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那一柄天籟還是依舊出神入化,讓人敬而遠之。


    白重九劍術比不上薛之珩,莫隨風也比不上白重九,兩個人加起來也難以取勝,何況還有一個劍術也不低的夜扶桑。


    是以剛才對決時白重九一邊擾亂其心神,一邊與其過招。這才勉強打了一個平手。雖說不那麽光明正大,可隻受一道皮外傷,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莫隨風拿起傷藥與繃帶給白重九包紮傷口。後者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清雅的麵目不悲不喜,無欲無求。既沒有因為受傷而皺眉,也沒有經了剛才一事而憤恨。隻片刻就整理好了一切的情緒,似乎從未發生過夜扶桑縱火白氏宗祠一事。


    可莫隨風並不覺得這樣的他處在一個好的狀態,將所有的一切負麵情緒擠壓隱忍在身體內,才是最可怕的,恐有鬱結於心的傾向。


    莫隨風給白重九包紮好手指就開始給他胸口上藥,那傷並不深,隻是細長,並無大礙,他剛鬆了一口氣就看到手下另一道陳年舊傷。


    他立刻被吸引了心神,將對方衣襟扒開幾分,心口那道四指長的傷疤就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中。那傷疤粗糙醜陋,高低不平,像是一隻蜈蚣一樣讓人看的頭皮發麻。可很快,他就心中淒然。


    “這是——”莫隨風嘴唇顫抖。


    “蕩平。”


    莫隨風自然知道,他即使不曾親眼所見,也從他處聽到了當年白紙門被滅,白重九被夜崇光的蕩平一刀釘死在了他父親白登道的棺木前。他本人也心脈盡斷,英年早逝。


    後來,一年前白重九迴歸,所有人都以為是夜崇光刀下失了準頭,才讓他死裏逃生,可莫隨風這次看得真切,別說如此嚴重到貫穿身體的刀法,就是隻在心口劃了半寸,淩厲的刀風也能震碎心脈。所以,這裏麵的心髒還能完好無缺嗎?


    莫隨風如此魂不守舍,下意識將自己的手掌貼在了他的心口,想要真的看看裏麵是否還有跳動的心。


    “你在找我的心嗎?”


    夜崇光的蕩平所向披靡,被他一刀貫穿心髒,絕計沒有活命的可能。莫隨風看著白重九問,“我能找到嗎?”


    白重九睜開眼睛看他,“你想找到它看看到底是什麽樣子?”


    莫隨風沉吟不語。


    “往中間一寸試試。”


    莫隨風依言而為,手掌移動了些許。這次,他手下感覺到了平緩的跳動,他心中長出一口氣。看來白重九天生心髒比常人偏移了些許,這才僥幸保住了一命。


    此時,有一個中年男人從端著托盤前來,上麵放著三隻藥碗,藥碗上熱氣嫋嫋。


    莫隨風立刻將手收迴,頗覺幾分尷尬。


    來人高瘦清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正是白文傳。他進來將藥碗放在白重九身側,“九爺,這是今日的藥。剛才下人們忙著救火,給耽擱了片刻。”


    “無妨。火可曾撲滅?”


    “已經撲滅了。”


    “重修吧。此事白叔你全力負責。隻記得一點,新的宗祠要比以前那個更上一層樓。”


    “是。九爺。”白文傳行禮,然後又朝著莫隨風拱手,這才得體離去。


    莫隨風也謙和迴禮,等他一走就問,“這位是誰?”


    “白文傳。白紙門的大掌櫃,也是府中家仆。他早些年跟著我父親走南闖北,一直忠心耿耿,也算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


    莫隨風心下了然,轉而問,“藥你不喝嗎?”


    “放著吧。今天實在沒有喝的心情。”白重九說著又開始閉目養神。


    “你既然不喝,不如就讓它們發揮另一種用途?”


    “我十二歲生氣的時候就不摔東西了。”


    “為何?”


    “因為白紙門的東西都很貴,摔了我會心疼。”白重九說得半真半假。


    莫隨風看向那藥碗,果然鑲金嵌玉,價值不菲。他忍不住咋舌,“你這白紙門真是豪奢。估計連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財富幾何。”


    “也沒有。後來重振白紙門前,白叔清算過。”


    “說到這裏我倒是有點好奇。”莫隨風本不是多言之人,此時舊事重提不過是想要開解他,不讓他繼續鬱結於心,“你究竟是從哪裏弄來的金子重修府邸的?”


    “白紙門雖然毀,家產也被人洗劫一空,可白家商號都還在,白叔一直代管經營著。十幾年下來,積累的也足夠了。”白重九話頭一轉,“其實金子最多的地方根本不是白紙門。”


    “怎麽?還有其他地方比白紙門還有錢?我可不信你這話。”


    “白氏祖墳。”


    “祖墳?”


