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麻木的少年神色也發生了變化。


    雖然很細微,雖然他在極力克製,玄葳還是捕捉到了他流露出來的那一絲懼意。


    某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唿之欲出。


    隨著那一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傷口處被濃重黑氣侵襲吞噬的一縷金色若隱若現,少年難挨地從齒縫間溢出一聲嘶啞的痛唿。


    玄葳心猛然一跳。


    他竟然是半神……半魔?!


    鞭子還在持續不斷地落下,少年死死咬住唇,任憑鮮血從他唇邊不斷滑落,也不願有一點示弱。


    那幫站在一邊的魔使嘻嘻哈哈嘲笑起他無用的掙紮。


    “小雜種,你就招了吧?到底把東西藏哪兒了?”


    “少宗主對你有這麽大的恩,你不當牛做馬好好報答,還敢偷法寶,果然是個賤種。”


    “也不知道少宗主之前看上他哪裏了,成天頂一張死人臉,看著就煩。”


    “要不是魔尊大人不讓殺,這賤種早死了上百迴了。”


    “……”


    魔宗又一鞭落下,眼看少年又快昏過去,終於停下來轉了轉脖子,陰森道:“我再問一遍,我弟弟的東西在哪兒?”


    少年喘息著抬頭,扯出一個諷刺的笑,“蠢、貨……你不如,去問他自己。”


    魔宗眯了眯眼,語含威脅,“不是你偷的,難道還能是他自己藏的?!”


    少年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深黑眼底的不屑卻如冰淩一樣刺人,“他的東西,我嫌髒。”


    “你找死!”魔宗揚手就是用盡全力的一鞭,打得少年幾乎昏死。


    他模糊地想,如果真的能就這樣死掉,也好。


    可惜他總會醒來,循環往複。


    好像他生來就注定要被割裂,被折磨,半死不活。


    連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握。


    眼看下一鞭直接衝著他的太陽穴而來,少年閉上了眼睛。


    鞭子落在他軀體上,造出新的傷口,可最難承受的,深入靈魂的疼痛卻遲遲沒有襲來。


    他迷茫地睜開眼,目光倏的定住。


    他渾身僵硬,因為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那抹覆在他身前的體溫。


    少女的個頭比他還要矮上一些,卻牢牢擋在他身前,任由鞭子穿過她的身體,替他扛下了所有神魂傷害。


    玄葳的唇迅速開始失去血色,她雙手攀上少年的肩頭借了些力,極小聲道:“別露餡。”


    即使她拚命忍耐,可她的唿吸近在咫尺,他還是聽到了那細微的抽氣聲。


    誅神鞭對他的傷害,到她身上,隻會翻倍。


    少年腦中一片空白。


    他應該慶幸,有個莫名其妙的傻瓜突然冒出來給自己擋鞭子。


    他應該偽裝,裝成什麽都不知道極其痛苦的樣子,或許施暴者看夠了他的狼狽就會離開。


    可事實是,他茫然又無措,一動也不敢動,連唿吸都屏住了,唯有心髒還在亂七八糟地跳著。


    第一次,有人以這樣的姿態,擋在他身前。


    幾鞭子下去,玄葳整張臉都白了。


    她在心裏低咒著:艸,這玩意兒還真不是浪得虛名,若她不是這樣虛弱,還能多扛一陣子,可現在也沒其他辦法,英雄都已經逞了,跪著也得逞完!


    為了不讓自己倒下去,她抓著少年肩膀的手不自覺用力,幾乎要掛在他身上。


    少年表情難看起來,他從沒和人這樣貼近過,倍感不自在。


    可當他發現玄葳氣息越來越弱的時候,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臉上也不由出現了幾分恐慌。


    魔宗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滿意地欣賞了一番少年極少見的神態。


    隨後得意地冷笑一聲,“我再給你最後一天,明天你要是還不老實交代……就去魔尊大人那裏交代吧。”


    說完收起鞭子,帶著魔使們趾高氣昂地走了。


    玄葳鬆開手,直接脫力地跌坐在地上。


    少年心口一縮,嘴巴比腦子更快,“你、你沒事吧?”


