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哥莊岸柳家,兩人才知道是大嫂陳麗娟的生日。大侄子剛參軍,在江都市西江省軍區教導大隊當兵,沒在家。老二侄女老三小侄子和自家的姐弟兩個一同在後院的小菜地裏拔草。劉紅梅知道,一定是嫂子提前交代女兒,讓她一放學就順路叫上他們兩個一道迴家。嫂子陳麗娟原在一中做出納,學習成績一般般的她,老是理不清抽屜裏的錢,有時候多出來卻是少給了別人的,有時候少了又要查找給誰多了。她和校長張慶山的妻子何飛虹是從小學開始玩到現在的閨蜜,盡管張慶山一再提醒陳麗娟要認真做好本職工作,她是嘴上應著而出錯依舊,為此自己還補了不少的缺。有時候張慶山是不得不承認“物以類聚”這話說的在理,他講自己妻子何飛虹和陳麗娟就是一對“成事不足”的活寶。而莊岸柳卻不這麽看,在他的眼裏,妻子陳麗娟是珠圓玉潤手巧能幹的好女人,雖然有些貪玩,也有些“馬大哈”,但對他對孩子卻是很好,一家人坐一起多是笑語盈盈的。這個家在她的打理下還算清爽,莊岸柳自己不常顧家,有陳麗娟在操持,夜裏又暖腳暖身的,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看妻子確實不是做出納的料,他才出麵找了分管的翁仲海,把陳麗娟調到文教局勤工儉學辦公室做個普通的辦事員。那是張慶山出事後不久,還是劉友輝主動找到他給的建議呢。後來,翁仲海大女兒下鄉鍛煉迴來,莊岸柳主動幫忙安排到化建公司做統計員,後來又送西州商業學校委培,現在已是生資公司財務室會計。


    見飯桌還是平常那張四方的八仙桌,上麵擺著八副碗筷,劉紅梅問道:“大嫂生日沒有邀請別的人嗎?”


    莊岸柳說:“你大嫂說既然老人都在鄉下家中沒有上來,索性都不叫,就兄弟兩家在一起吃個飯,意思一下。”


    陳麗娟將燉著老鴨的大砂鍋端上來擺在桌子中間,又招唿劉紅梅把鍋裏熱著的幾樣小菜也端上桌,而後朝後門口大聲喊道:“吃飯嘍!”聽到喊吃飯,四個中小學生便隨地丟下手中的活,在院子牆邊的水槽裏洗罷手,在門外將沾了泥的鞋子換下才走進屋內。陳麗娟又要他們再去洗一下手,說換鞋時碰過手了,“等下還要用手去抓鴨腿鴨翅哩!”說著,拿了兩條幹毛巾遞給孩子們擦好手,這才在飯桌上安頓下來。


    “本來何飛虹要過來的,她說叔公七十大壽,何彩虹叫她一道過去拜壽了。”陳麗娟微笑道,“幾樣小菜下酒,燉老鴨要趁熱吃,我放了些泡過的鹹筍幹進去,紅梅嚐嚐鹹淡。”


    劉紅梅知道何彩虹和何飛虹是堂姐妹,她們的爺爺三兄弟,彩虹爺爺是老大,飛虹爺爺是老二,老三叔公今年是七十歲生日,幾家齊聚,熱鬧場景不消多說。她用湯匙舀了點老鴨湯嚐過,對還在廚房的陳麗娟說:“鹹淡正好,味道很鮮美。嫂子也坐下吃吧!”


    “你們趁熱吃起來!我看兔肉熏得也差不多了,可以上桌哩!”陳麗娟邊說邊裝著盤。


    “媽,大娘什麽都會燒,而且又好吃!我們家隻會買食堂的包子饅頭紅燒肉,隻會燒鹹菜肉絲麵條。”讀小學三年級的老幺看著剛上桌的熏兔肉,碗裏的鴨腿還沒吃完又站起來將一塊兔腿夾入碗中。


    “媽,你看弟弟!”讀小學五年級的女兒看了看劉紅梅,又扭過頭對老幺說:“我們班很多同學家裏都吃番薯絲呢!”


    “你媽上班忙,來不及做好吃的,大娘做好吃的時候就讓哥哥叫你們過來吃哈!”陳麗娟給兩個小的夾上幾塊肉,“你還有大廚燒的紅燒肉吃呢,比其他同學好多了!”


