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淵古地沒有星星月亮,城中也無燈火,阡陌墳地裏唯一的光源便是那盞微弱的白鯉紅燈。白鯉靠著泠生救濟的靈氣又度過了一日,活蹦亂跳起來。借著那些許光亮,龍族少年瞧著那水培桃樹似乎恢複了不少生機,才覺一點欣慰。


    “昭福兄,小白鯉,我們難道就要困在這裏嗎?”他摸摸龍角,“這個結界,小弟實在是破不了。”


    正有幾分頹廢,突然聞見初至此地的女童聲音,說的還是自己昏睡前聽到的那句“師父”。


    泠生一愣,全身僵直。


    那聲音卻一直不停,“師父師父”的一直叫著。若在白日裏也不算什麽,可如今夜色深沉,即便是位神仙,麵對這詭異的情景也難免心慌。


    天幕下漆黑漆黑,荒郊野外孤墳野塚裏一隻落了單的小龍,他膽子本就不是很大,也隻能強打著精神,在看不見的結界裏圍著那僅有的光源四處亂晃。過了一會兒,那稚嫩的女童聲音開始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不再是之前的簡單重複,“師父,我是櫻落,是您從白淵枯地撿迴去的櫻樹精靈啊,您不記得我了嗎?”


    伴著這聲音,紅燈裏繞著水燭遊蕩的小白鯉一躍而起,落地成了個紮著粉花雙丫髻,著粉紗衣赤著腳的可愛小姑娘。


    她一把扯住泠生的衣服下擺,順勢抱住了小白龍的腿,嘴裏念著的全是少年聽不懂的話。“天後娘娘允櫻落將功贖罪,投身輪迴為您擋下應龍祭淵的劫難,還給櫻落設了禁製,遇到您才可言語,才能化成人形。小白等了您幾百年,終於等到您了......”


    泠生的年紀放在神仙裏不能不說還小,如今一個被女娃娃抱著腿,實在有些羞。一瞬間,龍族少年的腦中閃過許多念頭。自然,避不了那害他多國通緝的樂嬪娘娘,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總之,無論多大年紀的女子,萬不可如此親近。


    他正想著該如何把這突然冒出來的不知是鯉魚還是櫻樹化成的胡言亂語的精靈從腿上薅下來,這精靈就鬆了手,戰戰兢兢地躲在了他身後。


    亂墳崗裏起邪風,吹得那叫一個枯草嗚咽,抬頭一看,卻有一輪明月掛蒼穹。仔細一看,哪裏是皓月當空,不過是一盞散著白色靈光的塔,緩緩地下落。到了半空才知那後頭提塔的是個著玄衣的仙風道骨的......客棧老板。客棧老板鞋尖一點地,理了理衣袖,小塔靈光一照,老板微微昂首,那栽在洗筆池裏的桃樹突然一陣晃,變成了一隻泡在水裏的“落湯雞”。


    桃仙昭福,睡了一月,終於醒了。隻不過,那雙泡在洗墨池裏的眼除了初醒的迷惘,從池子裏爬起身後便成了隱在額間濕漉漉的碎發下的,一柄利刃。


    不過如今尚未開鋒。眼下也無人管他。


    除了死死摟住泠生小腿的鯉魚小姑娘一邊擔憂著自己的安危一邊迴頭瞧瞧那水中泡發許久的桃仙,餘下那兩位,四目相對,各自虛情假意地寒暄著,也說不出什麽感人肺腑之言。


    “這位……葉老板,”泠生笑得臉有些僵,腿上還結結實實地帶著個掛件,進退不得,“您這樣盯著在下看,在下有些慌。”偷燈賊,自然慌。


    少年對麵的“老板”端看著這有些荒唐的一幕。那白鯉魚精似乎不止仍存著前世的法力,連同記憶也一並保存,否則怎會這樣死死抱住龍族少年的腿,卻又對一個場麵上看起來素未謀麵的“客棧”老板如此懼怕?葉泫芝噙著笑,彎彎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他眼中一半的光,而餘下的另一半,則如朝日霞光,又如深淵巨壑,吸引住了單純良善的少年郎,看得近乎出神。


    泠生身後的洗墨池爬出了個渾身濕透的素衣青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是少年守了一月終於醒來的患難摯友,而他此刻卻無暇顧及這終於蘇醒的摯友。


    少年眼前,唯一的光源便來自這讓自己沉迷其中的眼睛的主人,而他似乎掉入了那雙眼中,覺得這雙眼睛竟有恍若隔世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他遮住光,便成了唯一的光。


    “曦生。”他說,“我有些想你了。”


    第二日天官們起身,驚奇地發現幾日向來鮮有人踏入的店裏,竟然住了客。而那三位客人,卻沒有一個是人。最先察覺此事的是平日最無事可的賬房先生,他本司武職,卻因傷勢成了個管賬的,終日閑來無事。經過那幾顆安魂果的滋養,他身子已好個七七八八,每日順著階梯長廊遛遛彎,以期傷勢快些痊愈。


    這天在客棧頂層中,竟聞得一股妖氣,還隨著不時“撲通撲通”的落水聲,推門一看,屋子中間竟是個養在個狀似洗筆的大缸裏的白鯉魚精。


    尋常的妖精見著神仙,就如竊賊見捕快,避之不及。而這尾魚,卻不慌不忙,一躍出水,化形成個著粉紗衣的小姑娘,赤著一雙腳,毫不畏懼地看迴這武令賬房。


    “偷看人家洗澡,不要臉。”小姑娘掐著腰如是怒嗔。


    賬房先生愣在原地,抽出的刀也不知如何安放——客棧的老板正站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瞧著熱鬧,當然,葉老板手中仍是提著那鎖靈塔,後頭還緊跟著個眼生的後生,瞧著那一身精純的靈氣,必然是個正經的神仙,與這刁蠻的小妖精必然不是一路的......隻是這論斷還未在心裏落地,就被擊個粉碎。


    卻見那白鯉精見了那少年,一蹦老高,赤著腳歡愉地奔過去,甚至還告起了狀,“師父,這個老頭兒不要臉,偷看櫻落洗澡!”


    沒碰到那少年衣角,半路卻被葉老板揪著衣領拎起來,這條自稱“櫻落”的白鯉精掙紮著懸在半空,隨著一道弧線,落在了站在旋階中的昭福懷中。


    “看好你的小姑娘。”


    葉泫芝撣了撣衣裳,對那賬房道,“今日叫廚房加一道紅燒鯉魚,”他笑笑,側頭向少年,“敖泠公子最喜歡這道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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