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顏章離開市一醫不到兩個月時間就在東湖醫院上任，而且還是常務副院長、醫療指導組的組長！李力紅還真是被驚得一臉的懵懂！當時方顏章說要離開市一醫時，李力紅的第一反應是懷疑東大二醫的曹東民在挖牆角。當時怎麽也搞不懂自己居然會打電話問曹東民的！結果被曹教授嗆了幾句就將電話給掐了，搞的李力紅像吞了一隻蒼蠅滿肚子的不舒服。第二天，東州市分管文教衛的高副市長打電話給李力紅詢問方顏章辭職一事，話裏話外都在說人才是重要的，經過實踐證明的並且已經在崗位上做出過突出貢獻的人才尤其更是重要。李力紅對著電話隻有不停地說“是的！是的！”後來在給市衛計委和高副市長的書麵報告中，強調說明方顏章辭職的原因是接受他的導師池田幸夫教授的邀請，到工作環境和報酬待遇更加優渥的德國基爾大學附屬醫院去任職。哪想到辭職風波才平息不久，卻從東湖醫院傳來方顏章已在那邊任職的消息，再加上吳祖興給他帶來的麻煩，李力紅覺得自己真夠窩的。
這時，桌上的座機響起，是顧漢江。李力紅遲疑片刻拿起話筒問：“有事？”
電話裏顧漢江說：“你知道了吧，方顏章到東湖擔任常務副院長，醫療技術指導小組組長。”
李力紅迴道：“聽說了。”
“吳祖興的那個手術失誤報告我看了，就那樣吧。”說完，話筒裏頭響起掛機的“嘟嘟”聲。
李力紅“嘿嘿”兩聲，將話筒放下。
確實，自從方顏章離開市一醫後，李力紅幾乎沒有過上一天省心的日子。上周一，有個八十來歲的老年患者做心髒搭橋手術，說好用的是國產的支架，結果吳祖興給用了日本進口的，價格高了三四倍。誤用就如實講誤用，其它什麽都不去說，差價承擔下來就是了。這吳祖興也不知怎麽想的，第一時間不向自己這位一把手的院長或其它院領導匯報通氣，給自己和醫院預留點空間，卻給患者家屬解釋什麽日本的產品質量牢靠，價格自然也就不同。如此一來，此地無銀三百兩，什麽都沾上了。無處不在的自媒體唯恐醫院不亂，先是認為醫院是否存在個人或院方暗中推薦銷售外國產品，以賺取更高利潤！再是導致國內廠家的不滿，要求拿出國內產品質量到底差在哪的事實依據，要求公開作出說明！同時又激起病人家屬更大的意見，指責醫院對患者家屬隱瞞材料，暗中使用進口產品，騙取病人錢財！看熱鬧的更不嫌事多，紛紛講都是沒給醫生紅包的緣故！一直鬧到《東州晚報》、“市民論壇網”、東江衛視“有事我來說”頻道、東州電視台“閑事佬”欄目。至於手機《頭條》上的跟帖和評論幾天時間就竄升至十幾萬！李力紅真沒想到堂堂的東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竟然如此跟著吳祖興以這種方式“出名”，當“網紅”，上“熱搜”！市裏明確要求，要給廣大網民、市民一個合理的解釋！還能解釋什麽？院長李力紅本人在幾個大的媒體平台上向社會公開致歉！院長親自向患者及家屬賠不是！患者手術費用全部由院方承擔！省廳市局出麵組織專家給患者做治療鑒定，除支架誤用外，是否還有其它醫療技術層麵的失誤！除了這些，市裏還要求醫院必須深刻檢查檢討，在規章製度和監督執行方麵，是否存在嚴重漏洞嚴重不足或嚴重失誤，並提出整改時限，同時上報對此次事件處理的結果！
這段時間說李力紅是“流年不利”也不為過。從不關心網絡空間的他，也領教了個中滋味。國內某些個網絡大v以“判官”的姿態頻頻發聲，說什麽“以目前的認知水平，尚無法具備和滿足高端人才迴國服務的條件，高端人才迴國是一種資源浪費。”“國內百姓普遍承受不了昂貴的醫療費用，對價高質好的進口產品隻能是一種奢望。”有個別甚至說“這是一起有預謀的針對歸國高端人才的誣陷！”對這些觀點，吳祖興感到很受用，還鏈接給李力紅看，寬慰他“事情沒他想的那麽糟，畢竟這是‘無心之過’嘛！再者，對素質普遍低下的國內百姓，自己在美國雖然有所聽聞，但是還真沒料到竟然有這樣毫無素質的，也算長見識了！”李力紅聽罷，連苦笑都笑不出來！“東江潮計劃”，人才迴歸！媽的，怎麽就我這裏有事？李力紅越想越惱，自己苦心經營了十年的聲譽一夜間就漂到了爪窪國！難怪顧漢江連說話都沒有了好聲氣，畢竟醫院也有他的付出！人都是相互的，吳祖興正式入職市一醫直到這次手術失誤的前一刻，據說從沒有稱唿過“顧書記”，遇見或碰到顧漢江，要麽不搭話，要麽直唿其姓名，偶爾叫兩聲“老顧”已經是很夠意思了。對此，顧漢江麵上倒沒多說一句話。有一次，可能是院辦主任陳時珺也有些聽不下去，請吳主任要尊重院領導。吳祖興迴答說：“什麽是尊重？在醫院，誰的醫療技術比我好，我自然尊重誰，比如李院長。”當時，李力紅也在場，雖然沒有任何表示，但心底也冒出了一個念閃，吳祖興的情商是否有待提高，該不會是美國的快餐食品吃多了吧！當時，李力紅還想呢，隻要不是“豬隊友”就行。結果，你越擔心什麽，什麽就越要沾上你。
既然書記對報告沒有意見，李力紅決定叫陳時珺將吳祖興手術失誤事件處理結果的書麵報告送上去，好早日結束這種自吞蒼蠅的窩火的糗事！
陳時珺電話聯係高副市長的秘書，講市一醫有份報告要報送高副市長。秘書告訴她，高市長在東湖醫院開會，如急的話，就送到東湖醫院給他。陳時珺忙說“好的，好的。”
