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縣第一期“赤腳醫生”培訓班在縣幹校順利開班。開班式在幹校禮堂舉行，學員有四五十人。那天，幹校裏外掛著大幅標語，禮堂被布置的喜慶而隆重。縣革委會分管領導，縣革委會宣傳部、衛生局、農業局、幹校、縣醫院的領導悉數參加了開班式。幹校領導說這裏很久沒有這樣熱鬧的氣氛了。的確如此，自“文革”以來，幹校基本上用作“路線問題，派性幹部”的隔離審查、勞動改造（五七農場是五七幹校的勞動基地）、讀《語錄》學“兩報一刊”的地方。很長一段時間，幹校大門緊閉，邊上開一扇隻夠一人進出的小門，還有戴著紅臂章的工人門衛看著。如果說“某領導或某同誌去幹校了”，那就是“犯錯誤”叫去“學習”或被“隔離審查”。
這天，還有一些公社的主任也來了，他們有的是“送”本公社的“赤腳醫生”學員來報到，順便向縣裏討要點好處迴去；有的是想走走後門，給自己的公社再增加一兩個名額，要知道鄉下親戚一大堆呢，否則如何擺平？總之，機會來了不能錯過，他們也像學員一樣端正地坐在學員們的後麵，認真聆聽講話，認真熱烈鼓掌。
劉偉平和趙曉瑛的宿舍也隨之轉到幹校，和學員們一起住在宿舍樓。選拔上來的學員，文化水平參差不齊，年齡差距也大，有些個連普通話都不會講，更別提發給他們的衛生部編寫的《赤腳醫生讀本》（上下）能夠看得進去。不過，比起車山公社，幹校的學習條件已經相當不錯，有教材，有教室，有宿舍，有食堂，還有衛生局找來的人體教具和掛圖，培訓期間又是全脫產。小紅和另外三名知青學員在車山時就跟著劉偉平夫婦學了，現在更加珍惜機會，很勤奮很努力，學習成績明顯優於大部分學員。
劉偉平夫婦也充分利用條件，將《讀本》進行分解，從零開始講授。同時衛生局又請縣醫院針灸科、中醫科、婦產科的醫生幫忙授課。經過三個月的緊張學習，第一階段測試，合格學員超過半數。接下去的兩個月時間，是安排半天學習半天去醫院實習的階段。根據劉偉平的提議，衛生局征得縣裏同意，又將學習時間延長一個月。
六個月的培訓學習時間很快結束，縣裏為第一批“赤腳醫生”們舉行了隆重的結業典禮。當晚，食堂還搞了一次會餐，據說是之前從未有過的。縣革委會分管副主任，衛生局、農業局、縣醫院、幹校的領導，還有幫忙上課的各科醫生，連同學員，整整坐滿了八張大圓桌。每桌上擺著一個篾殼的熱水瓶，裏麵裝的是滿滿的鄰山土燒酒。不大會喝酒的劉偉平和趙曉瑛兩人，被學員們左一句“老師”右一句“老師”的敬得滿臉通紅。小紅見狀，趕緊過來幫忙抵擋，即便這樣，劉偉平還是當場被放倒。兩名學員準備扶劉醫生迴宿舍，被衛生局領導攔住，說他和醫院的領導送劉偉平醫生迴宿舍休息。小紅則扶著趙曉瑛跟在他們後麵迴去。在路上，小紅還隱約聽見衛生局領導有些結巴的說著：“沒想到，這麽，這麽兩下，就，就不行了！還沒，沒聽到，好，好消息呢！”
“喝，喝醉了，明天再說吧！”醫院領導說。
“誰說我，誰說醉了？嘿嘿，這酒嗆著呢！”劉偉平突然接了一句，“有，有好消息，也不說，沒，沒勁！”
“哈，哈哈！我說呢，就這，這點酒就醉，醉了？縣裏要搞，搞一所衛生學校，讓你來抓哩。現在，講‘安定團結’了，幹校地，地方大，現成的，不用起來，浪，浪費！”
“呃，嘩······”劉偉平朝路邊吐了兩口，“沒事，迴去睡，睡一覺就好。”
衛生局和醫院兩位領導將劉偉平送到宿舍門口，交代給了趙曉瑛，說要迴食堂找那幾個欺負劉醫生的學員報仇，說著便往迴走了。
小紅幫忙趙曉瑛將劉偉平扶上床，又幫忙提了一桶水後，才離開他們宿舍。
第二天上午，劉偉平酒醒起來時，已有部分學員離開幹校返鄉了。他們在宿舍樓梯口的牆壁上，貼著向劉偉平趙曉瑛兩位醫生道別和表示感謝的話。劉偉平還沒看完牆壁上的那些紙頭，就見門衛師傅跑來，說有電話找劉醫生。打電話的一般都是機關單位，否則，門衛師傅會跑上一兩分鍾的路來叫人嗎？