    “嗯。”


    “那你去年重修白紙門,沒有動你家祖墳吧?”


    “這你可真是小看我了。我不僅動了我家祖墳,還把它挖了個底朝天。”


    莫隨風不知道他這話有幾分可信度,可看他能夠輕鬆說出這話,看來他情緒也好轉多了。自己也不再那麽心焦了。看了看那藥碗再次問,“這藥是治療你身上舊傷的?”


    “嗯。”


    “那你還不喝?”


    “一天不喝,死不了人的。”白重九歎氣,“若是你也如我一般成年累月喝這藥,我保證你再聞到它的味道會忍不住要吐。”


    “這麽誇張?”莫隨風端來一碗,聞了聞,“可惜我喝了也養不了你的傷。否則倒是甘願代勞。”


    “說的輕巧。你喝一碗試試?”


    莫隨風還較了真,端起一碗喝了起來。片刻後他皺起臉,捂著胸口,快要喘不來氣,“滋味的確不好受,在嘴裏苦得要命,在喉嚨中又無比辛辣,吞到腹中像是吞下了一口陳年烈酒,火辣無比,翻江倒海般難受。”


    “想吐就去吐吧。”


    “還是不了。喝下去就不能浪費。”


    “真服了你,竟然把我的話當真。這又不是酒,哪能說喝就喝,萬一再喝出什麽毛病來可怎麽好。”白重九說歸說,還是端起來剩下兩碗藥一飲而盡。


    “你不是不想喝嗎?怎麽又改主意了?”


    “舍命陪君子。”白重九將藥碗放迴去,“去睡吧,隔壁就是客房。”


    “你困的話,請自便。”莫隨風在琴桌前坐下,調了兩個音,“我給你彈一曲清心安神吧。你想聽什麽?”


    白重九立刻道,“《蘭語》。”


    莫隨風一愣,很快笑了,“你竟然還記得那次我說的話。”


    “月長君妙人慧語,我怎麽敢忘。”白重九打趣道,“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我倒要仔細聽聽,看你的《蘭語》中沒有《破陣》與《千殺》,有的又會是什麽。”


    白重九這話讓他驀地有幾分忐忑。可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一曲終了,白重九輕輕拍手稱讚,“《蘭語》這曲子指法並不難,最難把握的是節奏。輕重緩急都會讓《蘭語》意境全失。難得月長君沒錯一個音,沒亂一處節奏,完全表現出了《蘭語》的精魂,堪稱一絕。”


    “謬讚。”


    “隻是我雖然沒有聽出《破陣》與《千殺》的氣勢,怎麽卻聽出了幾分《情絲》的味道來?”


    莫隨風臉一紅,複又搖頭,“我看我還是去睡覺吧,白宗主這張嘴厲害至極,我已經被殺的片甲不留了。”


    說完點頭示意,當真起身睡覺去了。


    白重九啞然失笑,喃喃自語,“你當真以為我這麽厲害呢,不過是開句玩笑罷了。”


    一夜無虞。


    次日莫隨風很早就醒了。拿了劍在空曠的後院舞了起來。


    白重九晨起散步時正好來到此處,於是停下腳步看了片刻。


    這莫隨風天資上佳,悟性也不錯,又肯勤學苦練。是以三月未見就能看出明顯的進步。這不得不說也算是種安慰。


    閑暇時白重九也會將自己對劍道的了解與感悟與他悉心交流一番,靈感來時兩人也會想出一招半式新的劍招,白重九身體痊愈後也會與他對劍,進而查漏補缺。


    白氏本不擅長劍道,最擅長的還是玄門秘術。是以能夠參考的劍訣也有限,隻能從各門各派中撿得一星半點,好在兩人悟性不錯,融會貫通後倒也有所突破。


    屈指月餘,已臨近年關。


    兩人在開闊的景廬簷下賞雪。麵前是一處竹林,庭前平坦開闊,覆滿落雪。本來西窗下有一個水池,夏天開滿了芙蕖。此時深冬,隻剩枯枝敗葉躲在雪下瑟瑟發抖。有幾隻白鶴閑庭信步,冒著大雪外出覓食。


    屋內地麵鋪著厚實的貂絨毯子,火爐裏燃著檀香木製成的金絲無煙木炭,一派暖意中縈繞著沁人的香。


    白重九席地而坐,將一杯煮好的明前茶端給莫隨風,“你嚐嚐看。”


    “九哥這裏自然都是各中極品。這段時間隻怕把我的口味都養刁了,迴到水雲間這可怎麽是好。”


    白重九溫軟一笑,“準備什麽時候走?”


    “白宗主在下逐客令?我不過隨口一說。真要走的話,也要過了明年四月的風雲會。”


    白重九將一封信遞給他,“你先看看這個。”


    莫隨風有種不好的預感,當他看到信封上的筆跡時立刻斂正了神色。那是莫等閑寫給白重九的信,他已經打開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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