陳時珺立馬將高副市長在東湖醫院開會的事告訴李力紅院長。按慣例，如果是醫療工作方麵的內容，現場觀摩交流在哪家醫院舉行，會議一般就在哪家開。顯然，這個會議不是什麽工作交流，否則市衛計委要通知院長或書記以及對應的科室主任參加，再不濟也會讓院辦主任到場。陳時珺問李力紅“要不要送到東湖交給高副市長的秘書？”李力紅明白陳時珺的意思，要不要借機了解一下東湖會議的情況，否則，怎麽送交報告才不會來多此一舉的“請示”呢！陳時珺是老院辦主任了，能夠在高樓大廈中自如的穿梭，除了能把領導交待的事情辦好，不顯山露水，還得有敏銳的嗅覺和明目達聰的本事。單位裏，最不能小看的就是辦公室主任。李力紅給陳時珺一問，有些迴答不上來。他直看著陳時珺，一米六幾的個子，加上一雙中跟皮鞋，撐死也就一米七罷！今天怎麽就覺得她挺高的？一頭短發，圓臉，深灰色西服套裙，雖然說不上漂亮，但還是挺精神的，還真看不出有四十出頭的歲數。“你是哪年到市一醫的？哪年任院辦主任的？”李力紅問道。
陳時珺被院長直盯著看已經有些不知所以，正想問院長是不是她的著裝或是哪裏有問題，不想院長反倒問起自己是哪年到醫院工作的！自己的履曆難道院長不清楚？十年的老院長了，行話講“哪間的倉庫暗藏有幾隻耗子都清楚”！陳時珺有些不解地迴答說：“九八抗洪那年參加工作。您任院長的第二年，提拔我做副主任；第四年，段和平主任退休，您提拔我為主任，到今年是七個整年。”
“哦，對！看我這記性，唉！”李力紅歎了口氣，說：“報告怎麽送，你自己拿主意。”
“你今天怎麽啦？剛才看我的神情怪怪的！要不，等我迴來陪你出去走走？”陳時珺看著李力紅說著。
“沒什麽，你先把報告送去。再拖下去，我和老顧都要吃板子了！”李力紅靠在大班椅上有些沮喪地說道。
陳時珺沒繼續說什麽，退出院長辦公室時順手將門帶上。走廊裏一溜的腳步聲很快遠去。
陳時珺趕到東湖醫院時，高東副市長、市衛計委胡建華主任、東湖醫院的張國雄董事長、鄧在軍院長、方顏章和梅盛林副院長、餘光春副書記等一行人正從行政樓裏出來，準備乘坐停在門口等候的豐田考斯特出去。陳時珺沒有冒然上前，在花壇的一側遠距離地站著。她想等高副市長的車子出來時將報告遞給秘書，請他轉呈。等了好一會都不見人車出現，既然來了，總要把事情辦好，陳時珺決定進東湖行政樓一趟。她走到門口遇見正往外走的甘勤，兩家醫院的院辦主任自然相識，或在市局開會，或醫療行政係統業務培訓等等，多有照麵。
“咦？陳主任！稀客，稀客！”甘勤熱情招唿著。
“甘主任好！”陳時珺也禮貌地迴道。
“是什麽風把你吹到我們這裏啊，走，上去坐！”
“不坐了！這不，高副市長的秘書說領導在你們這開會，讓我把材料送到這兒來呢！”
“哦，剛結束下來呢！你沒碰上？”
“領導走了？我怎麽沒看到高副市長的車子呢！”
“那肯定錯過了！他們是在我之前下來的，會議結束前高副市長吩咐秘書坐他的車子迴市裏拿材料了，領導永遠比我們想的要忙哩！”
“唉，也是！罷了，再跑一趟唄！拜拜！”陳時珺跟平常一樣和甘勤揮手道別。
“拜拜！”甘勤也揮了揮手。
陳時珺行步如風連走帶跑，迴到停在醫院外邊馬路臨時車位的車裏。此刻幸好沒有旁人，她的淚水已經湧到了眼眶的邊沿！她抽了兩張麵紙輕輕擦拭著眼睛，心裏是一陣莫名地憋屈。讓東州人引以驕傲的市一醫什麽時候變成如此不受待見啦？實事求是地說是醫院自己造成的緣故！方顏章走的時候沒有為他舉行任何形式的歡送會，雖然方顏章說別勞師動眾，李院長也講既然方醫生不喜歡那就算了。但是作為院辦主任，她總感覺有所虧欠。方醫生在外科十年有餘，從來沒有過什麽醫患糾紛或矛盾之類的傳聞，聽到或碰到的都是找關係請方醫生看病的！而根據院長指示，卻為吳祖興操辦了一個隆重的歡迎晚會。吳醫生在會上發言說，從今日起，今後的三至五年時間，大家將看到一個享譽全球的東州市一醫的大外科！才兩個月呢，就“享譽”星球了！她越想越氣，難怪院長書記一個沮喪一個懊惱！
陳時珺開車駛離東湖醫院，往市衛計委方向駛去。她要先送一份主管部門再說，倘如上麵問起，至少已經報送衛委辦了！
陳時珺離開後，李力紅靠在大班椅上足足閉目有十來分鍾。盡管有些倦乏，但並沒有睡著，也睡不著，隻是感到辦公室靜得出奇，好像和熙熙攘攘人頭烏央的門診大廳、緊張忙碌的住院部沒有任何的關係。突然間，有一種這個地方這家醫院有沒有他李力紅都是一個樣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心底裏莫名地冒出一絲不祥的念頭，搞不好，自己的這張椅子都有可能不保！他將處理過程細細地迴顧了一遍，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妥。醫院決定撤銷吳祖興外科主任和醫療指導小組副組長的職務，純粹地作為一名主任醫生繼續留在醫院外科工作。顧漢江則認為應降級為副主任醫生待遇。李力紅認為吳祖興從美國迴來工作，還是值得肯定的，應當給他一個適應的過程。同時，李力紅也提醒顧漢江，在當下的風口上作出任一處理決定都要經得住方方麵麵的拷問。顧漢江聽懂李力紅的話，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但是，李力紅知道，自己身為院長對這件事情應負有的責任，如果沒有足夠清醒的認識和態度，恐怕是難以過關的。他決定賭一把，至少也給自己爭取一點主動吧！李力紅自己寫了一份“關於引咎辭去院長職務的報告”，按組織程序發給顧漢江一份，再打印一份準備送交市局黨組。打出來看時，抬頭還是習慣的“衛生局”。機構變來變去，在老百姓眼裏還不就是原來的那個衛生局？算了，不改了！
顧漢江一看李力紅寫的辭職報告，跑到李力紅辦公室，一進門就說：“你這是幹嘛呢？你院長有責任，難道我這個黨委書記就沒事？！”
李力紅掃了他一眼說：“這是醫療技術層麵上的事，離你遠呢！另外，我也覺得累了！還是認真做個本分的醫生，‘救死扶傷，治病救人’吧。”
