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焚火,半身結冰。


    體內的血液如岩漿沸騰,而骨骼又像被無數孤魂野鬼撕咬著,陰氣似尖銳的針一根根紮進皮膚陷入血肉,不停翻攪亂竄。


    巨大的疼痛令玄葳的身體不由自主顫抖,她死死咬住牙關,牙縫裏卻還是漏出了一兩聲喑啞的呻吟。


    整張臉從慘白到浮現詭異的暗紅,脖頸和額頭上青筋暴起,唇角處難以遏製地溢出一絲血沫。兩股氣流仍在不斷往她纖瘦的軀體裏狂湧,仿佛下一刻就會令那鼓脹跳動的血管徹底爆開。


    玄葳犬齒咬破了下唇依舊沒鬆口,即使已經在痛暈過去的邊緣,還是竭力維持著神智的清明。


    絕對不能暈,否則前麵的忍耐都白費了。


    而腦子越清醒,痛感也就越強烈。


    分分秒秒都是淩遲的煎熬。


    終於,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往她身體裏瘋竄的氣開始漸漸平息。


    翻滾的潭麵平靜下來後,黑沉沉的仿若一潭死水。潭周圍的花草迅速枯萎,連不遠處的楓樹都紛紛開始落葉,火紅成了褐紅,像是幹涸的血,生機殆盡。


    玄葳全身被冷汗浸濕,癱軟在一旁的石塊上,額發淩亂地貼在耳際,唿吸輕不可聞,眼皮卻重得像灌了鉛。


    刺頭見狀,原本篤定要看好戲的心也不由得沉下去。


    【小葳葳?主人?主人!】它的聲音急躁起來,全然忘了之前還巴不得玄葳集完這波功德就順勢掛掉,趁早去下個世界,省得她一直偷懶拖延時間還不許它催。


    可看玄葳這副不省人事的樣子,它又真的擔心了,【清醒一點!小葳葳,醒醒!那死老頭過來了!】


    眼看老國師一步步逼近,居高臨下地注視了一動不動的玄葳片刻,輕蔑一笑,伸出那略顯幹瘦但是保養得宜的手置於她頭頂,閉眼從丹田處緩緩調動出一團金光。


    金光逐漸脫離他身體的同時,也愈發濃烈刺眼,將這片山頂都照亮了大半。


    就在光芒最盛的那刻,老國師五指驟然繃緊,竟是隔空將玄葳給整個兒提了起來。


    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道在操控著,玄葳無意識般垂著頭,身子懸浮在半空,散發著不啻於國師身上的光。


    【小葳葳!】不會真的暈了吧!會被吸幹的啊喂!就算要掛也不能掛得這麽慘啊!


    刺頭也顧不得什麽時機什麽功德了,當即就要出手把那個國師打飛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玄葳身上的光開始凝聚,向著老國師一點點匯集過去時,他的手剛剛碰觸到那光線,玄葳倏然睜開了眼!


    眉間狠厲一閃而過,漆黑眸中冷芒如電,殺意縱橫。


    縱身順著那束光線飛撲而下,形似靈蛇,秀窄的指尖此刻反射著刀麵般的鋒利色澤,一把扼住了對方脆弱的咽喉!


    ……


    “說!她被帶到哪裏去了!”顧行雲掐著一名侍徒的脖子,那紅著眼低吼的模樣全然不複平日裏的溫文爾雅,“說啊!那該死的老家夥在哪裏!”


    然而那侍徒就跟木頭人一樣,雙眼無神,表情空洞,像是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


    “顧兄!顧兄你冷靜一點!這些人隻聽國師的話,你就算掐死他們也不會開口的!”趙羽急匆匆地上前勸阻。


    未曾想顧行雲狠狠甩開那侍徒,轉頭就是一聲怒喝:“狗屁的國師!”


    趙羽被驚得愣了一下。


    他第一次聽到顧行雲這麽直白粗魯地罵人。


    “他才是那個作祟的妖孽!”顧行雲諷笑,掃了一圈周圍還沒反應過來的將士們,眼中怒火夾雜譏誚,”那該死的老家夥才是!你們知不知道自己信的是個什麽東西!”


    看著眾人一臉驚疑還有不敢置信的樣子,顧行雲握拳閉了閉眼,唇邊勾出一抹自嘲。


    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遷怒這些一無所知的人又有什麽用?


    是他蠢,是他太蠢!


    自以為是地想還她一個清白。


    自以為是地不想她在一聲不吭做了這麽多善舉後還要被所有人誤解。


    自以為是地當她不會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出事,卻忘了跟那種老奸巨猾不擇手段的家夥有什麽信用可言!


    他隻顧著眼前的困境,卻忽略了不管他能不能解決這個困境,那人都不會放過她。


    因為這一切根本就是衝著她來的……


    而他現在連該去哪裏找她都不知道!


    顧行雲反複深唿吸,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可是沒有用……


    沒有用!


    隻要一想到她可能遭遇的折磨,想到可能發生的事,他就渾身發冷,牙關打戰,雙手顫抖。


    他用一隻手猛地握住另一隻手腕,用力想要讓它停下來,卻怎麽都不聽使喚。


    腕上微涼堅硬的質感叫他一怔,他將手舉起來,看到了那串檀木佛珠。


    眾人就見似是豎起了全身刺的顧大夫,那刺好像突然間軟了下來,犀利的眼中甚至泛出一種看見救命稻草的哀求,開始對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裏?”


    “你知道對不對?能不能帶我去找她?”


    “我求求你,帶我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


    然後顧大夫舉起的那隻手遽然一顫,那樣子仿佛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


    隨後他雙眸驀地一亮,跟魔怔了似的,瘋狂地撥開人群往一個方向跑去。


    趙羽迴過神來,正想跟上去,頓了一下看看身邊一臉懵逼的眾人,最後還是把當歸叫過來,讓他領著一隊人追去了。


    ……


    老國師一張臉憋得青紫,掙紮著去掰玄葳的手,在她手背上都撓出了道道淋漓的血痕,看著就觸目驚心。


    卻未曾撼動那隻纖細的手分毫。


    玄葳如一尊雕塑般立在潭邊,一隻手如鐵鉗牢牢箍著他的脖子將其舉在半空,另一隻手微微抬起,手掌對著潭心的方向。


    源源不斷的金光從國師身上被吸進她體內,又被她盡數輸送到潭中。


    與此同時,那國師的麵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蒼老,皮膚上出現了深而下垂的皺紋,眼袋凹陷下去,半白的須發也成了全白,兩隻手如幹枯粗糙的樹枝,布滿褐色斑點。


    他喉中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艱難的喘息又像是不甘心的威嚇,原本精明的眼變得渾濁,但依然死死地盯住玄葳,暴突的紅血絲十分駭人。


    玄葳看都沒看他一眼。


    龍脈自有其靈性,封印比破壞更難,必須一氣嗬成,不能中斷,否則一旦失去引導給了龍氣逃逸四散的機會,想收迴來就麻煩了。


    那國師見大勢已去,似是放棄了掙脫,手臂無力垂下,動彈的幅度逐漸變小。


    玄葳並未因此放鬆力道。


    下一刻,卻身軀一震,冷不丁噴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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