盡管小跑起來兩腿還有些發虛，劉偉平還是很快地到了傳達室，拿起擱在桌上的話筒，急忙說：“我是劉偉平，請問······”
“哦，劉醫生，我是衛生局的，局裏請你過來開個會，時間是十點。”話筒裏傳來一個幹練的女人的聲音，“請抓緊時間過來。”說罷，便掛了電話。
劉偉平拿著話筒怔怔地聽著“嘟，嘟，嘟”的聲音。
“對方掛了。”門衛師傅在劉偉平身旁提醒道。
“哦！”劉偉平放下電話趕忙往宿舍走，他要洗漱一下，換件像樣一點的衣服去局裏開會。
“是不是說要搞衛生學校啊？”趙曉瑛給他整理一下衣服問道，“昨晚局長和院長送你迴宿舍時，耳邊刮過兩句，沒頭沒尾的。”
“不知道，電話裏沒說，帶耳朵就行。”劉偉平笑笑說，順手拿上桌頭的《工作筆記》出門而去。
隻聽不說，或少說，這是趙曉瑛對丈夫最放心的地方。在車山，他說醫院成績是公社領導的。昨天，江川縣首期“赤腳醫生”培訓班順利結業，他說成績是縣裏的，是衛生局和農業局的，是縣醫院幫忙的，也是幹校支持的，總之都是他人的。至於縣廣播站播送他走村進戶行醫在田間地頭做貧下中農貼心人的事跡，他三番五次地說，那是縣裏、局裏和公社對他的關愛，換著別人也會這麽做的。
到了衛生局會議室，裏麵已經坐著昨天下午參加結業典禮和晚上一起會餐的一幫領導。見他來到，局長招唿他在自己邊上的空位坐下。分管衛生口的縣革委會副主任看人都到齊了，說了句：“開會了。”說罷，朝衛生局局長看了眼，點了點頭。
“咳”，局長輕咳了一下，說：“我把今天開會的大概的東西講一講，然後大家議一議，補充補充，再請縣領導給我們作指示。”局長呷了一口茶，“咳咳”，繼續道，“縣裏計劃搞一所學校，就是辦衛生學校吧，像這次培養‘赤腳醫生’那樣，如果有一所專門的衛校，不就可以培養更多的‘赤腳醫生’和護士了嗎？通過這次培訓活動，我們都看到劉偉平同誌的工作是有成效的嘛，這是大家都看到的吧？所以，局裏建議由劉偉平同誌牽頭負責把學校籌備的工作先做起來。二期的‘赤腳醫生’班很快就要開始，就一邊搞培訓一邊籌備學校。縣裏也同意了我們的意見。當然，場所、人手、經費這些，到時候，局裏也會提出一攬子的東西報縣裏的。這裏先打個招唿，抽到一線的人員，暫時還是兼職，臨時代個課，以後逐步補充。我就說個大概吧！總之，這是我縣的‘新生事物’，也是件大事，我們要努力地去做好！”局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順手抹了抹嘴角，拿起麵前的“上遊”香煙，遞給縣副主任一支，又拿一支給劉偉平，劉偉平擺了擺手沒接。局長很熟練地將這支煙叼到自己的嘴上，劃起火柴給縣副主任點上，然後再自己，剛吸了一口，就見他“喀，喀，咳”地咳嗽了起來。
“看來昨晚的酒氣還沒跑幹淨，你的咽喉也要抽個時間去看看了！”縣革委會副主任說，“今天隻是吹風，就是有這麽個事情，基本上定下來是由劉偉平同誌牽頭去做具體的，縣衛生局作為領導單位肯定要負起這個責任。否則，遇到問題劉偉平同誌該找誰商量匯報解決？劉偉平同誌你說是吧！另外，你有什麽想法、建議、困難都擺出來，讓大家一起幫你梳理梳理！”
見領導看著自己，劉偉平站起來說：“還是在縣裏局裏的領導下，我做些具體的，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至於牽頭負責，還是······”
“坐下，坐下說。”縣副主任打了個手勢，“今天還沒有要求你表態。縣裏也有許多事情要去跑，至少，省裏的教育和衛生口都要同意吧？師資力量從哪裏來？經費怎麽解決？還有校舍呢？等等一係列的問題都要一個個地去解決。”
