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荒唐逼宮以失敗而終,皇後娘娘像是一隻袋子的束口,裏頭將陛下瞧著礙眼的都收拾盡了,一提這束口,便一網打盡。


    顧家是提前曉得消息的,顧四顧五留在曇城便是為了守住宮中安穩,自然,那幫叛軍也並沒有這樣本事,自陛下攜眾臣而去,盤桓外城數日才動手,城門還未破開,皇後被禁足的消息便傳來,一時軍心渙散,不戰自敗。


    十一皇子尚在繈褓,陛下也並不少這麽個兒子,曇珚大抵會隨著母親一同被鎖入冷宮。皇後是安氏女,生為公主,嫁為皇後,怎堪落敗?顧照卿之“失蹤”,便是她一手促成。顧九小姐既敢隨同,心中自是分明。阿照要提防的人太多,看似一片祥和,其實君臣夫妻兄弟親族之間暗流湧動,她雖知曉一些人物所屬派別,卻也不知這些是否便是全貌,更不知他們是否暗中另外有所倚賴。


    顧九小姐知道自己比起普通的官家小姐,是有一些特別的用處的。小姑娘總是容易令人放下戒心,比之男子,在某些方麵行事更為便利。她來此,不為玩樂,而為父兄分憂。說大一些,是為忠君愛國。是非曲直,人人各有衡量。內憂外患之下,她絕不會做個看客。前三日她騎射之處,莫不是繞著陛下與父兄周圍,閑逛時也並非漫無目的——雖然看起來如此,然則非也。阿照與那些名單上臣子家中的小姐夫人們探聽消息,在各處觀察是否有異動。這些夫人小姐們大多並不知即將到來風雨,知道什麽,也盡與她說了。偶爾碰到幾個戒心十足的,阿照便會在心中記下,同收集來的消息一並寫下,於嬉鬧間隱蔽地遞給兄長,兄長再傳父親,父親呈與陛下。


    大概是第四日臨近皇後起事時,獨自驅馬漫步,阿照透過冬日下的荊棘枯枝阿照遠遠的瞧見邱意遠與顏杏並肩而立於白雪紅梅前,好一對璧人。呆看片刻,勒馬迴身,皇後娘娘身旁的一個宮婢向她行禮,“請顧小姐安。天寒地凍的,您在外頭呆了這麽久,我們娘娘想請您過去飲杯熱茶,敘敘家常。”


    顧家的高枝上,獨有阿照一朵花,誰都想把她摘下來,令整個顧府為己所用。外人當她不學無術好拿捏,她也懶得辯解。如今皇後娘娘想以她為質牽製父兄,卻是癡人說夢。阿照料想這宮婢不會隻身行動,往後看果然有幾個著盔甲佩刀劍的侍衛跟隨。這位姨母的虛情假意未免太過不加修飾——來此幾日皇後娘娘都不曾喚過自己,此時風聲鶴唳,阿照猜她也許是被陛下的障眼法迷住了,錯判形勢,預備動手卻要給自己留個後路。說她蠢,倒也不盡然。


    旁人看顧照卿,依舊是散漫。


    “也好。”顧九小姐不緊不慢地向皇後那兒去,路上見了一枝蠟梅,便自顧下馬,從懷裏掏出個指甲蓋寬的流蘇綢帶,將其係在梅枝上,神色輕快,“這枝花綁上我的帶子,便是我的了,待會兒迴去我可要摘下來養在白瓷瓶裏。”


    宮婢侍衛隻見顧九小姐上馬之後還是惦記那枝蠟梅,一步三迴頭地望,卻不知她望的不是花,而是那段前幾日從邱意遠提來的綁縛點心的盒子上解下來的流蘇綢帶。那點心她放了數日舍不得吃,如今是再也吃不得了。這綢帶她隨身放著,雖也自鄙肖想有婦之夫,可這樣卑微的歡喜也不礙著誰。可這樣卑微的歡喜,如今也都拋卻了。


    “若邱意遠能察覺,倒也不枉我昔日多情。”阿照想著,便以一個不曉世事的小姑娘的姿態去應付那所謂姨母。


    皇後隻道外頭冷,勸她多喝些茶,進些點心,可這婦人心腸毒得很,阿照哪裏敢入口?隻盼著外頭快些結束,才好快些脫離此處。皇後見下不得手,又湊近了些,裝出一副長輩慈愛慈愛的麵容,問起她的婚事。


    這不免又提到邱意遠。皇後說什麽阿照是不在意的,她神思飄渺,想著一些以前的事,就像臨死前的走馬燈,舊年事一幕幕的出現。這些舊年裏,還是有邱意遠。


    那段在蕭瑟風中蠟梅枝上的綢緞,離那對新婚夫婦並不遠。天色略暗時,監察禦史邱大人扶著夫人往迴走,一眼便瞧見了它。正逢顧九小姐的婢女霞關狸四處急切尋著人。


    “見過邱大人,邱夫人。”霞關狸喘著氣,“不知二位可見了我家小姐?平日早該迴來了,今日卻遍尋不到……”她突然停住,順著令邱大人瞬間流露出惶恐神色的方向望去,是蠟梅枝上落雪的紅綢。


    霞關狸打了個寒噤,慌張道,“我這就去稟報老爺公子。”


    顏杏不明所以,“夫君,顧小姐怎麽了?”


    “她出事了。”邱意遠解下綢帶,小心地收了起來,再不肯說什麽。


    清算那些亂臣賊子將將用了七日,顧家人將皇後處翻騰了個來迴,也找不見阿照。她像是從世上消失了一般,再無音訊。顧九小姐的名字卻不是禁忌,文人們造了“顧梅望綢”一詞,以祭一笑深情。還有“中秋美人救大夫”一事流傳民間,說書先生個個說得如親臨其境,也是此後崇光年間茶館酒樓裏最叫好的故事。


    熙攘的街上隻聽酒樓裏頭傳來聲響,說書先生驚堂木拍下,那聲音吸引了眾多看客,“那顧家九小姐自此人間無痕……”


    這裏是照雪城。與曇城一西一南,隔著千萬裏,說書先生是從南邊新來的,人們鮮少見這營生,因而都圍上來,瞧個熱鬧,生意不錯,一場下來,能賺幾十個銅板,已經夠普通人家過活個把月了。


    說書人打賞的盤子裏,落入一塊碎銀。


    “再講一遍。”扔銀子說話的是一位著黑衣的公子,麵容俊秀白皙,神色略為冷漠。提起故事的女主角流露幾分疑惑,“這個顧九小姐是哪個顧家?”


    “曇城的顧家,哪還有第二家?”


    這公子聽了,竟對身旁一個紅衣小公子展出一個笑,“顧小姐,這迴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情路坎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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