    “這小的,上次在我媽那吃飯也是這幾句話。估計是在肚子裏的時候就把他給餓的,要欠他一輩子了!”劉紅梅無奈地說著。


    “哪一家不都欠他們小的一張嘴的?忙來忙去都是為了一張嘴呐!”莊岸柳說,“聽說你們醫院食堂的紅燒肉和包子還是一絕呢,我多次聽到一些人這樣說。有次在革委會機關食堂,見到祝建軍也在說‘要他們去醫院食堂學學’這話。真有這麽好嗎?”


    “食堂每個星期都會做一次,下次我多帶些迴家,大家一道嚐嚐。看看我是如何地虧待這個‘小祖宗’的!”劉紅梅說。


    “哎,對了,你去護理科了嗎?”莊岸柳問。


    “我看輪不到她吧,起先下班迴家還不高興呢!”莊岸苗說道。


    “把我當個木偶人一樣,從急診科拎到內科接替高小花了!”劉紅梅盡量裝作輕鬆的樣子說,“今天是大嫂生日,不說這些煩惱人的事了!”


    “嘿,生日麽,大家都會輪到的,有啥稀奇的!隻是有個借口,燒上幾樣兩家人坐下來邊吃邊說話唄。來,我們也喝點,別讓他哥倆悶頭喝得歡!”陳麗娟拿過老公麵前的綿竹大曲,接過劉紅梅遞來的杯子倒上小半杯,“這麽多行嗎?”


    “行!我今天陪嫂子多喝一點!”劉紅梅接過酒杯。


    “大娘,我媽喝了迴家會又哭又笑的!”老大蹙著眉喊道。


    “讓你爸管去!你看,大娘比你媽還要多一些。”陳麗娟將酒杯在侄女麵前舉了舉。


    “唉,我又要洗碗了!”讀高一的女兒也湊了句熱鬧,“老三不許溜!今天是媽生日,你跟我一起洗碗!”


    今年剛上初一的老三瞪了瞪眼,應道:“知道了!”


    “護士長崗位還就內科要相對輕鬆一點吧,否則以高小花的為人早就不幹了。用人調度方麵安盛文確有不如月紅軍的地方。你在醫院也有年頭了,知道‘月紅軍’的名字是怎麽來的嗎?”莊岸柳問劉紅梅道,不等她迴答,又指了指陳麗娟,“她知道咯!”


    “我也是聽別人說起的,去頭掐尾的就那麽一丁點。”陳麗娟應了一聲。


    “我在醫院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聽到過月紅軍的名字有什麽蹊蹺的。那不過就是個名字嗎,和別人叫‘陸軍’‘海軍’‘誌軍’的沒什麽兩樣啊!”劉紅梅說。


    “你嫂子呢也有一個叔公,就是看守烈士陵園的那個獨眼龍老陳,準確地說應該是族叔公了。所以,陳衛國在一中時,麗娟還得叫他一聲‘叔’哩!當然,也是遠房堂叔了。”莊岸柳端起杯子呷了口酒,夾了塊自家曬的醬肉在嘴裏嚼著慢悠道。


    “嫂子老家也是竹崗的?”莊岸苗問道,“平常你不是說老人在霞溪公社那邊麽!”


    “老家是竹崗的,夠鄉下的吧?跟隔壁江川的車山是一對‘難兄難弟’了!霞溪是我外公家,我外婆隻生了我媽和我舅姐弟倆,我外婆走後,我媽大半時間都在我外公家。我舅自己蓋有幾間磚瓦房,他先是生產大隊的大隊長,後來又當了公社副主任的,那半新舊的老宅非要立據過戶給我媽。我舅和我媽感情一直很好,我舅對我們兄妹也是一樣。我們覺得爸媽他們和我舅一家在一塊也有個照應,再說霞溪離青山也近,公路也順道。不像竹崗,一天都到不了!我哥有時就兩頭跑了,反正霞溪那個物資站也要他看管的。”陳麗娟說道。


    “那,竹崗那邊老家誰在幫忙照看呢?”劉紅梅插話問。


    “我叔一家還在竹崗啊,鄉下的房子分左右廂房,中間大廳堂和露天庭院兩家公用,我記得我們家是門樓進去的右手邊。現在我爸也很少迴竹崗了,就是農忙時會迴去一下,大多數時間都是我哥在跑。”陳麗娟說,“我是小學三年級轉到青小的,和我表妹一起住在她大舅那,就是何彩虹家。我舅媽擔心我學習跟不上,把我留了一級,這才跟何飛虹同班。何彩虹讀書做事認真,年齡也大幾歲,不大和我們一起玩,到現在還是那樣,見麵沒幾句話,有話也多是帶批評教育的。後來在一中時,才知道陳衛國是竹崗前山的,他說和我家後山還有五六裏的路。月紅軍是在竹崗裏山,在前後山之間。我也搞不清楚,我們那一片全都是姓陳的,他又怎麽會姓月的?他在上江的姑媽也是姓陳的哈!那次去看望老陳叔公時,他和岸柳聊得多,我卻沒太注意。”


    “哇,原來這樣的啊?媽講得很好呢!”女兒故作驚訝道,“怪不得爸老說你好,原來是能說會道哈!”