顧漢江聽罷，內心還是有點感動的。自己和李力紅搭班也快有十年了，雖說平時覺得他有些獨斷專行，甚至也有甩鍋給自己的時候，但總的來說，作為院長還是稱職的，近十年來市一醫的發展便是很好的佐證。過去東州百姓的眼裏隻有東江大學的幾家附屬醫院，現在早就不存在有瞧不上市一醫的情況了，無論是醫療技術方麵還是醫院的軟件和硬件上的建設，都毫無疑義地進入東州三甲醫院的第一梯隊！顧漢江說：“既然你要這樣做，作為書記總有保留意見的權利吧？我們都沒有決定權，我相信上級組織也不會輕易就接受的！”
“不管怎樣，我的態度是誠懇的，也是發自內心的。你我搭班多年，彼此了解。我很感謝你這個書記，為了讓我抓好主營工作，許多事情都不讓我煩神，你也承擔了很多的壓力！”說到這裏，李力紅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濕潤起來。
“你還記得和我搭班多年？你院長辭職，我書記也辭職！我早就想自己開家骨科診所了！”顧漢江有些激動地說道。
“說多了！這是我分內的事，你把自己扯進來幹嘛？過會我去趟局裏，你讓我獨自安靜一會好不！”李力紅下了逐客令。
“好。你忙，你忙！”顧漢江說著轉身離開。
看著顧漢江走出辦公室的背影，李力紅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大約過了二十來分鍾，李力紅簡單整理了一下案頭，將辭職報告塞進公文包，走出辦公室準備前往市衛計委。電梯將他送到負一層車庫，還沒有走出電梯門，手機響起，是衛計委主任胡建華的。他接過電話說：“你好，胡局！”李力紅跟胡建華相識已久，但倆人又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確切地說李力紅是省廳這條線上的。他對胡建華說，醫衛係統稱主任的實在太多，還是叫“局長”要來的親切明確。這倒也是，以前是計生辦和衛生局，之後升格稱“委員會”，成了計生委和衛生委，後來合並稱衛計委，到了今天又叫衛健委。牌子是越掛越大，也越掛越多，但衛生局的本質功能始終沒變，“醫管處”的職能還是“外甥點燈籠，照舅（舊）”。業內許多資深的醫護人員還是習慣叫“衛生局”，提到主管部門也習慣稱唿“市局”。這裏就權且按“衛生局”“衛生廳”來說罷，怎麽方便怎麽來。胡建華笑笑，未置可否。這邊任憑李力紅“喂，喂”地喊，手機裏還是沒有任何聲音。這個總務老謝，早就讓他加強地下車庫的網絡信號了，至今還是老樣子，不知道上班都在忙些什麽！胡建華主任沒有關機，李力紅自然不便掛了，還是斷續地唿叫：“喂，喂，胡局，聽到嗎？”走出通道拐角，到寬敞的車庫，才聽到手機裏的聲音。
“你和顧漢江在玩什麽名堂嘛！現在有時間嗎？到我辦公室來再說吧!”手機裏，胡建華幾乎是在喊著說話，“你那個地方怎麽還有不通手機的哈？呃，你一醫是貧困還是落後哈？”
“剛從電梯裏出來，現在好了，我現在就到局裏向你匯報！”李力紅大聲迴道。
李力紅說完見對方掛了手機他才將手機塞進包裏。胡建華可不是顧漢江，自己的態度一定要誠懇，否則，一個不留神還就真的要輸到姥姥家！李力紅提醒自己。市局距離一醫不算遠，相隔兩條街，都在老城區中心地帶，但路上車水馬龍，開車也要十分鍾，步行的話大概需要要二十幾分鍾。李力紅沒有走過，是一次會前閑聊，聽顧漢江講到，他步行去市局，而且都抄近路走，用時將近三十分鍾。李力紅還是開自己的私車去，穿著西褲皮鞋的，走出一身汗不是給自己不舒服麽？另外也不算趕時間，都說：快慢看路況，遲到怨堵車。總之不能顯擺，讓司機小賈留在院辦搭把手打打雜吧。
市衛生局原在市府大院內一棟獨立的樓裏，後來據說是市總工會辦公用房超標，市政府給它另外安個地方，總工會大樓變成了市衛生大廈。衛生局進駐前又重新裝修了一番，又將愛衛會、計生委、紅十字會等大小機構人員一股腦兒集中到了這裏，結果又到另一個極端，人多地方小。局長胡建華幾次請分管的高東副市長蒞臨實地考察指導衛生工作，從實際情況出發，才決定將愛、紅兩會請到新建的市疾病控製中心大樓落腳。即便這樣，客觀講辦公條件還是不咋地。到了市局門口，李力紅按了兩聲喇叭，門衛從窗戶裏探出頭來，一看是一醫的李院長，趕緊開了電動伸縮門，並向李院長揮手招唿。李力紅視而不見地點點頭，自顧開車進去，在公務專用車位停好，拎著公文包穿過一樓大堂進了電梯直上六樓前往胡局辦公室。李力紅在走道東側盡頭六〇九局長辦公室門上輕敲了兩聲，裏麵沒動靜，又稍加用力地敲了兩下，還是沒動靜。這時，邊上的辦公室裏出來一個女辦事員，過來對李力紅說：“李院長，胡主任還在路上，他請你在小會議室裏坐一會，等他迴來。您這邊請！”李力紅一句話沒說，跟著她走進對門的小會議室，自個兒坐下。女辦事員衝了杯綠茶送到他麵前，李力紅敲了敲桌頭表示謝意，便隻管自己做起了閉目養神的功課。
不一會，走廊傳來胡建華的聲音，問：“李院長來了嗎？請他到我這裏來。”
沒等“請”，李力紅便走到胡局辦公室門口，對開著的門輕敲了兩下：“胡局！”
“進來坐，老李！”胡建華沒有看他，自顧抽出一根香煙點了起來。他參加東湖醫院高副市長主持的現場會一結束，和高副市長他們一行打過招唿就急忙趕了迴來。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看罷東湖再看一醫，還是“嫡長子”市第一人民醫院呢！胡局請李力紅在沙發坐下，自己過去將辦公室門關上，還沒迴到椅子坐下，外邊傳來兩聲輕敲門聲音，胡局轉身迴去將門打開。還是那個女辦事員，她把李院長剛才的那杯茶端過來放好，又給胡局杯子裏續了水，退出時將門輕輕帶上關好。
