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恩弗目睹了這一切,無聲歎息之後他搭著克勞德的肩膀往迴走,給這對父女留出空間與時間。


    然而大概是因為氣氛能傳染,等兄弟倆重新迴到上一層之後,皮恩弗的情緒爆發來得突然又毫無征兆。


    “……哥對不起你,是哥沒有保護好你,”皮恩弗的開口也很突然,一路上一直未曾表露過情緒的長兄握在少年肩上的手緊了,“是哥沒用…讓家裏淪落到要你去犧牲的地步……”


    那平日溫和沉穩的聲線裏滿是痛苦和愧疚,幼弟的死亡儼然成了長兄每夜最深的夢魘。


    ——


    皮恩弗幾近要被自責的浪潮淹沒。


    他參軍時迴家少,等到他常在家的時候克勞德那孩子就已經長成了現在這個冷靜沉穩又理性的樣子,能在他不在的時候顧好整個家並帶大家裏的老幺。


    在他的記憶裏,克勞德需要被照看或者依賴誰的時候少之又少。


    少年寒冰總是習慣性地為家裏所有人安排好一切事務,總是習慣性地讓家裏人依賴他。


    他曾經也和克勞德說過作為幼弟的特權,他告訴那孩子說可以適當地放鬆一下,因為他迴來了,所以克勞德完全可以試著依賴一下他。


    少年寒冰表現得很別扭,他不習慣。但克勞德還是從開始故作成熟之後,頭一迴喊了他一聲哥。


    然而生活總是喜歡步步緊逼,總是喜歡在稍有點起色之後讓一切都急轉直下。


    他們從前待的那座花園從來都不是什麽好地方,欺淩弱小為虎作倀比比皆是。


    如果不是明令禁止直接殺害戰友,恐怕不死族都不需要進攻,這個花園就會因為內訌而土崩瓦解。


    花園內的爭鬥遠比戰場更像絞肉機。


    當然了,不能直接殺不代表不能間接殺,有些植物會因為口角衝突就設計讓“戰友”死在戰場上。而屋子的主人從來不管這些,對那個人來說下麵的植物把人腦子打出狗腦子都和他無關。


    他要看的從來都隻有戰績,戰績良好那就照常,戰績不佳就找幾株植物鏟掉以此殺雞儆猴。


    天知道當皮恩弗聽到克勞德的名字出現在處刑名單上的時候他是多想當場昏厥,但他不能。


    誰都可以在這個時候暈過去,唯獨他不能。


    他是這個家最年長的人,他是這個家的支柱,他不能因此倒下。隻要他不倒,家就不會散,家裏人就不會心慌。


    所以他看著家裏第二小的孩子登上那隻瘋狗為了虐殺搭建的血色高台,看著狂熱的堪比野獸的植物們在高台下簇擁著暴君,看著它們為每一次的殺戮和鮮血歡唿。


    他看著克勞德帶著尚未愈合的傷口在高台上反抗暴君的狂歡,看著克勞德頭一次顯露出那種理性的瘋狂,看著克勞德和那條瘋狗以傷換傷。


    他看著少年寒冰最後不敵暴君,看著他起身躍入高台下、馬路上青灰色的屍海,看著他安靜地、不發出一點聲音地離去。


    他的情感在呐喊著讓他衝上去,用槍打爆那條瘋狗的狗頭。


    但他不能。


    那時候家裏因為老幺小豌豆的事情已經處在了風口浪尖上,如果這時候他再上去救下克勞德,所有視線就會集中過來——特別是那些同樣死了成員的族群。它們不敢和暴君爭鋒,但是輪番上陣玩陰的也足夠讓一家子疲於奔命。


    到了那時,他就會害死家裏的所有人。


    是啊,他自己也清楚,不表態不插手的本質就是拋棄了克勞德換了全家的安寧。


    克勞德也清楚這一點。皮恩弗知道那孩子一向聰慧。少年寒冰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甚至安排了能保全一家人的後手。


    所以皮恩弗能做的就隻有在事情落定之後頭一個衝過去,護下克勞德最後剩下的東西。


    他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對幼弟的死無能為力,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克勞德去死。


    而直到他麵對著家裏第二小的孩子的墓碑時他才猛然發覺——他連克勞德究竟喜歡什麽都不知道。


    痛苦和愧疚如影隨形,如大手一般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發不出聲。


    但他不能倒下,他不能一直沉溺在過去。新來的成員需要他疏導和家裏人的關係,家裏的其他人需要他來安撫情緒,隻有他穩定下來了,其餘的豌豆們才能走出來。


    皮恩弗會為了家人頂在最前麵,他會是也必須是最先走出來的那個。


    哪怕每個晚上他都會因為夢魘從睡夢中驚醒,哪怕克勞德的死已經成為了一道深可見骨逐漸糜爛的傷口。


    生活越安定,他對克勞德的愧疚也越深。


    他擅長壓下這些對現在生活已經不必要的情緒,直到他真的再次看見那個理性的少年。


    對克勞德現狀的擔憂擠掉了那份愧疚,然而皮恩弗等到確定幼弟平安了,這份積壓的情感就如同爆發的海嘯一般來勢洶洶,完全無法預料。


    ——


    克勞德一開始是怔愣的,大哥這次的爆發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雖然皮恩弗的情緒異常早就被瑞托什早一步捅了出來,這一路上的沉默也足夠讓克勞德有所判斷。但這種積壓過度的情緒來得突然,多少讓他有點猝不及防。


    好在少年很快反應了過來,克勞德伸手輕輕抱住了長兄。在得到一個非常之緊的迴抱後,克勞德湊在有些魔怔地念著對不起的皮恩弗耳邊,低低喚了他一聲:


    “哥。”


    長兄好像從夢魘中突然迴神一般,又像是溺水的人終於得以上了岸。


    皮恩弗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哽咽悶悶地迴應:“…嗯。”


    “你知道的,皮恩,我不會怪你。我也不希望你因此怪自己。”


    克勞德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在這方麵沒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沒有伸手不是你的錯。家裏更需要你。這是我的選擇,而不是你的過錯。”


    說著話,少年難得狡黠地眨了眨眼:“再說了,哥…你這迴救了我的命,我現在好端端地站在這裏,過去更重要還是現在更重要?”


    克勞德在詭辯,不止他自己知道這一點,皮恩弗也知道。


    但這對皮恩弗來說出奇的有效,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肯定。他做出的是正確的決定,他為此愧疚覺得這是過錯,所以克勞德會肯定他,並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過錯。


    長兄很快平靜了下來,他鬆開那個懷抱轉而雙手搭上克勞德的肩,又恢複了往日那種溫和沉穩的語氣,格外認真地囑咐道:


    “答應我,克勞德,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無論你遇到了什麽,隻要你需要幫助,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你可以依賴我。”


    “我答應你,而且我一直明白這一點,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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