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似乎不太適應人身,仍以為自己是條小鯉魚,立時收聲,直往昭福衣襟領口裏鑽,昭福猛地受了這股力,身子稍有些後傾。而這姑娘一頭撞向老桃樹,用力過甚,頭有些暈。這一俯一仰的對望,倒有幾分春意入懷的味道。


    泠生,或該稱為敖泠,輕輕咳了一聲。


    那少女聞聲迴了神,羞得臉通紅。昭福也適時地將她放了下來。出奇默契的是,他們無一反駁葉泫芝那句“看好的小姑娘”的調侃,似乎已是默認了。


    在場諸位,皆“各懷鬼胎”。


    連同那位提刀一半收了迴去的武令賬房,也在心裏犯了嘀咕,他餘光可是分明瞥見那在神仙麵前也無所顧忌的小妖女,手中暗暗地泛起一朵粉櫻,與那日重傷自己的那股法力極其相似。若葉泫芝與那不知來路的少年恰好解圍,他恐怕隻能轉身逃遁。唉,可真是誅心之恥。這位淪為賬房先生的仙官,就這麽自我嘲諷著去後廚傳了話。


    一邁進後廚門檻,就迎麵瞧見大司命仙長——如今的掌勺廚子眉頭緊鎖,盯著一堆不知哪裏來的野山棗發呆,臉色實在說不上好看。說實話這臉色在一向克己複禮音容內斂的元度卿而言著實少見。賬房先生猜想會否是因被困此地才使其生出愁容,將葉老板點餐之事交代了,便又試探著問道,“不知靈華仙君為何事煩憂?吾雖粗人,若有可用之處,必不留餘力。”


    許是憋悶許久,無人傾訴,元度卿沉吟片刻,便與他側耳道來:“此地古怪。這客棧自不必提,我卻發現外頭不知何時竟有一道結界,人鬼精怪皆可往返,偏偏神仙可進不可出。”


    “許是那位為了防著我等而設也未可知。”


    這位賬房先生如此道。那位指的自是客棧樓上那位虛空神尊,也是因著其與天宮神族長久以來恩怨糾纏,若有什麽不可捉摸的歹事,必然最先被懷疑。


    靈華仙君的視線又轉迴那堆棗子,“或許不是這位,我自進了此處,便覺有些異常,卻又不知哪裏不對。”他眉頭漸鬆,神色飄忽,彷佛陷入了一場迴憶中,“自入此地,我總是會想起飛升前的一些往事,它們零零碎碎地出現,沒頭沒尾的。”


    兩位仙官的對話結束於一陣鈴鐺的聲響。


    循著聲音望去,正是那位痛斥仙官無恥偷窺的小妖女。她腰間係著一串金鈴鐺,牽著墮仙昭福的手,兩位身份皆不可語者,乘著清晨吹進一樓大堂的暖風與葉泫芝的庇護,肆無忌憚地晃蕩在這一幫奉命追捕的仙官麵前。


    克己郎君抬頭望向樓上,眼中的憂愁由此更見深了。他用圍裙擦了擦手,揀了幾顆洗好的尤其飽滿紅潤的棗子,給自己開了個小灶。一口咬下去,味道甚好,清香酸甜。再想起愛這棗子的人,突然就覺得此刻的愁事也不過爾爾。


    若順著元靈華所視方向,穿過日光照耀下纖毫畢現的飄揚塵末,躍過那九層階梯,再推開一扇客房的門,便可瞧見這兒的主人在席墊上輕啜著茶,以克製而歡喜的目光打量著一位在屋子裏站得板板直直的小公子。


    這小公子卻不似老板這般從容規整,拘謹中甚至還帶有幾分慌張。


    “這位......先生,您已看了我許久了。”敖泠清了清嗓子,想要作出一副鎮定的樣子,“雖然在下是被安國國君通緝,可在下問心無愧,您若是為了那重賞,我也願意遂了先生的願,那燈是我偷的,與木禍......昭福兄並無關係,您若是記恨我,隻衝我一人來便是。”


    葉泫芝笑了笑,眉眼可說得上是溫柔。燈自是沒丟的,昨日夜裏他還提著那盞鎖靈塔將這三個困在結界中夢境的小孩子帶出來——與他相比,這幾個確實隻是幼童。隻不過此刻,他起了戲弄之心。


    “你既然弄丟了我的塔燈,可要賠給我。”葉老板此刻盤算得倒有幾分像是商人。他蹙起眉,“你弄丟的,可是我心頭的寶貝,什麽東西都不能替代。”


    敖泠一時怔住。


    “若說有什麽可抵得一兩分的......我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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