“顧漢江給我打來電話說他這個書記不準備當了，我問他什麽理由，他說你院長也不當了，責任不能讓你一人扛！有這迴事？”胡局看了看李力紅，抽著煙不緊不慢地問道。
在東州衛生係統，李力紅一直以醫療專家自居，至於院長一職，那是組織上考察的“德才兼備”的結果，所以他向來是瞧不起這圈那圈的。至於麵前的這位胡局和顧漢江之間的關係，他心裏門清，當年胡建華結婚還是顧漢江牽的線，倆人關係自然不淺！“這個老顧，關他什麽事嘛！這是屬於醫療事故範圍，我是組長，我不擔責誰擔責？總不能把吳祖興就此一棍子打倒在地吧！”李力紅說著，從包裏拿出辭去院長的報告遞給胡建華，“這些年，在一醫和老顧一路走來，風風雨雨的，也難怪他心裏有氣。”
“嗬，原來這樣江湖義氣！一個是書記，一個是院長！不會是做給我看的吧？顧漢江給我打電話時，高東副市長就在邊上，他說‘國家培養你們多年，遇到丁點事情就要做甩手掌櫃？’你李力紅難道不清楚市裏給一醫有多大的支持？看看東湖，一分一厘都要自己掏，做得是這樣的有聲有色！我看啊，不是吳祖興的失誤問題，而是你們班子思想上有問題！我問你，吳祖興手術失誤處理意見的報告呢？我讓你們盡早盡快，到今天都要快兩周了！還有，你們江東院區的人員都安排好了？各功能區都組織驗收了？設備呢，都調試過了？打算什麽時候剪彩開張呢？這些正兒八經的事情不去把它做好，卻悶在辦公室隻想當逃兵！你說市裏領導怎麽看一醫？”胡局說著有點兒動氣了，“還有，誰說要把吳祖興一棍子打倒在地了？他是誤用進口材料，手術本身並沒有問題，專家組的調查報告擺在那呢！”
“處理意見，我已經讓陳時珺報上，局裏的應該到辦公室了吧！”李力紅說著，準備打電話。
“還是我來問一下。”胡局用座機撥了個短號，問道：“一醫有報告送過來嗎？”
“有一份，是關於吳祖興醫生的。你現在就要？”電話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聽得出是辦公室主任蘇素笉。
“拿過來我看一下。”胡局說罷放下電話，同時將李力紅的辭職報告遞還給他，“收起來，就到此為止！”
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音。“請進。”胡局應道。
推門進來的是辦公室主任蘇素笉，她是公認的東州衛生係統的大美人，雖然已過四十，卻依然有如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豐姿冶麗，絲毫看不出同齡女人應有的歲月影子。如今的女人，不上點粉底紅妝幾乎是出不了門，而蘇素笉則是素顏朝天，還白裏透紅，光豔逼人。她在東江衛視擔任首席主播的妹妹蘇紓蓁也說，爸媽眷顧她，幫她省了許多女人要花的錢！
身著一襲米色套裝的蘇素笉款款進來，見李力紅在座，主動招唿：“李院長在啊！陳時珺剛走不久，在我那和高副市長的秘書一聯係上，就急忙趕去了。”
“陳時珺多次在我們麵前說你對她的工作幫助很大呢！”這話李力紅說的絲毫沒有水分，陳時珺在不同的場合都有提及蘇主任對工作的要求和對她的幫助。
蘇素笉報以笑笑，將一醫的報告遞給胡局，說：“原件在辦公室。我叫小羅複印給黨組成員了。另外，省‘東江潮人才辦’問我們有沒有處理意見出來，如有也要報送他們一份。”
胡局點頭道：“等我看了之後再說。其它同誌如有不同看法，要及時報我。”
“好的。”蘇素笉轉身出門。在她轉身的那瞬間，曼妙的身段如行雲流水一般，豐盈窈窕，著實把李力紅給看呆了！
“篤篤！”胡局看著李力紅，敲了敲桌頭。“你醫院裏沒有啊？別裝得沒見過世麵一樣！”
“你是審美疲勞呢！”李力紅迴過神應了胡局一句。
“真是瞎扯！行了，先擦自己的屁股吧！”胡局將手中的報告瀏覽了一下，說：“其它的沒什麽。免去吳祖興心外主任一職，行政警告一次。這樣處理，外界會怎麽看？一醫是否還有更具聲望的醫生替代他？作為人才引進在崗兩個月時間就麵臨這樣的處理，這麽說是省裏‘東江潮計劃’對人才的鑒定存在紕漏嘍？那麽是否也同樣說明我們用人不嚴謹哈？這樣說，是打誰的臉？如果吳祖興公開聲明要辭職離開，再迴美國，又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這些，你和顧漢江有考慮嗎？這樣報到市裏去，你覺得市領導會怎樣看待？醫院可不是你李力紅的，當然也不是我的。第一步走歪了還有救，如果第二步繼續歪下去，那就真的是有問題了！方顏章去了東湖，還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否則，該質疑的就不單單是你一醫了！我看，醫療指導小組還是你和老顧掌握吧，也要給老顧一點業務上的壓力。再說，指導小組是係統內部組織，調整指導組既名正言順又波瀾不驚。至於其他的，就讓‘東江潮人才辦’斟酌吧，他們不是有觀察期的麽？我的意見是你們指導組調整後再報市裏不遲。你看呢？”
聽了胡建華的話，李力紅臉上還真有點發燙，後背也在冒汗。人
說“天上九頭鳥”呢，此話絕非妄言。他隨即給陳時珺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問她到了哪裏。對方迴答說剛進市府大門。李力紅讓她迴來，說報告暫時不交。陳時珺說市局那份都交給蘇主任了。李力紅說知道了，他現在就在市局。