“是。”劉偉平應聲坐下來，見大家都在看著他，隻得繼續道：“在縣裏和局裏的領導下，組織如何安排，我服從就是。我努力去做，爭取做好，做成功，不辜負縣裏局裏的期望。”
“哈哈，也好！先有個正確的態度，思想端正了，還有什麽困難不能克服的？畢竟不同於中小學普通教育，這是培養醫護人員的學校，對我們來說毫無經驗可以借鑒。”縣副主任點頭道。
“劉偉平同誌的關係還在西化醫院，我們想請縣裏出麵，幫助把關係調過來。趙曉瑛醫生也是一樣。”衛生局人事科長插了一句。
“對，對！你不說我都忘了，瞧我這記性！”局長接過話茬，“關係不轉過來，文件都不好發。”
“可以。你們將申辦衛生學校的報告，籌辦的計劃，人員的考慮，準備好，多印幾份。理由一定要寫好寫充分！在縣裏批複的那份基礎上再補充再充實，地委和省廳又不像縣裏對你們了解的一清二楚的。鄰山就這麽兩條街道，北街放屁南街聞,嘿，嘿嘿······”縣副主任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嘿嘿，哈哈······”在座的也都跟著會心一笑。
此時，各地的“三支兩軍”工作業已收尾。西化廠作為東江省的重點企業和它所在的區域環境又相對複雜，所以部隊“支左支工”工作組撤出時間稍微晚了一些。不過，已經開始了有步驟地撤出和移交工作。那天，西州軍分區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又是西化革委會主任的路海生找劉光遠談話。這裏插一句，原西化革委會主任也是西州軍分區的一位副政委兼任，因部隊方麵的工作變動，西化工作由從海川過來的路海生副政委接任。
路海生和劉光遠的談話，是從保衛部和工宣隊的工作開始的。路海生的意思，“支左”“支工”工作組將分批逐步撤出，保衛部和工宣隊合並，成立“政治保衛部”，征詢劉光遠的意見。劉光遠問“民兵連”怎麽安排。路海生說還是隸屬“政保部”，而且希望劉光遠兼任新組建的“政保部”主任。劉光遠知道，路海生是一個非常嚴謹的政工幹部，他既然跟自己提出了，雖然是“征詢”意見，但也是“深思熟慮”後才提出的。劉光遠站起身來，嚴肅地說：“服從組織安排。”
路海生用手示意他坐下，說道：“民兵連有二百一十號人，規模不小呢。四十來個基幹人員全脫產，其餘的也都是半脫產狀態，這些想必你都清楚。還有就是配有的五十支槍械，三十支蘇式二十支‘五六’半，除子彈外，是全副裝配。工作組在場還好辦，撤出之後就隻能靠你自己操心了。我從分區選幾個過硬的即將轉業退伍的幹部給你，協助你帶好‘民兵連’。記住，任何時候都要牢記‘黨指揮槍’這句話！”
“是，保證‘黨指揮槍’！形勢好轉後，還是迴到生產崗位中去吧!”劉光遠說，“一些車間部門的頭頭向我反映，說半脫產的上班不是那麽認真，有些散漫。”
“要堅持工人階級的本性，不能完全脫產。同時，現在不是說‘迴到生產崗位去’的時候。上級講，有可能還要再發一部分的武裝到民兵手中。估計也就這幾個月內的事。”路海生說，“這件事上，你不要多說。形勢不明朗，言多必有失。”
劉光遠點點頭，內心還是挺佩服路海生主任的。
“另外，醫院、學校有一部分下放學習鍛煉，接受再教育的醫生、教師，也要安排人手予以甄別，沒什麽問題的就盡可能讓他們迴到崗位去。教育不能鬆懈，醫院不能隻靠維持，這些都是確保西化發展，堅持做好‘抓革命，促生產’工作的必要的保證。還有生產環節，原料供應，產品質量，等等夠你忙的。”路海生看著劉光遠一一地說來。
“哎，這豈不是全麵奪的你權，接你的班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呢。再說，就我這理論水平······”劉光遠急忙插話道。
