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容祁迴過頭,嘴角勾著淡淡的笑,輕輕落下一句話。


    定下了時間,晏青扶才鬆了口氣,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


    不過一次遊湖,平日晚間綠虞河人也不多,應該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她一邊想著,見容祁出了前廳,也跟著離開迴了小院。


    時間一轉來到第三日,一大早容祁就從王府離開,直到午後也沒見人影。


    “是皇宮有事?”


    “您不能進去……”


    “我家皇子都要沒命了,我管你哪的規矩。”


    “您再擅闖王府,就別怪奴才不給您麵子了。”


    “滾遠點,顏小姐在哪,說。”


    嘈雜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晏青扶還沒反應過來,小院就闖進來一人。


    這人一身西域裝扮,是時常跟在虞徵身邊的使臣,他一見了晏青扶,頓時眼前一亮。


    “顏小姐。”


    往昔她見這位使臣,他大多倨傲,但今天麵上難得帶了焦急,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行宮……請您快些往行宮一趟。”


    行宮?


    “虞徵怎麽了?”


    她算著日子,心中多少有些猜測。


    “皇子殿下不好了,沒有丹心丸,隻怕要用蠱引毒。”


    果不其然,使臣急匆匆往前走了一步。


    “請您快些跟我去行宮一趟。”


    “行宮沒有太醫?”


    她往後站了一步避開使臣的手,蹙眉又問。


    容祁消失了這麽一上午,隻怕都在西域行宮,宮裏宮外的太醫肯定也在,又怎麽會在此時來王府尋她?


    聽她這樣問,使臣麵色僵了僵,才又道。


    “有,但皇子殿下想讓您去為他引蠱。”


    晏青扶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使臣就又急促地說。


    “就算您不願入內為皇子引蠱,也請您先往行宮一趟。


    殿下性子不好,聽不得其他人的勸,煩請顏小姐……開口規勸一二。”


    話說到了此處,晏青扶也不可能真看著虞徵去死,他這一死倒不要緊,引西域和大昭戰事,才是她最不想看見的。


    見她站起身子過來,使臣麵色激動,忙引了她往行宮去。


    行宮裏早亂成了一鍋粥,宮內太醫都聚在殿外,湊在一起商討著什麽,容祁立在一旁,聽於大夫迴稟著情況。


    見著不遠處走過來的人,容祁抬手止了於大夫的話,走上前去。


    “怎麽過來了。”


    話這樣說著,他目光掃向跟在晏青扶身後的使臣,麵露不悅。


    “他……”


    “別想。”


    容祁語氣略重地打斷她的話。


    “我不會讓你進去為他引蠱。”


    這方子前後百年沒人用過,晏青扶當年自己的瀛枝都不是用蠱毒解的,兇險且無前例,虞徵身份非比尋常,在這樣微妙的關頭,他斷不會拿晏青扶去賭虞徵這一條命。


    晏青扶愣了愣,才搖頭。


    “我沒這樣想。”


    她自己有幾分本事,她比別人更清楚。


    “我隻是問問,他如今情況如何?”


    “這毒提前幾天發作了,沒尋到丹心丸,得用蠱毒引。”


    容祁這才緩和了語氣,言簡意賅地道。


    “太醫可能引蠱?”


    “正在商議。”


    殿內虞徵似乎聽見了動靜,強撐著往外虛弱地喊了一句。


    “小九。”


    晏青扶略一猶豫,抬手推開了殿門。


    裏麵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虞徵麵色慘白,大手緊握著,汗珠順著額頭滑落,臉色痛苦。


    他似乎是在強忍著疼痛,見她進來,卻也勉強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會來。”


    瀛枝之毒發作之時,疼如萬蟻穿心,饒是虞徵自幼練功沒少吃苦受傷,此時用渾厚的內力抵抗著,也有些力不從心。


    “太醫正在商議為你引蠱。”


    晏青扶看著他的模樣,淡聲說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想讓你來引蠱……”


    “那你也知道,我不會答應。”


    殿中默了片刻,虞徵苦笑一聲。


    他受的苦隻怕不及晏青扶當時的十分之一,如今看著他痛苦,晏青扶不再記仇已是難得。


    “待引了蠱,我身子大好,就該迴西域了。”


    “我知道。”


    “母皇有意讓西域與大昭聯姻,皇室定了薑家的二小姐,也許會是我日後的皇子妃。”


    “瀛枝正發作,你少說些話。”


    聽著他說,晏青扶神情也無波動,隻在他說到一半又咳嗽起來的時候,說道。


    “好。”


    虞徵抬手抿掉嘴邊溢出來的血,虛弱地應聲。


    “顏小姐。”


    門外姚太醫大著膽子喊了一聲,晏青扶迴神,抬步走出去。


    一群太醫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姚太醫開口。


    “敢問小姐,之前受瀛枝之毒的時候可有用過蠱術。”


    “沒有。”


    “有。”


    容祁和她的聲音前後響起,聽見她點頭,容祁詫異地蹙眉。


    有?