李力紅通話結束，胡局也用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李力紅看了下屏幕，是“高東副市長”。“嘟嘟”響了幾秒之後，隻聽胡局說：“高市長，一醫的處理意見正如你所擔心的那樣，我的意見是等他們調整後再報，可以嗎？······好的，······好的。李力紅院長就在我這兒。······好的。再見！”胡局掛了電話，從桌頭上拿起香煙點了一支，看著嫋嫋四散的煙霧，自言自語道：“淮南橘甜，淮北枳酸。”
李力紅聽過，“嘿嘿”地幹笑了兩聲。
這時，桌上的座機響起，是顧漢江。李力紅遲疑片刻拿起話筒問：“有事？”
電話裏顧漢江說：“你知道了吧，方顏章到東湖擔任常務副院長，醫療技術指導小組組長。”
李力紅迴道：“聽說了。”
“吳祖興的那個手術失誤報告我看了，就那樣吧。”說完，話筒裏頭響起掛機的“嘟嘟”聲。
李力紅“嘿嘿”兩聲，將話筒放下。
確實，自從方顏章離開市一醫後，李力紅幾乎沒有過上一天省心的日子。上周一，有個八十來歲的老年患者做心髒搭橋手術，說好用的是國產的支架，結果吳祖興給用了日本進口的，價格高了三四倍。誤用就如實講誤用，其它什麽都不去說，差價承擔下來就是了。這吳祖興也不知怎麽想的，第一時間不向自己這位一把手的院長或其它院領導匯報通氣，給自己和醫院預留點空間，卻給患者家屬解釋什麽日本的產品質量牢靠，價格自然也就不同。如此一來，此地無銀三百兩，什麽都沾上了。無處不在的自媒體唯恐醫院不亂，先是認為醫院是否存在個人或院方暗中推薦銷售外國產品，以賺取更高利潤！再是導致國內廠家的不滿，要求拿出國內產品質量到底差在哪的事實依據，要求公開作出說明！同時又激起病人家屬更大的意見，指責醫院對患者家屬隱瞞材料，暗中使用進口產品，騙取病人錢財！看熱鬧的更不嫌事多，紛紛講都是沒給醫生紅包的緣故！一直鬧到《東州晚報》、“市民論壇網”、東江衛視“有事我來說”頻道、東州電視台“閑事佬”欄目。至於手機《頭條》上的跟帖和評論幾天時間就竄升至十幾萬！李力紅真沒想到堂堂的東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竟然如此跟著吳祖興以這種方式“出名”，當“網紅”，上“熱搜”！市裏明確要求，要給廣大網民、市民一個合理的解釋！還能解釋什麽？院長李力紅本人在幾個大的媒體平台上向社會公開致歉！院長親自向患者及家屬賠不是！患者手術費用全部由院方承擔！省廳市局出麵組織專家給患者做治療鑒定，除支架誤用外，是否還有其它醫療技術層麵的失誤！除了這些，市裏還要求醫院必須深刻檢查檢討，在規章製度和監督執行方麵，是否存在嚴重漏洞嚴重不足或嚴重失誤，並提出整改時限，同時上報對此次事件處理的結果！
這段時間說李力紅是“流年不利”也不為過。從不關心網絡空間的他，也領教了個中滋味。國內某些個網絡大v以“判官”的姿態頻頻發聲，說什麽“以目前的認知水平，尚無法具備和滿足高端人才迴國服務的條件，高端人才迴國是一種資源浪費。”“國內百姓普遍承受不了昂貴的醫療費用，對價高質好的進口產品隻能是一種奢望。”有個別甚至說“這是一起有預謀的針對歸國高端人才的誣陷！”對這些觀點，吳祖興感到很受用，還鏈接給李力紅看，寬慰他“事情沒他想的那麽糟，畢竟這是‘無心之過’嘛！再者，對素質普遍低下的國內百姓，自己在美國雖然有所聽聞，但是還真沒料到竟然有這樣毫無素質的，也算長見識了！”李力紅聽罷，連苦笑都笑不出來！“東江潮計劃”，人才迴歸！媽的，怎麽就我這裏有事？李力紅越想越惱，自己苦心經營了十年的聲譽一夜間就漂到了爪窪國！難怪顧漢江連說話都沒有了好聲氣，畢竟醫院也有他的付出！人都是相互的，吳祖興正式入職市一醫直到這次手術失誤的前一刻，據說從沒有稱唿過“顧書記”，遇見或碰到顧漢江，要麽不搭話，要麽直唿其姓名，偶爾叫兩聲“老顧”已經是很夠意思了。對此，顧漢江麵上倒沒多說一句話。有一次，可能是院辦主任陳時珺也有些聽不下去，請吳主任要尊重院領導。吳祖興迴答說：“什麽是尊重？在醫院，誰的醫療技術比我好，我自然尊重誰，比如李院長。”當時，李力紅也在場，雖然沒有任何表示，但心底也冒出了一個念閃，吳祖興的情商是否有待提高，該不會是美國的快餐食品吃多了吧！當時，李力紅還想呢，隻要不是“豬隊友”就行。結果，你越擔心什麽，什麽就越要沾上你。
既然書記對報告沒有意見，李力紅決定叫陳時珺將吳祖興手術失誤事件處理結果的書麵報告送上去，好早日結束這種自吞蒼蠅的窩火的糗事！
陳時珺電話聯係高副市長的秘書，講市一醫有份報告要報送高副市長。秘書告訴她，高市長在東湖醫院開會，如急的話，就送到東湖醫院給他。陳時珺忙說“好的，好的。”
陳時珺立馬將高副市長在東湖醫院開會的事告訴李力紅院長。按慣例，如果是醫療工作方麵的內容，現場觀摩交流在哪家醫院舉行，會議一般就在哪家開。顯然，這個會議不是什麽工作交流，否則市衛計委要通知院長或書記以及對應的科室主任參加，再不濟也會讓院辦主任到場。陳時珺問李力紅“要不要送到東湖交給高副市長的秘書？”李力紅明白陳時珺的意思，要不要借機了解一下東湖會議的情況，否則，怎麽送交報告才不會來多此一舉的“請示”呢！陳時珺是老院辦主任了，能夠在高樓大廈中自如的穿梭，除了能把領導交待的事情辦好，不顯山露水，還得有敏銳的嗅覺和明目達聰的本事。單位裏，最不能小看的就是辦公室主任。李力紅給陳時珺一問，有些迴答不上來。他直看著陳時珺，一米六幾的個子，加上一雙中跟皮鞋，撐死也就一米七罷！今天怎麽就覺得她挺高的？一頭短發，圓臉，深灰色西服套裙，雖然說不上漂亮，但還是挺精神的，還真看不出有四十出頭的歲數。“你是哪年到市一醫的？哪年任院辦主任的？”李力紅問道。