“我們都是黨培養多年的幹部，永遠是哪裏需要哪裏去！我可能也要轉到地方上了。經上級批準，在主任沒有到位之前，由你，革委會副主任劉光遠同誌全麵主持西化的工作。有什麽問題，我們還可以聯係溝通嘛！”路海生說道，“我參加地委理論組學習時，看到‘江川縣赤腳醫生行走田間地頭，關心社員健康，把黨的溫暖送到社員心坎。’的報道材料。你知道在那裏帶頭做這項工作的人是誰嗎？”
“是不是《西州日報》報道的，西化醫院下去鍛煉的劉偉平夫婦？”劉光遠說，“他們在條件很差的車山公社走村進戶為社員治病的事跡我看到過。”
路海生點頭道：“一個真正的黨員是不會跟組織講條件的，無論在哪都能開花結果。江川縣已經把他們夫妻倆安排到縣城來培訓‘赤腳醫生’，首批四五十名在劉偉平夫婦的努力下，經過半年的學習，全部結業，迴到各公社生產大隊，背著藥箱穿梭在田間地頭。你想想，這項工作的影響力和意義吧！這樣的好同誌，西化不要，江川會不要？響應號召下去鍛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肯定必要，但西化也需要這樣的好同誌好醫生吧？同誌，要抓緊呢！”
“是！”劉光遠再次起立，嚴肅地應道。他知道，老路的一番話是說給他聽的。
過了一周，路海生主持了一次西化革委會全體會議，他沒有說自己已經結束了在西化的工作任務，在宣讀了“關於革委會常務副主任劉光遠同誌主持西化廠革委會工作的決定”文件後，說：“以後這裏的日常工作就由劉光遠同誌主持了，相信他一定能堅持‘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堅持‘抓革命，促生產’，堅持‘安定團結’，堅持‘五湖四海’”。會議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結束。離開會議室時，劉光遠跟路海生講，他現在就想去一趟江川縣。路海生點頭說：“要講究方式方法。坐革委會的吉普車去，路上要快一些。”說罷，主動和劉光遠握了握手，說：“任重道遠，凡事沉著冷靜！”劉光遠沒有說話，看著領導，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劉光遠乘坐吉普車前往江川縣鄰山鎮時，西化醫院收到了行署衛生局轉來的一份江川縣衛生局的調檔公函，要調取劉偉平和趙曉瑛的檔案。醫院行政科將《公函》轉報西化革委會辦公室。按規定，有關人事調動方麵的要主任點頭簽字才能作數。辦事員拿著《公函》自然是要去敲主任辦的門，還沒伸手就見門開了，路主任拿著公文包正要出門。
“什麽事？”路主任問。
辦事員說：“這裏有份江川縣衛生局來的《函》，要調取劉偉平趙曉瑛的檔案。”
“哦，這麽快？”路海生重新迴到辦公桌放下公文包，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語道：“劉主任的吉普車離開已有個把鍾頭，估計要有四五十公裏的樣子了。”他拿起電話說：“要郵政所！”不一會，電話裏頭傳來了說話聲。路主任說：“叫李向陽到我這裏來一下，要快！”說罷放下話筒，對辦事員說：“劉主任出差去了，要等他迴來再處理。”辦事員點了點頭轉身退出主任室。
辦事員前腳出門，路主任電話中說的李向陽後腳進來，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精壯男子，身穿郵政製服斜跨郵政包。一進門，他就問：“送哪？”
路海生笑了笑說：“往江川縣鄰山鎮方向，追上我們自己的吉普車，把這封信當麵交給劉光遠主任。他們已經跑了個把小時，差不多有五十公裏樣子。注意安全，任務完成後直接給我迴話。”
