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鈺欣本來隻是讓林秋做一道開胃菜,結果他愣是把開胃菜做成的大餐。


    行家一出手,整個光帆所有懂行的有水平的美術也就知道究竟有沒有了,冠軍的畫技根本沒的說。之前還有人懷疑《樓蘭組詩》是團隊作品或者代筆的人也打消了自己的懷疑。


    所以繪畫實務是不用再問了,要是再問反倒顯得自己像個小醜。


    “林主美你好,我最近在看萊辛的著作,你能不能細談一下《拉奧孔》?”


    林秋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那人就先坐下了。


    “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埃涅阿斯紀》中,特洛伊祭司拉奧孔最後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朝天怒吼,毒舌纏繞著他的兩個兒子。而米開朗基羅的拉奧孔雕像群就表現了他在這一瞬間的痛苦,他向特洛伊的人民泄露了天機,因而招致了雅典娜憤怒的天罰。”


    林秋停頓了一下,“畫寫物外形,要形物不改,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這是咱們華夏國一千年前對詩畫異質的最早思考吧?出自宋代晁以道。不過王安石很喜歡翻案,就說過美人意態很難畫出,正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這話已然傳承了兩千多年,也就達芬奇勉強畫出了一點意思來。詩和畫的微妙分界在萊辛這裏被明確指了出來,詩畫異質之說幾乎是畫畫人的共識,但是我不想聊這個。”


    “畢竟,”他笑了笑說,“萊辛已經去了幾百年了,他活著的時候也沒見過動漫和電子遊戲是不是?”


    這冷不丁的一個反問引起了一陣哄笑。


    “近代美學要搞清楚詩畫異質,結果電影、動漫,電子遊戲又出現了,詩和畫又在互動藝術裏被統一了起來。比如說,我們蘭驍南製作人最近操刀製作的遊戲《騎士、巫師與龍之領地》。”


    有意思了,本來想試試他的理論水準,結果他就把八光年今年的開年重頭戲拿出來說。現場鴉雀無聲,連總監陳博進也表現得饒有興致,就想聽聽他是怎麽理解的。


    “希臘神話中,英雄卡摩德斯殺死了戰神阿瑞斯的毒龍,因而晚年遭到了詛咒,自己也成為了一條惡龍。我想大家都知道這個就是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出處吧。”


    這時光帆群另一個工作室新進的萌新策劃蹦出來活躍了一下氣氛,“報告秋神!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林秋衝他微笑了一下,“卡摩德斯的屠龍故事在西方藝術史長河中衍生出了很多史詩故事、小說,也衍生出了很多繪畫作品。不過我們在接觸這些作品的時候,始終覺得缺一些什麽東西。”


    “畫作隻能表現戰神阿瑞斯一刻的憤怒,史詩隻能描繪卡摩德斯的勇武,在技術水平不足的時候,這種激動人心的故事是很難被結合在一起的,所以近代美學提出詩畫異質說並不奇怪。但是我們玩著八光年的新遊戲,看著恢弘壯麗的遊戲文本,呃,這裏必須給我們八光年的文案點讚,文筆實在太讚了。”


    台下的眾文案策劃會心地笑了笑,大家的思緒也已經被他引了進來,本來是小規模的點讚,結果演變成了大家的掌聲鼓勵。


    “文本,遊戲的動畫,光影,打擊感,遊戲中騎士領主和巫師村莊那幾百年的恩怨,惡龍的詛咒,在最後一關,又和《紫月屠龍曲》結合了起來,我看過遊戲分發平台上的玩家評論。遊戲雖然沒有3a大作那個高度和內容豐富度,但是咱們的遊戲確確實實是把詩、畫、小說和音樂都結合在了一起,讓人真的有一種置身於史詩世界中的感覺……”


    黃鈺欣聽到這裏,不懷好意地用手捅了捅蘭驍南的腰眼,低聲道,“你看秋神把你誇的,要是一般的脾氣古怪的大手,不得跟你刺刀見紅啊?”


    蘭驍南也小聲迴他,“我都說了這是規矩,不過,秋神是真的厲害,真殺威棒敲我身上我都服氣,這真是初中學曆的儲備量?”


    “媽的,你夢中情人還是高中結業呢!豎子!匹夫!”


    台上的林秋還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二十多秒鍾之後他才總結道,“萊辛對於近代西方美學的最大貢獻就是提出了詩畫異質說,不過詩畫異質在第九藝術出現之後已經過時了,不對,第八藝術之後就已經過時了,我們應該多向前看,不要把我們的遊戲當成一個簡單的商品,它也是能夠傳遞靈魂溫度的藝術品嘛。”


    “講得好!”


    “以後再有人噴遊戲,我就拿秋神的話去對線!”


    “媽的,我這就去對線!”


    ……


    事情發展到這裏,已經不是烈火試真金的問題了。在座都是職場人士,將來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本來準備了一堆問題要循序漸進的,結果人家上來王炸,還試什麽呀?


    “大家還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探討一下……”


    畫風急轉,本來是舌戰群儒的戲份,已經變成了教授講學,好嘛,既然事已至此,眾人也都放棄治療,開始放飛自我了,秋神都這麽客氣了,我們也不客氣了。


    幹脆就突破常規,看看秋神的知識邊界到底在哪裏。


    “那麽秋神,藝術的意義在哪裏呢?”


    林秋幾乎沒有停頓就反問道,“那麽藝術的起源在哪裏呢?”


    有人問,“是席勒-斯賓塞提出的遊戲起源說嗎?”


    有人問,“是阿爾都塞的多元決定論嗎?還是普列漢諾夫等人講出來的勞動論?”


    ……


    等到眾人都慢慢安靜了下來,林秋才說道。


    “也許都對,藝術本來就是安慰人心的東西,原本是史前時代上古哲學的一部分。那都已經是無可考證的東西,不管是遊戲論、勞動論還是多元決定論,我覺得都對。因為我總是在睡夢中夢見這樣一個場景,我們的祖先,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打獵采集歸來,這一天運氣真好,部落裏沒有死人,於是大家迴到洞穴,點起篝火,開始唱歌跳舞吹牛逼,這就是最原始的藝術。我從來沒有把藝術二字看得比任何事物高出去一等,我加入八光年也有這個原因,我們應該追尋的是有價值的,能夠安慰人心的,大家在工作之餘能夠放鬆並獲得一點慰藉和收獲的作品。也許有人在探尋藝術的邊界努力著,但我沒有那麽高的水準,我是凡人,初來貴地,請多指教!”


    現場鴉雀無聲,十秒鍾之後,掌聲雷動。


    這個家夥,大家都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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