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尤其安穩,半夢半醒間,晏青扶總覺得一陣冷梅香環繞在身邊,半宿不曾離去。


    直到時間過了卯時,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剛撐起身子,就隻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一陣刺痛。


    “長夏。”


    她剛喊了一聲,又發覺嗓子也啞的厲害。


    明明昨夜喝的酒不多,後勁竟然這麽大。


    晏青扶仔細去迴想昨夜從遷客居離開後發生的事情,發覺腦中一片空白,最後的記憶隻停留在那句“背著就不熱了。”


    背著?


    迷糊的眼神猛地清醒,晏青扶一陣吸氣。


    她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心跳聲咚咚地響在耳邊,耳垂也燙的厲害,她臉上染了一片紅霞,縱然自己不看,也知道是個什麽樣子。


    白皙的手攥了攥衣袖,明明屋內放著冰塊,薄被蓋在身上竟也覺得有些悶熱,她掀了被子,剛走下床。


    “小姐。”


    長夏從門外輕輕敲了門。


    “進來。”


    她清了清嗓子,勉強把湧上臉頰的熱意壓下去,狀若自然。


    長夏走進來點上宮燈,朝她福了福身。


    “小姐醒了。”


    “幾時了?”


    “迴小姐,已經卯時二刻。”


    “竟睡了這麽久。”她輕聲說道。


    “也不久,您和王爺亥時三刻才迴來呢。”


    長夏抿唇一笑。


    聽到長夏這樣說,晏青扶手指一動,仿若不經意地問道。


    “昨晚……我怎麽迴來的……”


    她一句話沒問完,又有一個婢女從門外端了東西進來,遞給長夏。


    “王爺吩咐小廚房給您做的醒酒湯,您先喝了再說。”


    旁邊站的有別人,晏青扶遂止住話,接過了醒酒湯。


    “怎麽還是熱的?”


    “王爺讓隔一個時辰熱一次,等您醒來了剛好能喝。”


    端著醒酒湯的手微微一頓,她才仰頭將這一碗醒酒湯喝罷。


    “小姐方才問什麽來著,您怎麽迴來的?


    奴婢是見王爺抱了您迴來的。”


    一口湯還沒咽下去,突然聽見長夏這句話,她瞪大了眼睛,差點把口中的醒酒湯吐出來。


    “抱迴來?”


    她咽下這一口湯藥,不可置信地問。


    難道她後來又說了什麽過分的話?除了讓容祁背,還說了要抱?


    不然依著容祁的脾氣,能當著滿長街的人抱她迴來?


    指不定外麵的人要傳成什麽樣呢。


    腦中一瞬間過了千百種想法,她驀然抿住唇,握緊了手中的瓷碗,又看向長夏。


    “你剛才說的……”


    不是真的吧。


    後半句還沒說,長夏已經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小姐瞧您,臉都紅了,奴婢瞧著這屋內放著冰塊也不熱,難不成您不好意思?”


    “你這丫頭。”


    晏青扶正色斥了她一句,但染了粉色的耳垂和飄忽不定的眼神,卻沒什麽說服力。


    長夏被她說著,卻是抿唇一笑。


    自家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婿親近一些,自然是好事。


    “您不知道,王爺在這守了您半宿呢,直到剛過卯時的時候,宮裏來了人,王爺才離開進宮。”


    守了半宿?


    那她睡夢裏恍惚聞見的冷梅香,竟然不是夢嗎?


    長長的睫毛垂落,將她眼底的神色遮住。


    隻在宮燈下映出她一截雪色的脖頸,沾染了幾分粉意。


    “小姐您……”


    見長夏又要再說,晏青扶燥的不行,打斷了她道。


    “先下去吧,我再睡會。”


    “是,您若醒來了就叫奴婢。”


    長夏福了福身,帶著另一個婢女退了出去。


    門一關上,屋內的宮燈隨之滅掉,她褪掉鞋子又迴了榻上,但一直坐在那沒動。


    半晌,月色攏了清輝,在窗台上映出她捂著臉去蒙被子的身影。


    *


    “再查,他們必不可能無辜。”


    宮內散了早朝,禦書房內,容祁將竹簡扔在桌案上,壓著眉眼落下一句話。


    “是,皇叔。”


    容瑾溫聲應了,猶豫片刻,還是又問。


    “但侄兒還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容瑾少在他麵前自稱侄兒,容祁走到一旁的椅子落座,才看了他一眼。


    “說。”


    “這名單……侄兒自不敢懷疑皇叔,但到底還涉及朝廷清臣,和刑部及大理寺幾位肱股之臣,若是錯殺……”


    這名單是三個月前,容祁和晏青扶這雲台寺裏,她添了名字給他的。


    而後容祁派人送到了容瑾這,耗時三個月,將名單上七七八八的黃氏黨羽都查處,但隻剩下那麽幾個,是朝廷裏有名的清臣,甚至有兩位曆兩朝的臣子,一直查不出什麽端倪。


    容瑾難免懷疑這名單的真實性。


    但這名單是容祁送過來的,他不能明著說,便隻能旁敲側擊。


    “不會錯殺。”


    容祁篤定地淡聲說道。


    “恕侄兒冒昧,這名單之上,可是皇叔親自查證過?”