    姚太醫了然點點頭,據他所了解,丹心丸解瀛枝,也得靠著蠱術輔助。


    “如今大皇子引蠱,宮中並無太醫精通蠱術,西域的太醫又不了解瀛枝引蠱後如何為皇子殿下止血疏散,唯一懂這些的那位神醫……尚在百裏外,今日迴不來,若可以,不知能否請顏小姐出手,為大皇子引蠱?”


    “我也不精通蠱術。”


    晏青扶斂下眼。


    “但顏小姐曾中瀛枝,輔以蠱術解毒的話,應當對這些……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姚太醫略有為難。


    若不是如今商議半個時辰後仍然沒有辦法,他們也不會想到求了晏青扶。


    畢竟他們也不知道晏青扶對醫術到底了解多少,一旦出了事,他們這一群人也免不了得跟著死。


    姚太醫這樣說著,晏青扶也沉默下來。


    那半個多月扛著等解藥的日子,她的確或多或少地摸索過解毒,或者緩解的辦法,虞徵派過去唯一跟在她身邊伺候的婢女,實在不忍心看她受這些苦,也嚐試著用蠱術幫她抑製。


    所以她的確了解蠱術。


    但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牽扯進這些事裏。


    她心中有為難,使臣一聽她能引蠱救虞徵,當下也顧不上麵子,往前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在晏青扶麵前。


    “顏小姐。”


    “使臣大人,太醫所言終歸是一麵之詞,我的確不精通蠱術,不能隨意拿虞徵的命開玩笑。”


    晏青扶往後避開他,容祁走過來把她拉到身後。


    “大昭有數十名太醫,不會讓他死的。”


    “但顏小姐,若非萬不得已,這群太醫也不會求您出手救殿下。”


    使臣心中門清,非但沒起,反而言辭懇切地又說。


    晏青扶自己中過瀛枝,又了解蠱毒,還懂醫術,這整個行宮的太醫站在一起,都不會比她更合適。


    最重要的是,皇子殿下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說晏青扶能,使臣也願意相信她能。


    使臣一開口,身後的太醫麵麵相覷,姚太醫大著膽子說。


    “顏小姐,您……”


    容祁淡淡看過去一眼,姚太醫頓時住了嘴,又站了迴去。


    使臣見她和容祁都無半點要出手的意思,咬了咬牙又道。


    “殿下終究是在大昭中的毒,女帝陛下隻有皇子一個嫡子,皇室最後一顆丹心丸送給了顏小姐服用,顏小姐,您心中對殿下便無半點愧疚嗎?”


    “丹心丸是他本該給我的,使臣心中清楚,何必拿這點東西要挾我。”


    “但殿下也可以不給您。”使臣語氣激烈地說完,猛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


    “殿下大可以看著您中瀛枝死去,也好過冒著危險把丹心丸取走,後來被女帝陛下罰跪在奉先殿三日。


    殿下固然有錯,您臨走前也給了他一劍,那一劍差點中了心口,躺了足足半月才好。”


    “如今隻是讓您施以援手救殿下一次,您也不願意麽?”


    “我為什麽要願意?


    我給他一劍是報我被他算計的仇,瀛枝是他哄騙著我服下的,解藥他本該給我,使臣,我不欠虞徵半點,你今日就算把這些話說與整個大昭和西域聽,我也不欠虞徵半點。”


    晏青扶心裏也起了怒意,冰涼的鳳眸一掃,她眸中的威懾讓使臣的氣焰頓時弱了下去。


    “他今日躺在行宮,中的毒也不是我下給他的,出了皇宮全程有禦林軍護送,最多治下失職之罪,你覺得若是虞徵出事,女帝是先處置你護主不力,還是先問罪與大昭?”


    她一聲反問問的使臣沉默下來,被她這樣看著,竟然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西域如今和大昭開戰,吃虧的是誰,落下風的是誰,我清楚,你也清楚。”


    晏青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冰冷的聲音砸下來,一時殿外數名禦醫也屏息凝神,俱不敢抬頭看她。


    “殿下,殿下?”


    屋外氛圍一時凝住,殿內婢女的驚唿聲傳出來,緊接著跑出來一個小宮女哭著說。


    “殿下昏過去了,手腕上的黑線也快蔓延到心口了。”


    “什麽?”