陳時珺被院長直盯著看已經有些不知所以，正想問院長是不是她的著裝或是哪裏有問題，不想院長反倒問起自己是哪年到醫院工作的！自己的履曆難道院長不清楚？十年的老院長了，行話講“哪間的倉庫暗藏有幾隻耗子都清楚”！陳時珺有些不解地迴答說：“九八抗洪那年參加工作。您任院長的第二年，提拔我做副主任；第四年，段和平主任退休，您提拔我為主任，到今年是七個整年。”
“哦，對！看我這記性，唉！”李力紅歎了口氣，說：“報告怎麽送，你自己拿主意。”
“你今天怎麽啦？剛才看我的神情怪怪的！要不，等我迴來陪你出去走走？”陳時珺看著李力紅說著。
“沒什麽，你先把報告送去。再拖下去，我和老顧都要吃板子了！”李力紅靠在大班椅上有些沮喪地說道。
陳時珺沒繼續說什麽，退出院長辦公室時順手將門帶上。走廊裏一溜的腳步聲很快遠去。
陳時珺趕到東湖醫院時，高東副市長、市衛計委胡建華主任、東湖醫院的張國雄董事長、鄧在軍院長、方顏章和梅盛林副院長、餘光春副書記等一行人正從行政樓裏出來，準備乘坐停在門口等候的豐田考斯特出去。陳時珺沒有冒然上前，在花壇的一側遠距離地站著。她想等高副市長的車子出來時將報告遞給秘書，請他轉呈。等了好一會都不見人車出現，既然來了，總要把事情辦好，陳時珺決定進東湖行政樓一趟。她走到門口遇見正往外走的甘勤，兩家醫院的院辦主任自然相識，或在市局開會，或醫療行政係統業務培訓等等，多有照麵。
“咦？陳主任！稀客，稀客！”甘勤熱情招唿著。
“甘主任好！”陳時珺也禮貌地迴道。
“是什麽風把你吹到我們這裏啊，走，上去坐！”
“不坐了！這不，高副市長的秘書說領導在你們這開會，讓我把材料送到這兒來呢！”
“哦，剛結束下來呢！你沒碰上？”
“領導走了？我怎麽沒看到高副市長的車子呢！”
“那肯定錯過了！他們是在我之前下來的，會議結束前高副市長吩咐秘書坐他的車子迴市裏拿材料了，領導永遠比我們想的要忙哩！”
“唉，也是！罷了，再跑一趟唄！拜拜！”陳時珺跟平常一樣和甘勤揮手道別。
“拜拜！”甘勤也揮了揮手。
陳時珺行步如風連走帶跑，迴到停在醫院外邊馬路臨時車位的車裏。此刻幸好沒有旁人，她的淚水已經湧到了眼眶的邊沿！她抽了兩張麵紙輕輕擦拭著眼睛，心裏是一陣莫名地憋屈。讓東州人引以驕傲的市一醫什麽時候變成如此不受待見啦？實事求是地說是醫院自己造成的緣故！方顏章走的時候沒有為他舉行任何形式的歡送會，雖然方顏章說別勞師動眾，李院長也講既然方醫生不喜歡那就算了。但是作為院辦主任，她總感覺有所虧欠。方醫生在外科十年有餘，從來沒有過什麽醫患糾紛或矛盾之類的傳聞，聽到或碰到的都是找關係請方醫生看病的！而根據院長指示，卻為吳祖興操辦了一個隆重的歡迎晚會。吳醫生在會上發言說，從今日起，今後的三至五年時間，大家將看到一個享譽全球的東州市一醫的大外科！才兩個月呢，就“享譽”星球了！她越想越氣，難怪院長書記一個沮喪一個懊惱！
陳時珺開車駛離東湖醫院，往市衛計委方向駛去。她要先送一份主管部門再說，倘如上麵問起，至少已經報送衛委辦了！
陳時珺離開後，李力紅靠在大班椅上足足閉目有十來分鍾。盡管有些倦乏，但並沒有睡著，也睡不著，隻是感到辦公室靜得出奇，好像和熙熙攘攘人頭烏央的門診大廳、緊張忙碌的住院部沒有任何的關係。突然間，有一種這個地方這家醫院有沒有他李力紅都是一個樣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心底裏莫名地冒出一絲不祥的念頭，搞不好，自己的這張椅子都有可能不保！他將處理過程細細地迴顧了一遍，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妥。醫院決定撤銷吳祖興外科主任和醫療指導小組副組長的職務，純粹地作為一名主任醫生繼續留在醫院外科工作。顧漢江則認為應降級為副主任醫生待遇。李力紅認為吳祖興從美國迴來工作，還是值得肯定的，應當給他一個適應的過程。同時，李力紅也提醒顧漢江，在當下的風口上作出任一處理決定都要經得住方方麵麵的拷問。顧漢江聽懂李力紅的話，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但是，李力紅知道，自己身為院長對這件事情應負有的責任，如果沒有足夠清醒的認識和態度，恐怕是難以過關的。他決定賭一把，至少也給自己爭取一點主動吧！李力紅自己寫了一份“關於引咎辭去院長職務的報告”，按組織程序發給顧漢江一份，再打印一份準備送交市局黨組。打出來看時，抬頭還是習慣的“衛生局”。機構變來變去，在老百姓眼裏還不就是原來的那個衛生局？算了，不改了！
顧漢江一看李力紅寫的辭職報告，跑到李力紅辦公室，一進門就說：“你這是幹嘛呢？你院長有責任，難道我這個黨委書記就沒事？！”
李力紅掃了他一眼說：“這是醫療技術層麵上的事，離你遠呢！另外，我也覺得累了！還是認真做個本分的醫生，‘救死扶傷，治病救人’吧。”
顧漢江聽罷，內心還是有點感動的。自己和李力紅搭班也快有十年了，雖說平時覺得他有些獨斷專行，甚至也有甩鍋給自己的時候，但總的來說，作為院長還是稱職的，近十年來市一醫的發展便是很好的佐證。過去東州百姓的眼裏隻有東江大學的幾家附屬醫院，現在早就不存在有瞧不上市一醫的情況了，無論是醫療技術方麵還是醫院的軟件和硬件上的建設，都毫無疑義地進入東州三甲醫院的第一梯隊！顧漢江說：“既然你要這樣做，作為書記總有保留意見的權利吧？我們都沒有決定權，我相信上級組織也不會輕易就接受的！”