    “是本王信任之人送過來的,她曾經手處理黃氏一族反叛一事,所以名單不會有誤。”


    “但若這人存了別的心思,或是意外記錯了名字,這剩下的幾人……”


    容瑾仍大著膽子說道。


    這幾人不同尋常,尤其是上麵的何束和季衽,在整個朝堂上也是舉足輕重的人,就算有了證據也得斟酌著處理,何況如今沒有證據。


    皇叔信任的人?


    他在心中仔細想了又想,除卻他自己的部下,似乎也沒旁人。


    何況還經手處理了黃氏叛亂……


    容瑾驀然眉眼一沉。


    是有一個。


    是先前的青相。


    她和黃氏來往密切,還在最後親自處理了黃信。


    如果這名單是她死前送過來的,倒有幾分真實性。


    可……青相在先帝的時候,風評好又不好,說她奸佞的流言也不少。


    “那就錯殺。”


    容祁微冷的聲音打斷他的話,容瑾心頭一凜。


    “皇帝在害怕什麽?”


    “侄兒……”


    容瑾迴過神,有些顧慮地出聲。


    “為帝君者最忌心軟和瞻前顧後,何況他們幾個並不清白。


    縱然不是反叛,本王也早晚會處理他們。


    堂堂大昭的江山,大昭的帝君,若是被幾個臣子左右了,還如何掌權執政?”


    容祁冷厲地看著他,沉聲說道。


    冷白色的雲錦白袍一掠,他緊接著站起身,那往昔涼薄又威懾的雙眸如淬了雪意的冷,他眼神銳利。


    “皇帝,這大昭姓容,不姓何也不姓季,殺了幾個臣子動搖不了基業和朝堂。


    本王就在這,黃奕想卷土重來也好,何束和季衽想趁此反叛也罷,端看他們,有沒有這本事。”


    最後一句話落,容瑾眼底猶豫頓時消散,正色道。


    “是,皇叔。”


    容祁是真正會為大昭江山考慮的人,不管什麽時候,他這位皇叔不會害他。


    容瑾深諳這個道理,所以對容祁的話向來很少質疑。


    “剩下的事皇帝自己做主即可,宮外還有事,本王先走了。”


    見容瑾明了,容祁臉色略微緩和,站起身出了禦書房。


    從禦書房離開,容祁一路迴了王府。


    這時前廳剛好擺了早膳,晏青扶剛一落座,就看見門邊掠過一點白袍角,緊接著容祁走了進來。


    “添一副碗筷。”


    他朝旁邊吩咐完,坐到了晏青扶旁邊。


    晏青扶一見他,滿腦子都是那句“王爺抱您迴來的”,極不自然地挺直了背,往旁邊挪了挪椅子。


    注意到她的動作,容祁輕笑一聲。


    “躲什麽?”


    “沒有。”


    她眨了眨眼,悶聲應了一句,埋頭舀了一勺粥。


    容祁也隻問了一句便不再說話,二人同桌用了早膳。


    這期間晏青扶一直埋頭喝著自己碗裏的粥,往昔在用膳時也會說幾句話的人,今天像是失聲了一般,半晌聽不見音。


    容祁心知她臉皮薄,醒酒了之後必然會不好意思,若再多調笑,隻怕日後都難再把人喊出去見她喝酒。


    所以這一頓早膳下來,他也沒再提起昨夜的事,晏青扶等了許久,直到他用過早膳起身,才猶豫著喊人。


    “容祁,昨晚……”


    容祁像早有預料一樣,嘴角不動聲色勾起些笑,又很快隱去,仍是那副光華清雅的樣子,漫不經心地抬頭問她。


    “昨晚如何?”


    未料想容祁這樣追問,晏青扶難得有些窘迫,但想了想長夏說的話,還是一咬牙,垂著聲問。


    “昨晚我喝醉,有沒有什麽……出格的動作?”


    “你指的什麽?”