    “難得女兒誇獎了!”陳麗娟笑道,“她老嫌我話多,不說了。菜都沒吃多少,大家吃菜,吃菜!”


    “你爸說得沒錯,你媽是好人。你看家裏理得整齊幹淨,這一桌菜燒得是挑不出毛病來,我要向你媽學習呢!”劉紅梅端起酒杯說,“我敬大嫂了,向你學習!”


    “大嫂生日,我也要敬哈!”莊岸苗也跟著舉杯。


    “你們小孩不能喝酒,就倒些開水加點白糖湊數吧。”莊岸柳端杯道,“我也敬老婆,大家喝一口!”


    喝了口酒,陳麗娟說:“等下醉倒,你們要笑話了。”


    “今天你生日,誰敢笑話,看我不收拾他!”莊岸柳看了看女兒和三個小的說道,“每個人的媽媽都辛苦,有時難得喝點酒輕鬆一下,小孩子不要胡亂說話。”


    “哦!”“知道了!”孩子們應道。


    “竹崗、車山,還有河川的草灘坪那一帶是當年北上先遣隊的活動區域,後來大將帶領的一支遊擊隊在那堅持鬥爭直到抗戰爆發。你們的爺爺還是個地下交通員呢!文革運動前,縣裏全麵征集革命史料,當時我還在宣傳部資料室,自然是參與了這項工作。”莊岸柳見杯子空了,便起身又去拿了一瓶綿竹大曲,坐下時對岸苗道:“你那箱喝完了沒有?我這裏是最後一瓶了。我看合適的話還要買幾箱放著,這酒好,待客也拿得出手!”


    莊岸苗說:“我才喝掉一瓶。酒是不錯,既然大哥喜歡,我明天送幾瓶過來。上班時我再問一下,看煙糖酒公司是否還有庫存,如有,是同批次的話,我看就要它四箱吧。”


    “不一定同批次的,越早的不是更好嗎?有的話,我就要四箱。”莊岸柳說,“帶兩箱到霞溪,讓麗娟她哥送一箱給公社領導的舅舅!”


    “呃,知道了!”岸苗說,“爸如果還在就好了,也不用土燒兌水摻著喝了。”


    “咱爸媽走的都早!聽爸講過,媽要生你的那天,從地裏往家走,正好遇上暴風大雨,淋了一身又受了驚,浸了寒,一病不起。他自己是給民團抓去時被打得很重,留下的病根。那年大將重迴海川故地時,還向陳正守打聽過當年的交通員呢!唉,前人辛苦呐!明年清明,大家都去嶺頭下崗給爺爺奶奶掃墓,你們全都要去!”莊岸柳掃了一眼四個小的。


    “我上次就說要去了,叔叔說我走得慢不帶我去!”老三喊道。


    “你爸說是明年清明,過了一年,你們不都長大一歲啦!”陳麗娟止住老三,“我把發糕端來讓你幾個先吃飽下去。”說罷起身去廚房。


    “我來幫忙。”劉紅梅也起身跟著往廚房走。


    “就你多嘴,等下拿了發糕下去吃!”老二白了老三一眼。


    “當心,熱騰騰的發糕來了!”劉紅梅端著竹編的小蒸籠過來。


    陳麗娟將桌上的菜盤子挪出一塊空擋讓劉紅梅擺上發糕。四個小的吃了發糕離席下去,陳麗娟將孩子們的碗筷收拾了一下,她和劉紅梅各坐了一邊。八仙桌四人四邊一坐,又寬敞了許多。


    “我聽陳正守講,月紅軍是遊擊隊北上集結整編新四軍,路過竹崗裏山時,一名女遊擊隊員留下的。”莊岸柳自言自語道,“據說那晚月亮很好,起夜的陳竹林發現自家門口有個包裹,湊近一看,才知道是個嬰兒。抱迴房間,解開小棉被,裏麵夾著一張紙頭,寫著‘我要北上打鬼子,孩子送你,阿紅。’聽說還有一隻銀手鐲的。陳竹林見這孩子在狼狗出沒的夜裏睡在屋外的地上居然沒事,驚訝不已,趕忙叫醒父母和哥嫂。大家是又驚又喜的,都覺得這孩子命大。當時陳竹林還沒成家,嬰兒自然由她哥嫂撫養,按陳家輩分排行取名陳月紅。一家人說死了口徑,以防外人和民團遊探起疑心。”