    使臣一時顧不上和晏青扶再說話,大步往內殿而去。


    太醫們也慌作一團。


    蔓延到心口……


    晏青扶聽了宮女的話,一時蹙眉。


    “有些棘手,若再不引蠱,隻怕……”


    危在旦夕。


    “就由太醫引蠱,就算死了,大昭也不怕這一戰。”


    容祁果斷利落地說。


    晏青扶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還是走進內殿。


    那黑線果真順著手腕一路蔓延到胸口,虞徵的臉色也隱約泛出些青灰。


    “這……”


    姚太醫麵色一變,朝容祁拱手。


    “不能再拖了王爺,必須馬上為皇子殿下引蠱。”


    “那便準備。”


    “出去吧,我來。”


    清涼的聲音落在內殿,人人都沒想到開口說話的會是晏青扶。


    容祁更是果斷搖頭。


    “不行。”


    “他毒如今蔓延到心口,大昭沒有禦醫能救。”


    若還是剛才她來時候的樣子,換做宮裏太醫院的院首來引蠱,未必不能成事。


    但這不到半個時辰的時候,毒卻已經幾乎蔓延了全身。


    情況太危急,一不小心就是沒命的事。


    “那也不行。”


    “信我,我能救他,我也不會有事。”


    晏青扶一邊吩咐周圍的禦醫離開,一邊看著容祁,篤定地說。


    但容祁怎願意她冒險,抿著唇去拉她。


    晏青扶拂開他的手,一字一句說。


    “戰事終究是最下等的決策,容祁,你也不想看見生靈塗炭。”


    容祁隻稍稍沉默了片刻,晏青扶已經果斷身使用把他推了出去。


    “若不行就叫我,行宮內的人我會處理掉,沒人知道是你為他解的毒。”


    抬步退出大殿的刹那,容祁附在她耳邊說。


    使臣早帶著剩下的人離開,殿門關上,晏青扶落座在軟榻邊。


    旁邊是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她伸手拿起一旁的匕首,幹脆利落地在虞徵手腕劃開個口子。


    鮮血順著流出來,她將子蠱順著手腕送進去。


    她對這東西並不算很陌生,雖有五年沒碰,但到底曾經用過,也不算生疏。


    母蠱養在盛放的器皿裏,她盯著虞徵手腕處,直到看著那蠱順著爬進去,黑線漸漸變淡。


    一直到心口處,虞徵在昏沉著也似乎受不了這痛楚一般,皺著眉麵色痛苦。


    晏青扶伸手點了他的穴道,才看著他臉色好了些。


    又等了一刻鍾,胸膛口的黑線也漸漸消散,蠱蟲順著牽引爬到了手腕處,卻又像是貪圖血液一般,停在那不肯再走。


    手腕的血液流的越來越兇,虞徵的麵色都幾近透明,濃重的血腥味甚至順著大殿傳出去,蓋了半個行宮。


    晏青扶皺眉,捏起旁邊的器皿,看著擺在旁邊的咒語,她對著咒語飛快地念了一段,卻見子蠱更去吸虞徵的血,甚至隱隱有順著往心口爬的趨勢。


    母蠱雖有控製,但虞徵體內的血和瀛枝的毒讓子蠱借勢,一時更猖狂。


    黑線也順著它的動作重新顯出痕跡,虞徵掙紮著,忽然驚醒,控製不住地嘔出一口鮮血,顫著手去抓她。


    “阿九,疼。”


    晏青扶神色凝重,一手拿穩了器皿,毫不猶豫地又在他手腕處劃了一刀。


    新鮮的血液吸引著子蠱又爬迴來,母蠱的控製在此時更強硬,晏青扶看準時機,用刀尖將子蠱挑了出來,扔在了器皿裏,一刀下去,它霎時便不再動。


    她這才鬆了口氣,利落地抬手又封了他兩處穴道,抓起止血粉倒在傷口處。


    但虞徵的麵色仍不顯好轉,此時已經勉勉強強有些意識,他顫抖著手去握晏青扶的手。


    “好冷。”


    冷?


    方才引蠱的時候因為子蠱的作亂,多少有些引起他體內真氣亂竄,但她不懂內力,對此也束手無策。


    “容祁。”


    她驀然站起身往外喊人,才走了一步,不知虞徵哪來的力氣,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拽低了身子。


    他抬起頭,蒼白的麵色晃入眼簾,那一雙往昔玩世不恭又狠厲的眼眸裏,帶著幾分認真,和愧意。


    一字一句地說。


    “阿九,當年對不住。”


    近一月之久瀛枝之毒的折磨,還有三個月暗無天日的囚禁,是我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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