“是！保證注意安全，堅決完成任務！”李向陽從路主任手中接過信函放進挎包，挺了挺胸，向路主任行了一個標準軍禮轉身出門而去。郵政專遞員李向陽，跟電影《平原遊擊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八路軍遊擊隊隊長同一個姓名，是省軍區通訊處駐西州軍分區機要科通訊班的一名退伍戰士。李向陽知道完成任務後給軍分區機要科報告一聲，他們就會及時報告路政委的。這也是西化這邊有急件，路海生就找李向陽的緣故。
這天，還有一些公社的主任也來了，他們有的是“送”本公社的“赤腳醫生”學員來報到，順便向縣裏討要點好處迴去；有的是想走走後門，給自己的公社再增加一兩個名額，要知道鄉下親戚一大堆呢，否則如何擺平？總之，機會來了不能錯過，他們也像學員一樣端正地坐在學員們的後麵，認真聆聽講話，認真熱烈鼓掌。
劉偉平和趙曉瑛的宿舍也隨之轉到幹校，和學員們一起住在宿舍樓。選拔上來的學員，文化水平參差不齊，年齡差距也大，有些個連普通話都不會講，更別提發給他們的衛生部編寫的《赤腳醫生讀本》（上下）能夠看得進去。不過，比起車山公社，幹校的學習條件已經相當不錯，有教材，有教室，有宿舍，有食堂，還有衛生局找來的人體教具和掛圖，培訓期間又是全脫產。小紅和另外三名知青學員在車山時就跟著劉偉平夫婦學了，現在更加珍惜機會，很勤奮很努力，學習成績明顯優於大部分學員。
劉偉平夫婦也充分利用條件，將《讀本》進行分解，從零開始講授。同時衛生局又請縣醫院針灸科、中醫科、婦產科的醫生幫忙授課。經過三個月的緊張學習，第一階段測試，合格學員超過半數。接下去的兩個月時間，是安排半天學習半天去醫院實習的階段。根據劉偉平的提議，衛生局征得縣裏同意，又將學習時間延長一個月。
六個月的培訓學習時間很快結束，縣裏為第一批“赤腳醫生”們舉行了隆重的結業典禮。當晚，食堂還搞了一次會餐，據說是之前從未有過的。縣革委會分管副主任，衛生局、農業局、縣醫院、幹校的領導，還有幫忙上課的各科醫生，連同學員，整整坐滿了八張大圓桌。每桌上擺著一個篾殼的熱水瓶，裏麵裝的是滿滿的鄰山土燒酒。不大會喝酒的劉偉平和趙曉瑛兩人，被學員們左一句“老師”右一句“老師”的敬得滿臉通紅。小紅見狀，趕緊過來幫忙抵擋，即便這樣，劉偉平還是當場被放倒。兩名學員準備扶劉醫生迴宿舍，被衛生局領導攔住，說他和醫院的領導送劉偉平醫生迴宿舍休息。小紅則扶著趙曉瑛跟在他們後麵迴去。在路上，小紅還隱約聽見衛生局領導有些結巴的說著：“沒想到，這麽，這麽兩下，就，就不行了！還沒，沒聽到，好，好消息呢！”
“喝，喝醉了，明天再說吧！”醫院領導說。
“誰說我，誰說醉了？嘿嘿，這酒嗆著呢！”劉偉平突然接了一句，“有，有好消息，也不說，沒，沒勁！”
“哈，哈哈！我說呢，就這，這點酒就醉，醉了？縣裏要搞，搞一所衛生學校，讓你來抓哩。現在，講‘安定團結’了，幹校地，地方大，現成的，不用起來，浪，浪費！”
“呃，嘩······”劉偉平朝路邊吐了兩口，“沒事，迴去睡，睡一覺就好。”
衛生局和醫院兩位領導將劉偉平送到宿舍門口，交代給了趙曉瑛，說要迴食堂找那幾個欺負劉醫生的學員報仇，說著便往迴走了。
小紅幫忙趙曉瑛將劉偉平扶上床，又幫忙提了一桶水後，才離開他們宿舍。
第二天上午，劉偉平酒醒起來時，已有部分學員離開幹校返鄉了。他們在宿舍樓梯口的牆壁上，貼著向劉偉平趙曉瑛兩位醫生道別和表示感謝的話。劉偉平還沒看完牆壁上的那些紙頭，就見門衛師傅跑來，說有電話找劉醫生。打電話的一般都是機關單位，否則，門衛師傅會跑上一兩分鍾的路來叫人嗎？
盡管小跑起來兩腿還有些發虛，劉偉平還是很快地到了傳達室，拿起擱在桌上的話筒，急忙說：“我是劉偉平，請問······”
“哦，劉醫生，我是衛生局的，局裏請你過來開個會，時間是十點。”話筒裏傳來一個幹練的女人的聲音，“請抓緊時間過來。”說罷，便掛了電話。
劉偉平拿著話筒怔怔地聽著“嘟，嘟，嘟”的聲音。