“不管怎樣，我的態度是誠懇的，也是發自內心的。你我搭班多年，彼此了解。我很感謝你這個書記，為了讓我抓好主營工作，許多事情都不讓我煩神，你也承擔了很多的壓力！”說到這裏，李力紅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濕潤起來。
“你還記得和我搭班多年？你院長辭職，我書記也辭職！我早就想自己開家骨科診所了！”顧漢江有些激動地說道。
“說多了！這是我分內的事，你把自己扯進來幹嘛？過會我去趟局裏，你讓我獨自安靜一會好不！”李力紅下了逐客令。
“好。你忙，你忙！”顧漢江說著轉身離開。
看著顧漢江走出辦公室的背影，李力紅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大約過了二十來分鍾，李力紅簡單整理了一下案頭，將辭職報告塞進公文包，走出辦公室準備前往市衛計委。電梯將他送到負一層車庫，還沒有走出電梯門，手機響起，是衛計委主任胡建華的。他接過電話說：“你好，胡局！”李力紅跟胡建華相識已久，但倆人又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確切地說李力紅是省廳這條線上的。他對胡建華說，醫衛係統稱主任的實在太多，還是叫“局長”要來的親切明確。這倒也是，以前是計生辦和衛生局，之後升格稱“委員會”，成了計生委和衛生委，後來合並稱衛計委，到了今天又叫衛健委。牌子是越掛越大，也越掛越多，但衛生局的本質功能始終沒變，“醫管處”的職能還是“外甥點燈籠，照舅（舊）”。業內許多資深的醫護人員還是習慣叫“衛生局”，提到主管部門也習慣稱唿“市局”。這裏就權且按“衛生局”“衛生廳”來說罷，怎麽方便怎麽來。胡建華笑笑，未置可否。這邊任憑李力紅“喂，喂”地喊，手機裏還是沒有任何聲音。這個總務老謝，早就讓他加強地下車庫的網絡信號了，至今還是老樣子，不知道上班都在忙些什麽！胡建華主任沒有關機，李力紅自然不便掛了，還是斷續地唿叫：“喂，喂，胡局，聽到嗎？”走出通道拐角，到寬敞的車庫，才聽到手機裏的聲音。
“你和顧漢江在玩什麽名堂嘛！現在有時間嗎？到我辦公室來再說吧!”手機裏，胡建華幾乎是在喊著說話，“你那個地方怎麽還有不通手機的哈？呃，你一醫是貧困還是落後哈？”
“剛從電梯裏出來，現在好了，我現在就到局裏向你匯報！”李力紅大聲迴道。
李力紅說完見對方掛了手機他才將手機塞進包裏。胡建華可不是顧漢江，自己的態度一定要誠懇，否則，一個不留神還就真的要輸到姥姥家！李力紅提醒自己。市局距離一醫不算遠，相隔兩條街，都在老城區中心地帶，但路上車水馬龍，開車也要十分鍾，步行的話大概需要要二十幾分鍾。李力紅沒有走過，是一次會前閑聊，聽顧漢江講到，他步行去市局，而且都抄近路走，用時將近三十分鍾。李力紅還是開自己的私車去，穿著西褲皮鞋的，走出一身汗不是給自己不舒服麽？另外也不算趕時間，都說：快慢看路況，遲到怨堵車。總之不能顯擺，讓司機小賈留在院辦搭把手打打雜吧。
市衛生局原在市府大院內一棟獨立的樓裏，後來據說是市總工會辦公用房超標，市政府給它另外安個地方，總工會大樓變成了市衛生大廈。衛生局進駐前又重新裝修了一番，又將愛衛會、計生委、紅十字會等大小機構人員一股腦兒集中到了這裏，結果又到另一個極端，人多地方小。局長胡建華幾次請分管的高東副市長蒞臨實地考察指導衛生工作，從實際情況出發，才決定將愛、紅兩會請到新建的市疾病控製中心大樓落腳。即便這樣，客觀講辦公條件還是不咋地。到了市局門口，李力紅按了兩聲喇叭，門衛從窗戶裏探出頭來，一看是一醫的李院長，趕緊開了電動伸縮門，並向李院長揮手招唿。李力紅視而不見地點點頭，自顧開車進去，在公務專用車位停好，拎著公文包穿過一樓大堂進了電梯直上六樓前往胡局辦公室。李力紅在走道東側盡頭六〇九局長辦公室門上輕敲了兩聲，裏麵沒動靜，又稍加用力地敲了兩下，還是沒動靜。這時，邊上的辦公室裏出來一個女辦事員，過來對李力紅說：“李院長，胡主任還在路上，他請你在小會議室裏坐一會，等他迴來。您這邊請！”李力紅一句話沒說，跟著她走進對門的小會議室，自個兒坐下。女辦事員衝了杯綠茶送到他麵前，李力紅敲了敲桌頭表示謝意，便隻管自己做起了閉目養神的功課。
不一會，走廊傳來胡建華的聲音，問：“李院長來了嗎？請他到我這裏來。”
沒等“請”，李力紅便走到胡局辦公室門口，對開著的門輕敲了兩下：“胡局！”
“進來坐，老李！”胡建華沒有看他，自顧抽出一根香煙點了起來。他參加東湖醫院高副市長主持的現場會一結束，和高副市長他們一行打過招唿就急忙趕了迴來。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看罷東湖再看一醫，還是“嫡長子”市第一人民醫院呢！胡局請李力紅在沙發坐下，自己過去將辦公室門關上，還沒迴到椅子坐下，外邊傳來兩聲輕敲門聲音，胡局轉身迴去將門打開。還是那個女辦事員，她把李院長剛才的那杯茶端過來放好，又給胡局杯子裏續了水，退出時將門輕輕帶上關好。
“顧漢江給我打來電話說他這個書記不準備當了，我問他什麽理由，他說你院長也不當了，責任不能讓你一人扛！有這迴事？”胡局看了看李力紅，抽著煙不緊不慢地問道。
在東州衛生係統，李力紅一直以醫療專家自居，至於院長一職，那是組織上考察的“德才兼備”的結果，所以他向來是瞧不起這圈那圈的。至於麵前的這位胡局和顧漢江之間的關係，他心裏門清，當年胡建華結婚還是顧漢江牽的線，倆人關係自然不淺！“這個老顧，關他什麽事嘛！這是屬於醫療事故範圍，我是組長，我不擔責誰擔責？總不能把吳祖興就此一棍子打倒在地吧！”李力紅說著，從包裏拿出辭去院長的報告遞給胡建華，“這些年，在一醫和老顧一路走來，風風雨雨的，也難怪他心裏有氣。”
