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後,周川謙遜道:“我自少時便常聽聞老侯爺的功業,向往已久。”


    “北境走這一遭,聽百姓歌頌稱讚,看南榮軍軍紀嚴明。”


    “大晟定海神針一說,果然名不虛傳。”


    聞言,南繡山客氣一笑:“王爺是在何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南家不敢當。”


    周川麵露驚訝:“這是父皇臨終所言,侯爺不知?”


    他是真的詫異,他以為南繡山該是知曉的。


    蒼老的眼睛裏眸光閃爍,隨後漸歸平靜:“是嗎。”


    “先帝還說了什麽?”


    周川解釋道:“父皇駕崩之際,母後領我與皇叔和沈相於榻前侍疾。”


    “他囑咐皇叔定要穩住長安,不必憂心北境和太子。”


    “他言,隻要繡父在,大晟定無恙。”


    “撐到你來即可。”


    停頓了片刻,他繼續道:“就像當初長安奪嫡之亂,哪怕皇爺爺沒有召你,你也一定會入京一樣。”


    南繡山落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動了動,想起記憶裏的那個少年。


    沒注意到他眸中的悲痛,周川麵上遺憾:“隻是可惜,靈柩送入皇陵那日恰好是侯爺折返北境之時。”


    “你們都沒能見彼此一麵,終成遺憾。”


    南繡山沒有說話,隻是垂眸看著麵前的茶盞,那時的他已經經曆了喪子之痛,不願再失去女兒,可惜了,馬不停蹄的趕迴去,終究誰也沒救下,外孫女還死在了長安城外。


    那一年,他失去了太多。


    他看向周川轉移話題道:”王爺今日來見我是有何事?”


    言歸正傳,周川道:“我出來時日已久,也該迴長安了,打算明日啟程,今日特來同老侯爺告別。”


    南繡山了然點頭:“老夫派一隊南榮軍送王爺至雁門關。”


    “不用。”周川笑著拒絕,讓他寬心:“我這些年一人一騎走江湖,侯爺不用擔心。”


    南繡山也不強求,他身邊自然不會無人護送。


    兩人沉默,周川看著麵前白發蒼蒼的老者,拱手行禮道:“父皇喚你一聲繡父,我本就是晚輩,不敢在你麵前托大。”


    “我表字河圖,侯爺喚我表字即可。”


    他不傻,從入南府自報家門拜訪時就看出了南家與他之間的隔閡,或者說是南家與大晟周氏皇族之間的隔閡。


    他雖不涉朝政,卻也知曉這些年文武之間矛盾的尖銳,還有皇兄對諸臣的忌憚和不信任。


    南家心中不平他能理解。


    他真誠道:“現在麵臨的困境一定會過去,請侯爺相信皇兄。”


    “如同當初相信父皇一樣。”


    他知道他的話語太過蒼白,要求太過不公,可是他還是想說。


    沒想到他會忽然將彼此之間的嫌隙擺在明麵上來說,南繡山眸中有片刻的詫異。


    他看向麵前的少年,觸及他懇切的目光時,他渾厚的聲音蒼勁沙啞:“隻要陛下信任著南家,南家便會永遠毫無保留的相信他。”


    他緩聲問道:“王爺覺得,如今陛下信任南家嗎?”


    周川啞然,若是信任便不會有南家女入京為質一事。


    見他沉默,南繡山隨意一笑,目光落在帳外,他道:“世人皆說是老夫選擇了先帝,殊不知是先帝選擇了老夫。”


    麵露不解,周川無聲詢問。


    迴憶當初,南繡山平靜道:“諸子奪嫡,長安城腥風血雨,官員們拉幫結派各站陣營,揮刀相殘,長安大亂。”


    “沒有參與紛爭的皇子隻有三個,一個是你父皇,一個是後來的康王周戈炎,還有一個是出生喪母尚在繈褓的周懷謙。”


    “其他皇子王爺殘暴重權,非太子人選,我自不會扶持。”


    “周懷謙年幼,入主東宮難以服眾;周戈炎善戲,為人偽善,不適合稱帝。”


    “如此便隻剩你父皇一人。”


    “沒有強大的母族,十多年來未出過任何風頭,最不被看好的皇子。”


    想起當初的自己,他自嘲一笑:“光聽傳聞,我也不看好他。”


    “可是那時急需把一人扶上太子之位來暫時穩住局勢,平定奪嫡之亂。”


    “我與至德帝便商量著先把他扶上去,我親自教養,若能成大器便再好不過,若朽木難雕,便再做打算。”


    他看向周川道:”可是我三次雨夜拜訪,都被拒之門外。”


    “獨得一言:無意其位,不欲涉其政。”


    “我見過他一麵,廊下觀雨,閑敲棋子,太過幹淨謙和,和那至尊之位放在一起確實格格不入。”


    想起舊時趣事,他眸中帶笑:“我曾與至德帝言,這般幹淨的孩子倒不像是他能養出來的,做他的兒子可惜了。”


    “那後來……”周川出聲詢問


    眸中笑意消散被沉重所取代,南繡山沉聲道:“後來沒過多久長安的天亂了。”


    “唿聲最盛的大皇子被陷害謀逆,處以極刑。”


    “驚弓之鳥,他們以為這是至德帝對他們的警告,一夜之間,諸位皇子起兵謀逆。”


    當初的慘烈在眼前清晰可見。


    “三皇子和五皇子帶兵殺入皇宮欲弑父奪位,兄弟二人於太和殿外刀鋒相向,一死一傷。”


    “權利之下的刀鋒終是染上了手足至親的血。”


    “與你父皇一母同胞的七皇子勾結親王奪權篡位,被南榮軍擒後於宗祠內自刎而死,血濺祖宗牌位。”


    “那一夜的血在暴雨的衝刷下流遍了整個皇宮。”


    這些周川都有所聽聞,他記得史書中記載著這一夜之後至德帝下罪已詔,承認自己德行有虧,諸子無德,愧對列祖列宗,餘生將於宗祠內供香悔過,以贖其罪。


    南繡山看向周川問道:“王爺可知史書中的曆史並不完整。”


    眸中錯愕,周川不禁出聲:“侯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南繡山將史書中未曾記載的曆史說給他聽。


    “這麽多兒子起兵造反,染疾臥榻的天子震怒,病情加重,下令不準任何人為他們收屍。”


    目光落在遠處,南繡山道:“所有人都閉門不出,撇清關係,生怕殃及池魚的時候,你父皇來了。”


    “老夫永遠忘不了那一夜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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