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客人周身的氣息令她立時想起在起命輪上等待元神轉世那一會兒,攜太子妃前來“捧場”的太子殿下。水族草木等因天生弱小,自來對氣息辨別比別族明晰,從草木轉為水族的白淵,尤其如此。她一時慌神,心跳如錘鼓,以為師父轉世受她牽連犯險之事就這麽暴露了,竟惹得太子殿下親自來拿問。


    未想門內的卻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清俊少年。麵色略蒼白,身上衣裳有些破舊,卻頗有教養,雙手接過裝著吃食的托盤,還道了句“謝謝姑娘。”


    “不知客官如何稱唿?從何處來?”小鯉魚起了好奇之心,一邊擺置餐食,一邊打聽著少年來曆。


    那少年有些靦腆,“在下不過是一江湖流離之人。家鄉在北方,因近幾年水患頻發,四時錯亂,糧田歉收成饑荒,父母未能挨過去,親族也凋零無幾,隻好出來尋一條生路。”他說著,聲音低沉了下去,“其實在下也不是獨身出來的,隻是走到這裏,就隻剩下自己了。”


    見勾起了少年的傷心事,小鯉魚也不好再問什麽,隻好安慰他,“這裏以前也是不錯的地方。”她驀地想起,師父還是阿蒼的那幾年,自己擅離職守,再加上三霖公主之事,像這樣背井離鄉的人,未必不是沒有。於是一顆心懷了歉疚,更軟些了。


    待從房間退出來,白淵也未能知曉這位客人姓名,那一時當麵的悲憫過去後,反生了更多疑竇。若是凡人,決不可能有這樣與太子殿下相仿的氣息。若不是凡人,那他來此,究竟是為了什麽呢?小鯉魚暗暗思量,太子與帝姬素來孝悌,天後憂心愛女,派了我來助帝姬渡劫,若是太子殿下也擔憂阿姐安危,瞞著天宮私下做些什麽也大有可能。“若我是太子殿下,必然希望她元神可及早歸位,那麽,鎖靈塔......”


    既然說起鎖靈塔,那便不得不提及被葉老板拎進去給小濯惹解悶的敖泠了。在客棧中時,這位龍族小殿下時常隱隱約約地察覺到這位恩公因自己是個男兒身頗為不滿,如今進了鎖靈塔,這種感覺愈發地強烈。


    這塔如客棧般,有十層,除卻中間一層專門為小帝姬宮宇,餘下九層盡是如人間般的小世界,


    王侯謀略,平民耕織,一層一國,風俗民情皆不同。初入其中,也不知恩公拉他入了哪一層,裏頭正值上元節,街上燈火如晝,人頭攢動。攤鋪小販叫賣聲,人群的私語聲,車馬腳步聲,匯聚在了一起,如此真實。而恩公卻也不看花燈,不賞月色,徑直尋了巷子裏一處僻靜的拐角,且腳程極快,敖泠幾乎要小跑起來才跟得上。途中跟得踉蹌,還不小心碰掉了一個麵具攤子上掛的龍頭麵具,敖泠手忙腳亂地掏出一塊碎銀,後頭小販喊著“這位公子,找您的錢......”,他隻道一句“不用找了”就拎著麵具急急地跟上去了。


    小公子追著兩旁花燈喜慶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那一道與黑夜同色的衣袂,終於在一處幽暗的轉角處停了下來。巷子陰影中藏著一個抱著膝腿的小姑娘,恩公在她麵前停住,兩人身處一明一暗,衣裳卻是一暗一明。敖泠無比敬重的恩公緩緩蹲了下來,還掏出了一塊帕子,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柔情,溫言細語地問道,“阿惹,你怎麽哭了?”


    “原來這位姑娘便是帝姬元神的碎片之一啊。”小公子恍然,未將此話出口,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臣南海敖泠,見過帝姬。”


    小濯惹接了帕子,有些抽噎,“我想......迴家......我想和濯蘇哥哥一起看燈......我不要呆在這裏......我的腳麻了......”小姑娘的眼眶通紅,“若是其他元神碎片碎片未能渡完劫,”說著指了指敖泠,“就像他這樣,投成仙胎,那我難道要一直呆在這裏麵嗎......”說著,哭得更狠了。


    哄女孩子這事,敖泠一向不擅長,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也不知帝姬所言為何,隻在恩公身後板板直直地站著。雖對她倍感親切,也隻能投以眼神的關切。


    隻見恩公分外熟練地將小帝姬的鞋子脫下,隔著褲襪揉認真地捏起她的腳踝上下,“可覺得好些了?”


    “好......好一些了。”小帝姬眼淚止住了,仍有些抽噎。


    恩公笑了笑,“那便好。”說著又將鞋子替她穿好,行雲流水地一把將小帝姬抱了起來,“我先送你迴去歇一歇。”今日小濯惹並未喚他“老不正經”,葉泫芝很開心,眉目展開可見的歡愉。


    敖泠瞧著,覺得就連那件黑袍子也煥散出一種溫柔的光。約莫可以形容為慈愛?


    不一會兒,他又聞得恩公對懷裏熟睡的小帝姬道,“外頭恰好有個心存妄念的小子,他雖極力掩蓋,但我仍可分辨他氣息與濯蘇一般無二。若你實在想家,倒是可以叫他來見一見你,順便,也斷了他不該有的念想。”


    等恩公將小帝姬放置在塔內寢宮的床榻上時,夜已深了。


    等在門口的敖泠望著天上那一輪月亮,突然憶起那外頭的小鯉魚與昭福兄,也不知道他二人現下怎麽樣了。


    “可是擔憂外頭了?”他這點心思,葉泫芝一眼就看穿,葉老板輕手輕腳地關好門,“這塔裏的上一層有一藥穀,你若擔心那條魚,盡可去取些草藥來。隻不過,”葉老板瞧了瞧敖泠,“你這小身板,未必打得過那裏頭守藥的九頭鳥。”說著,取出一卷軸。


    葉泫芝估摸著依著他的的性子,為了朋友無論如何都是要試一試的。


    果然,敖泠露出喜色,接了地圖道了謝便直奔藥穀去了。


    葉泫芝搖搖頭,施了個隱身的術法,跟了上去。


    按著時間算算,外頭此刻應該正是劍拔弩張之時,客人——也就是那位氣息與濯蘇出奇相似的流浪少年迷路多日,終於得以靠近客棧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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