“對方掛了。”門衛師傅在劉偉平身旁提醒道。
“哦！”劉偉平放下電話趕忙往宿舍走，他要洗漱一下，換件像樣一點的衣服去局裏開會。
“是不是說要搞衛生學校啊？”趙曉瑛給他整理一下衣服問道，“昨晚局長和院長送你迴宿舍時，耳邊刮過兩句，沒頭沒尾的。”
“不知道，電話裏沒說，帶耳朵就行。”劉偉平笑笑說，順手拿上桌頭的《工作筆記》出門而去。
隻聽不說，或少說，這是趙曉瑛對丈夫最放心的地方。在車山，他說醫院成績是公社領導的。昨天，江川縣首期“赤腳醫生”培訓班順利結業，他說成績是縣裏的，是衛生局和農業局的，是縣醫院幫忙的，也是幹校支持的，總之都是他人的。至於縣廣播站播送他走村進戶行醫在田間地頭做貧下中農貼心人的事跡，他三番五次地說，那是縣裏、局裏和公社對他的關愛，換著別人也會這麽做的。
到了衛生局會議室，裏麵已經坐著昨天下午參加結業典禮和晚上一起會餐的一幫領導。見他來到，局長招唿他在自己邊上的空位坐下。分管衛生口的縣革委會副主任看人都到齊了，說了句：“開會了。”說罷，朝衛生局局長看了眼，點了點頭。
“咳”，局長輕咳了一下，說：“我把今天開會的大概的東西講一講，然後大家議一議，補充補充，再請縣領導給我們作指示。”局長呷了一口茶，“咳咳”，繼續道，“縣裏計劃搞一所學校，就是辦衛生學校吧，像這次培養‘赤腳醫生’那樣，如果有一所專門的衛校，不就可以培養更多的‘赤腳醫生’和護士了嗎？通過這次培訓活動，我們都看到劉偉平同誌的工作是有成效的嘛，這是大家都看到的吧？所以，局裏建議由劉偉平同誌牽頭負責把學校籌備的工作先做起來。二期的‘赤腳醫生’班很快就要開始，就一邊搞培訓一邊籌備學校。縣裏也同意了我們的意見。當然，場所、人手、經費這些，到時候，局裏也會提出一攬子的東西報縣裏的。這裏先打個招唿，抽到一線的人員，暫時還是兼職，臨時代個課，以後逐步補充。我就說個大概吧！總之，這是我縣的‘新生事物’，也是件大事，我們要努力地去做好！”局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順手抹了抹嘴角，拿起麵前的“上遊”香煙，遞給縣副主任一支，又拿一支給劉偉平，劉偉平擺了擺手沒接。局長很熟練地將這支煙叼到自己的嘴上，劃起火柴給縣副主任點上，然後再自己，剛吸了一口，就見他“喀，喀，咳”地咳嗽了起來。
“看來昨晚的酒氣還沒跑幹淨，你的咽喉也要抽個時間去看看了！”縣革委會副主任說，“今天隻是吹風，就是有這麽個事情，基本上定下來是由劉偉平同誌牽頭去做具體的，縣衛生局作為領導單位肯定要負起這個責任。否則，遇到問題劉偉平同誌該找誰商量匯報解決？劉偉平同誌你說是吧！另外，你有什麽想法、建議、困難都擺出來，讓大家一起幫你梳理梳理！”
見領導看著自己，劉偉平站起來說：“還是在縣裏局裏的領導下，我做些具體的，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至於牽頭負責，還是······”
“坐下，坐下說。”縣副主任打了個手勢，“今天還沒有要求你表態。縣裏也有許多事情要去跑，至少，省裏的教育和衛生口都要同意吧？師資力量從哪裏來？經費怎麽解決？還有校舍呢？等等一係列的問題都要一個個地去解決。”
“是。”劉偉平應聲坐下來，見大家都在看著他，隻得繼續道：“在縣裏和局裏的領導下，組織如何安排，我服從就是。我努力去做，爭取做好，做成功，不辜負縣裏局裏的期望。”
“哈哈，也好！先有個正確的態度，思想端正了，還有什麽困難不能克服的？畢竟不同於中小學普通教育，這是培養醫護人員的學校，對我們來說毫無經驗可以借鑒。”縣副主任點頭道。
“劉偉平同誌的關係還在西化醫院，我們想請縣裏出麵，幫助把關係調過來。趙曉瑛醫生也是一樣。”衛生局人事科長插了一句。