“嗬，原來這樣江湖義氣！一個是書記，一個是院長！不會是做給我看的吧？顧漢江給我打電話時，高東副市長就在邊上，他說‘國家培養你們多年，遇到丁點事情就要做甩手掌櫃？’你李力紅難道不清楚市裏給一醫有多大的支持？看看東湖，一分一厘都要自己掏，做得是這樣的有聲有色！我看啊，不是吳祖興的失誤問題，而是你們班子思想上有問題！我問你，吳祖興手術失誤處理意見的報告呢？我讓你們盡早盡快，到今天都要快兩周了！還有，你們江東院區的人員都安排好了？各功能區都組織驗收了？設備呢，都調試過了？打算什麽時候剪彩開張呢？這些正兒八經的事情不去把它做好，卻悶在辦公室隻想當逃兵！你說市裏領導怎麽看一醫？”胡局說著有點兒動氣了，“還有，誰說要把吳祖興一棍子打倒在地了？他是誤用進口材料，手術本身並沒有問題，專家組的調查報告擺在那呢！”
“處理意見，我已經讓陳時珺報上，局裏的應該到辦公室了吧！”李力紅說著，準備打電話。
“還是我來問一下。”胡局用座機撥了個短號，問道：“一醫有報告送過來嗎？”
“有一份，是關於吳祖興醫生的。你現在就要？”電話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聽得出是辦公室主任蘇素笉。
“拿過來我看一下。”胡局說罷放下電話，同時將李力紅的辭職報告遞還給他，“收起來，就到此為止！”
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音。“請進。”胡局應道。
推門進來的是辦公室主任蘇素笉，她是公認的東州衛生係統的大美人，雖然已過四十，卻依然有如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豐姿冶麗，絲毫看不出同齡女人應有的歲月影子。如今的女人，不上點粉底紅妝幾乎是出不了門，而蘇素笉則是素顏朝天，還白裏透紅，光豔逼人。她在東江衛視擔任首席主播的妹妹蘇紓蓁也說，爸媽眷顧她，幫她省了許多女人要花的錢！
身著一襲米色套裝的蘇素笉款款進來，見李力紅在座，主動招唿：“李院長在啊！陳時珺剛走不久，在我那和高副市長的秘書一聯係上，就急忙趕去了。”
“陳時珺多次在我們麵前說你對她的工作幫助很大呢！”這話李力紅說的絲毫沒有水分，陳時珺在不同的場合都有提及蘇主任對工作的要求和對她的幫助。
蘇素笉報以笑笑，將一醫的報告遞給胡局，說：“原件在辦公室。我叫小羅複印給黨組成員了。另外，省‘東江潮人才辦’問我們有沒有處理意見出來，如有也要報送他們一份。”
胡局點頭道：“等我看了之後再說。其它同誌如有不同看法，要及時報我。”
“好的。”蘇素笉轉身出門。在她轉身的那瞬間，曼妙的身段如行雲流水一般，豐盈窈窕，著實把李力紅給看呆了！
“篤篤！”胡局看著李力紅，敲了敲桌頭。“你醫院裏沒有啊？別裝得沒見過世麵一樣！”
“你是審美疲勞呢！”李力紅迴過神應了胡局一句。
“真是瞎扯！行了，先擦自己的屁股吧！”胡局將手中的報告瀏覽了一下，說：“其它的沒什麽。免去吳祖興心外主任一職，行政警告一次。這樣處理，外界會怎麽看？一醫是否還有更具聲望的醫生替代他？作為人才引進在崗兩個月時間就麵臨這樣的處理，這麽說是省裏‘東江潮計劃’對人才的鑒定存在紕漏嘍？那麽是否也同樣說明我們用人不嚴謹哈？這樣說，是打誰的臉？如果吳祖興公開聲明要辭職離開，再迴美國，又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這些，你和顧漢江有考慮嗎？這樣報到市裏去，你覺得市領導會怎樣看待？醫院可不是你李力紅的，當然也不是我的。第一步走歪了還有救，如果第二步繼續歪下去，那就真的是有問題了！方顏章去了東湖，還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否則，該質疑的就不單單是你一醫了！我看，醫療指導小組還是你和老顧掌握吧，也要給老顧一點業務上的壓力。再說，指導小組是係統內部組織，調整指導組既名正言順又波瀾不驚。至於其他的，就讓‘東江潮人才辦’斟酌吧，他們不是有觀察期的麽？我的意見是你們指導組調整後再報市裏不遲。你看呢？”
聽了胡建華的話，李力紅臉上還真有點發燙，後背也在冒汗。人
說“天上九頭鳥”呢，此話絕非妄言。他隨即給陳時珺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問她到了哪裏。對方迴答說剛進市府大門。李力紅讓她迴來，說報告暫時不交。陳時珺說市局那份都交給蘇主任了。李力紅說知道了，他現在就在市局。
李力紅通話結束，胡局也用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李力紅看了下屏幕，是“高東副市長”。“嘟嘟”響了幾秒之後，隻聽胡局說：“高市長，一醫的處理意見正如你所擔心的那樣，我的意見是等他們調整後再報，可以嗎？······好的，······好的。李力紅院長就在我這兒。······好的。再見！”胡局掛了電話，從桌頭上拿起香煙點了一支，看著嫋嫋四散的煙霧，自言自語道：“淮南橘甜，淮北枳酸。”
李力紅聽過，“嘿嘿”地幹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