    容祁一挑眉,見她低垂的頸子後泛出些粉色,終究還是沒忍住,故意說。


    “如果當著滿長街人的麵,鬧著讓我背你迴來,磨著人說不抱就不走,這樣的舉動算的話,那的確是有。”


    他一句話慢悠悠地沒說完,晏青扶已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那一雙清澈見底的瞳仁裏映出他的影子,容祁輕輕一笑。


    “還……還有嗎?”


    雖然此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才能緩解自己的窘迫,但晏青扶強自裝作一副冷靜的樣子,眼神飄忽不定,又問。


    袖中的手絞著衣袖,都快把上好的天雲錦攥出些褶皺,足見她此時到底有多羞憤。


    怎麽會是她說的話呢?


    她一向酒品那麽好。


    “還有。”


    容祁慢吞吞地啟唇說道。


    還有?


    晏青扶心中一咯噔。


    “還拉著我說最喜歡小師父,旁人都比不了,今日最喜歡,明日也喜歡。”


    “不可能。”


    還沒來得及思索,晏青扶已經失去了冷靜,光速開口打斷了容祁的話。


    她怎麽可能說這些?


    還今日最喜歡,明日也喜歡?


    “不信?”


    容祁一挑眉。


    “睡著了還拉著我的衣袖不讓我走,直到早朝都快到時間了,才從你手中將袖子拽出來……”


    這也是她說的?


    眼見著容祁越說越沒邊,晏青扶臉上蒸起熱意,旁邊的婢女頭一個比一個低,她這才發現自己昨夜做的事實在太過分又出格,趕忙趁著容祁說出什麽驚世駭語之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好了,別說了,我相信。”


    唇邊那一點溫熱的感覺頓時讓人心尖一軟,容祁看過去,就見得她一雙眸子裏帶了幾分水意和羞憤,睫毛忽閃忽閃的,看著不安極了。


    果真是臉皮薄。


    他心底輕歎一聲,斂了笑溫聲道。


    “好了,騙你的。”


    “都下去吧。”


    他正了正神色,清聲吩咐。


    兩側的婢女行禮退出去,晏青扶才慢慢鬆了口氣。


    “昨夜酒後失態,實在是我過錯,還望王爺不要放在心上。”


    她細細想了想,昨夜占了容祁這麽大便宜,平白讓堂堂王爺背著她迴來,還扯著人半宿沒休息,好歹帶著自己去了鍾樓,還那麽盡心地把她送了迴來,她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無妨,是我沒想到這酒後勁大,今日頭還疼嗎?”


    容祁搖搖頭,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弄得晏青扶越發覺得愧疚。


    瓊華露後勁並不大,是她自己不勝酒力,容祁給她找了理由不說,還貼心地讓人備了醒酒湯。


    當真是好脾氣。


    她不由得歎了口氣,語氣稍稍一軟。


    “不疼了。”


    “但昨夜勞煩王爺,我過意不去……”


    “若青相當真覺得過意不去,改日若朝廷休沐,陪我去綠虞河遊一次湖如何?”


    像是早有準備一般,她話音沒落,容祁已經緩聲提出了要求。


    綠虞河遊湖?


    晏青扶稍作猶豫,想起自己昨夜出格的舉動,估摸著昨夜滿長街的人都看見了容祁背她迴來,還有鍾樓上,也有人看著他們係符牌,如果再一同遊湖,隻怕沒到明日,長街的流言都要傳的滿天飛。


    她日後是要離開的,若在此時和容祁綁的太深,總不好脫身。


    見她低垂著頭不說話,容祁歎了口氣。


    “也罷,青相隨口說的而已,是我提的要求過分了。”


    這樣說著,容祁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


    這聲音吸引了晏青扶的注意,她聊表關心問道。


    “王爺這是……病了?”


    “昨夜沒休息好罷了,卯時又去了皇宮一直忙到現在,想必是有些累了。”


    他眼底淡淡的烏青頓時又讓晏青扶想起,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拉著不讓人走,容祁又怎麽會一晚上沒休息好。


    “待會讓嬤嬤吩咐膳房再備下些醒酒湯,你再喝一次,這酒勁大,貪杯可以,但別傷了身子。”


    容祁慢聲說著,又緩緩地看了她一眼,在晏青扶越發有些愧疚的目光中說。


    “我先去休息一會,待會皇宮隻怕還有要事要處理,你也迴去吧。”


    他說罷,抬步往外麵走去。


    晏青扶在身後絞著手糾結了又糾結,終於在人要走出前廳的時候點了頭。


    “王爺何時休沐?”


    不過就是去綠虞河一趟,左右她和容祁還有婚約,流言也不能把她吃了,總好過這時候讓她心裏因為昨夜的折騰過意不去,也讓容祁覺得她這樣虛偽,連小小遊湖都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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