    玄葳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緩了片刻後,順手扯住他的一隻褲腳,想借力站起來。


    她也沒用多大勁兒,豈料那早就被打得破破爛爛的衣料早已經不起任何造作。


    “刺啦”的裂帛聲突然響起,玄葳猝不及防地跌了迴去,摔得夠嗆。


    她蹙眉看向手裏那一長條布料,嘖了下,“這什麽破褲子。”


    少年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幽幽道:“這是我最新的一條。”


    玄葳仰頭正想揶揄幾句,目光卻忽地頓住了。


    神情……頗有幾分微妙。


    少年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恰巧一陣風吹過,他後知後覺地感到腿間某處傳來一絲涼意。


    他麵色一僵,紅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脖頸爬上耳根,而後蔓延到整張臉。


    “你他媽在看什麽!”他大吼了一聲,同時徒勞地掙紮起來,可鎖鏈將他的四肢捆得嚴實,任他怎麽扭動都無濟於事,甚至為數不多的那點遮蔽還有向下掉的趨勢。


    發現這點的少年臉簡直紅得要滴血,“你給我閉眼!聽到沒有!閉眼!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若說玄葳原本還有那麽點兒尷尬,眼下也被吼得一幹二淨了。


    見少年一副惱羞成怒就差跟她拚命的樣子,心裏的某種惡劣因子突然冒了泡。


    她不僅沒有閉眼,還一本正經地又掃了兩眼,才慢條斯理地站起來,然後……雙手在少年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


    一邊蹭……一邊還摸了摸那層薄薄的肌肉。等把灰塵蹭幹淨了,才在少年怒瞪著她的眼神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沒想到,小夥子發育得不錯嘛。”


    少年……


    少年已經腦袋冒煙,羞憤欲死了。


    “你、你這個不要臉的流氓!你到底想幹什麽!”


    “喲,還是第一次有人罵我流氓。”玄葳眉梢微揚,“我要是不坐實了,豈不可惜?”


    說完她作勢要去掀少年那搖搖欲墜的衣裳。


    “住手!”少年驚恐地大叫著,“別碰我!”


    玄葳不為所動,手已經碰到了他的腰帶。隻要輕輕一抽,褲子就會完全滑落。


    “不要!”少年眼睜睜看著那條帶子一點點變鬆,終於瀕臨崩潰了,叫聲也摻雜了幾不可聞的哭腔,“求你!”


    “——求你了……”他眼尾紅紅的,嗓音如炸開後的灰燼,“別這樣。”


    玄葳一怔。


    喉嚨動了動,下意識放開了手。


    片刻後她迴過神,輕咳兩下,表情恢複正經。


    “還記得我之前說了什麽嗎?”


    少年抿著唇不吭聲,玄葳竟似從他低垂的眉眼間看出了一絲委屈。


    可惜她心腸比這小子的嘴更硬,故而這個軟,她非要他服不可。


    “你給我道個歉,再說句好聽的,我就幫忙放你下來。”


    少年聞言抬眸看她。


    玄葳話鋒一轉,“但這是之前的條件,你沒有珍惜,所以現在漲價了——至少得說兩句。”


    少年眼角微微抽了抽。


    玄葳當作沒看見,還像個奸商一般露出親和笑容,“怎麽樣?夠公道吧?”


    少年撇開臉,用沉默以示反抗。


    玄葳心道,真夠倔的。她就不信治不了了。


    “先告訴你啊,你要就這樣吊在這裏,我也無所謂。不過要是真有什麽流氓路過的話,我可沒力氣再救你了。”


    少年咬了咬下唇。


    “我耐心不太好,隻倒數三下,三下之後,就又要漲價了啊——三。”


    “二……”


    “對不起。”


    少年蚊子叫似的蹦出三個字,就掩耳盜鈴般閉上了眼,不肯看她。


    玄葳勾了勾唇。


    “什麽?沒聽見。”


    少年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地放聲道:“對不起!”


    玄葳乘勝追擊,“嗯,然後呢?”


    少年默默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剛才……謝謝你。”


    玄葳意外地看他一眼,但嘴上卻道:“這也能算好話呀?我為了救你挨了頓鞭子,這不是你應該說的嗎?”


    少年睜開眼瞪著她。


    像隻難得敞開一迴肚皮求摸結果還被逆毛擼炸了的貓。


    玄葳聳聳肩,故作大度,“行吧,算就算,還有一句呢?”


    少年再次陷入沉默。


    玄葳等了等,見他似是實在憋不出話了,歎了口氣。


    也罷,不過是隻脾氣又臭又倔的流浪小貓。


    再為難下去也沒有意思。


    正當她打算上前替他弄掉鎖鏈時,耳邊突然傳來少年含糊的聲音。


    但她還是聽明白了。


    他說:“你……不算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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