孟嚐看到那個自己二百兩賣出來的東西轉眼就身價翻了數倍,就更加憤憤不平了,咬牙切齒道,“別讓我再碰到那個不要臉的老混蛋,否則我肯定要讓他吃幾個拳頭不可。”


    白歸一卻安慰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


    “說人話。”


    “有天寶閣給我抬身價,提名聲,今日以後,我們的生計就好多了。”


    果然如他所言,天寶閣以後,在玄門中白歸一的名頭已經如雷貫耳。達官貴人重金酬謝,隻為請他上門除祟,鎮宅保平安。普通富貴人家若是家宅不寧,也會托人輾轉,求到他門下。


    有的時候白歸一遇到一些道行淺的孤魂野鬼,就派孟嚐一個人去了。他雖然吊兒郎當的,可這維持生計,倒也是沒有大意,是以有些符咒和術法也學的認真,不敢自砸招牌。


    而有一些的兇鬼惡靈,白歸一也會分文不取,前去鎮壓收服。於是他的“天算”上總是滿滿的。


    此夜,有月獨明,風又起,杏花漸疏,芳魂遍地。


    孟嚐披星戴月而歸。


    白歸一看他燈籠也不點亮,隻是黑著拿了迴來,於是道,“怎麽不點燈呢?夜路這麽黑。”


    “再亮的燈也照不明現今這個黑暗的世道。”


    白歸一本該欣喜的,因為他沒日沒夜教孟嚐識文斷字,修身養性,他的修養與學問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話說的也深奧,蘊含哲理,可鑒於這話裏的憤世嫉俗的味道太過濃烈,他就有種不祥之感。


    “你怎麽會說這話?”


    “難道不是嗎?那些惡鬼兇靈本來也是凡人所化,若非橫死枉死,如何會淪落至此?若是人間有律法將惡人繩之以法,若是有天理昭昭讓壞人自食惡果,人間哪裏會這般不太平?”


    白歸一也歎息,“道理也是這個道理,可是世間萬物,自有其道,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死而化鬼,就該諸事已了,隻待下一個輪迴,該索取索取,該歸還歸還。孤魂野鬼也就不該插手凡間之事,否則就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譴。”


    “凡人作惡,會遭天譴嗎?”


    “那倒不會,隻會暗合因果循環。”白歸一看這孟嚐神色有些奇怪,於是問,“你怎麽了?怎麽今日如此奇怪?”


    “我今日殺人了。”孟嚐眼睛發紅,滿臉憤恨。倒是與平時沒個正形的人完全不同。


    “殺人?”白歸一放下手中的東西去看他,看他神色有異,且沒有輕浮玩笑,這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他心驚肉跳問,“你為何殺人?”


    “若有大奸大惡之人,該不該殺?”白歸一沒有說話。孟嚐又道,“若是明知他是惡人,還會有人被其所害,你我既然知曉卻不去阻止,那麽你我算不算為虎作倀?算不算助紂為虐?”


    白歸一很久說不出來話。他一直在教孟嚐明辨是非,教他深明大義,從《中庸》《省身錄》到《存心》《明悟》等,即使他再不喜歡,他還是強迫著他學了,可是孟嚐這人嫉惡如仇,憤世嫉俗,又剛烈偏執,若是軸起來,八匹馬都拉不迴來。


    “你為何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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