“對，對！你不說我都忘了，瞧我這記性！”局長接過話茬，“關係不轉過來，文件都不好發。”
“可以。你們將申辦衛生學校的報告，籌辦的計劃，人員的考慮，準備好，多印幾份。理由一定要寫好寫充分！在縣裏批複的那份基礎上再補充再充實，地委和省廳又不像縣裏對你們了解的一清二楚的。鄰山就這麽兩條街道，北街放屁南街聞,嘿，嘿嘿······”縣副主任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嘿嘿，哈哈······”在座的也都跟著會心一笑。
此時，各地的“三支兩軍”工作業已收尾。西化廠作為東江省的重點企業和它所在的區域環境又相對複雜，所以部隊“支左支工”工作組撤出時間稍微晚了一些。不過，已經開始了有步驟地撤出和移交工作。那天，西州軍分區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又是西化革委會主任的路海生找劉光遠談話。這裏插一句，原西化革委會主任也是西州軍分區的一位副政委兼任，因部隊方麵的工作變動，西化工作由從海川過來的路海生副政委接任。
路海生和劉光遠的談話，是從保衛部和工宣隊的工作開始的。路海生的意思，“支左”“支工”工作組將分批逐步撤出，保衛部和工宣隊合並，成立“政治保衛部”，征詢劉光遠的意見。劉光遠問“民兵連”怎麽安排。路海生說還是隸屬“政保部”，而且希望劉光遠兼任新組建的“政保部”主任。劉光遠知道，路海生是一個非常嚴謹的政工幹部，他既然跟自己提出了，雖然是“征詢”意見，但也是“深思熟慮”後才提出的。劉光遠站起身來，嚴肅地說：“服從組織安排。”
路海生用手示意他坐下，說道：“民兵連有二百一十號人，規模不小呢。四十來個基幹人員全脫產，其餘的也都是半脫產狀態，這些想必你都清楚。還有就是配有的五十支槍械，三十支蘇式二十支‘五六’半，除子彈外，是全副裝配。工作組在場還好辦，撤出之後就隻能靠你自己操心了。我從分區選幾個過硬的即將轉業退伍的幹部給你，協助你帶好‘民兵連’。記住，任何時候都要牢記‘黨指揮槍’這句話！”
“是，保證‘黨指揮槍’！形勢好轉後，還是迴到生產崗位中去吧!”劉光遠說，“一些車間部門的頭頭向我反映，說半脫產的上班不是那麽認真，有些散漫。”
“要堅持工人階級的本性，不能完全脫產。同時，現在不是說‘迴到生產崗位去’的時候。上級講，有可能還要再發一部分的武裝到民兵手中。估計也就這幾個月內的事。”路海生說，“這件事上，你不要多說。形勢不明朗，言多必有失。”
劉光遠點點頭，內心還是挺佩服路海生主任的。
“另外，醫院、學校有一部分下放學習鍛煉，接受再教育的醫生、教師，也要安排人手予以甄別，沒什麽問題的就盡可能讓他們迴到崗位去。教育不能鬆懈，醫院不能隻靠維持，這些都是確保西化發展，堅持做好‘抓革命，促生產’工作的必要的保證。還有生產環節，原料供應，產品質量，等等夠你忙的。”路海生看著劉光遠一一地說來。
“哎，這豈不是全麵奪的你權，接你的班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呢。再說，就我這理論水平······”劉光遠急忙插話道。
“我們都是黨培養多年的幹部，永遠是哪裏需要哪裏去！我可能也要轉到地方上了。經上級批準，在主任沒有到位之前，由你，革委會副主任劉光遠同誌全麵主持西化的工作。有什麽問題，我們還可以聯係溝通嘛！”路海生說道，“我參加地委理論組學習時，看到‘江川縣赤腳醫生行走田間地頭，關心社員健康，把黨的溫暖送到社員心坎。’的報道材料。你知道在那裏帶頭做這項工作的人是誰嗎？”
“是不是《西州日報》報道的，西化醫院下去鍛煉的劉偉平夫婦？”劉光遠說，“他們在條件很差的車山公社走村進戶為社員治病的事跡我看到過。”