    “那怎麽現在又叫月紅軍的?”劉紅梅問。


    “那是解放後的事了。聽老陳講,當年他們陳家後屋的陳衛青和陳竹林是訂過親的。”莊岸柳說。


    “是我們後山村的陳衛青,不是後屋。”陳麗娟插話。


    “對,是後山的,老是把後山說成是他家後屋的。”莊岸柳點頭說,“後山的陳衛青訂過親後不久,陳家人過來告訴陳竹林父母,說陳衛青跟前山的陳正守他們一幫人出山去了,也沒說個準處。留了張紙頭給竹林,說等不等他,全憑竹林自個兒決定,隻要他還活著就會迴來找她。”


    “聽說陳竹林也是個倔姑娘,跟她爹講,大不了陳月紅過繼給她,還要她哥嫂寫下字據哩!”陳麗娟又插話說。


    “四九年五月東江解放,一支部隊路經海川,往西江江都市方向攻打。一路上,解放軍所到之處是勢如破竹,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全都順帶解放了。那時,我還跟著村小錢老師的兒子錢東來在青山看過解放軍和馱著鋼炮的騾子哩。”莊岸柳頓了頓,“說來也巧,陳衛青就在那支部隊,而且還是代理連長。他連夜趕迴竹崗後山,看了眼父母報過平安就往裏山趕,見到陳竹林,問她有沒嫁人,還願不願意跟他走,如願意現在就走。陳家老小還沒反應過來,陳竹林就已經背上收拾好的包袱,兩人一起給父母磕過頭,便迎著晨露追趕部隊去了。”


    “我聽陳叔公講,陳衛青是在解放上江地區打臨河縣城時負的傷吧,說他在上江養傷時就地安置的。”陳麗娟說。


    “是的。那年因征集海川革命史料,我曾聯係過陳衛青,去過兩趟上江。”莊岸柳接話說,“他是髖部受的傷,走路一瘸一拐的,傷殘轉業,在民政部門工作。陳竹林跟隨他到了部隊,先是在部隊醫院做勤雜,後也留在上江,在機關幼兒園做保育員。”


    “月紅軍是後來被他姑姑陳竹林帶到上江去的吧,怎麽連名字都改了呢?”劉紅梅問。


    “那時抗美援朝還沒結束,陳衛青因為腿腳不便沒有迴來,是陳竹林一人迴竹崗探望兩家父母的,為了減輕哥嫂負擔,才帶上陳月紅和侄子陳月豐一道迴到上江。後來又把陳衛青大哥的小兒子和他弟弟的兩個女兒都接到了上江讀書。是陳竹林將陳月紅的名字改成月紅軍,據她說一是紀念孩子的生母紅軍遊擊隊員‘阿紅’,二是那天夜裏月亮很圓很亮,想來想去就叫‘月紅軍’了。陳衛青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莊岸柳咪著酒慢條斯理地說,“陳衛青和陳竹林兩人自己沒什麽文化,帶去的幾個侄子侄女倒是都能讀書,算上月紅軍,先後出了三個大學生。月紅軍從西江醫學院一畢業,陳衛青陳竹林夫婦就要求他迴海川了。”


    “真沒想到還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怪不得路海生祝建軍他們關照月紅軍了!”莊岸苗說。


    “可不,建軍節縣裏組織慰問,在人武部食堂開會我就見到過陳正守和月紅軍,當時他還隻是一個普通醫生呢!”莊岸柳說,“現在知識分子吃香了,加上他的背景,我看啊,郎俊飛的位置遲早是他的。”


    “呃,······我差點還想要跟他理論咧!”劉紅梅搖了搖頭道。


    “理什麽論?”莊岸柳和陳麗娟幾乎同時發問。


    “她會論什麽,還不是沒得去護理科嘛!”莊岸苗道。


    “哦,遇事別太急,看看再說吧!”莊岸柳勸道。


    “內科就內科唄!你看嫂子我,在辦公室還要掃地倒水呢!”陳麗娟道,“你比嫂子強多了!你讀過衛校,懂護理知識。不像我,沒一樣拿手的······”


    “你們女人就是不知足!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是,跟別人有什麽好比的?不是沒事找事給自己添堵鬧心麽?!”莊岸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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