路海生點頭道：“一個真正的黨員是不會跟組織講條件的，無論在哪都能開花結果。江川縣已經把他們夫妻倆安排到縣城來培訓‘赤腳醫生’，首批四五十名在劉偉平夫婦的努力下，經過半年的學習，全部結業，迴到各公社生產大隊，背著藥箱穿梭在田間地頭。你想想，這項工作的影響力和意義吧！這樣的好同誌，西化不要，江川會不要？響應號召下去鍛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肯定必要，但西化也需要這樣的好同誌好醫生吧？同誌，要抓緊呢！”
“是！”劉光遠再次起立，嚴肅地應道。他知道，老路的一番話是說給他聽的。
過了一周，路海生主持了一次西化革委會全體會議，他沒有說自己已經結束了在西化的工作任務，在宣讀了“關於革委會常務副主任劉光遠同誌主持西化廠革委會工作的決定”文件後，說：“以後這裏的日常工作就由劉光遠同誌主持了，相信他一定能堅持‘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堅持‘抓革命，促生產’，堅持‘安定團結’，堅持‘五湖四海’”。會議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結束。離開會議室時，劉光遠跟路海生講，他現在就想去一趟江川縣。路海生點頭說：“要講究方式方法。坐革委會的吉普車去，路上要快一些。”說罷，主動和劉光遠握了握手，說：“任重道遠，凡事沉著冷靜！”劉光遠沒有說話，看著領導，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劉光遠乘坐吉普車前往江川縣鄰山鎮時，西化醫院收到了行署衛生局轉來的一份江川縣衛生局的調檔公函，要調取劉偉平和趙曉瑛的檔案。醫院行政科將《公函》轉報西化革委會辦公室。按規定，有關人事調動方麵的要主任點頭簽字才能作數。辦事員拿著《公函》自然是要去敲主任辦的門，還沒伸手就見門開了，路主任拿著公文包正要出門。
“什麽事？”路主任問。
辦事員說：“這裏有份江川縣衛生局來的《函》，要調取劉偉平趙曉瑛的檔案。”
“哦，這麽快？”路海生重新迴到辦公桌放下公文包，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語道：“劉主任的吉普車離開已有個把鍾頭，估計要有四五十公裏的樣子了。”他拿起電話說：“要郵政所！”不一會，電話裏頭傳來了說話聲。路主任說：“叫李向陽到我這裏來一下，要快！”說罷放下話筒，對辦事員說：“劉主任出差去了，要等他迴來再處理。”辦事員點了點頭轉身退出主任室。
辦事員前腳出門，路主任電話中說的李向陽後腳進來，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精壯男子，身穿郵政製服斜跨郵政包。一進門，他就問：“送哪？”
路海生笑了笑說：“往江川縣鄰山鎮方向，追上我們自己的吉普車，把這封信當麵交給劉光遠主任。他們已經跑了個把小時，差不多有五十公裏樣子。注意安全，任務完成後直接給我迴話。”
“是！保證注意安全，堅決完成任務！”李向陽從路主任手中接過信函放進挎包，挺了挺胸，向路主任行了一個標準軍禮轉身出門而去。郵政專遞員李向陽，跟電影《平原遊擊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八路軍遊擊隊隊長同一個姓名，是省軍區通訊處駐西州軍分區機要科通訊班的一名退伍戰士。李向陽知道完成任務後給軍分區機要科報告一聲，他們就會及時報告路政委的。這也是西化這邊有急件，路海生就找李向陽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