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姓的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克勞德,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點頭:


    “如你所願。”


    沒有停留多久,葉博士補充道:“但是已經生效的變化不會被去除,所以你最好還是跟我來做個測試。”


    “我想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請您帶路。”


    冷色係少年頷首,上前去主動握住了輪椅的推手。輪椅上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隻是出聲指了路。


    在葉博士的指路下,克勞德推著他進入一間格外空曠的房間。


    這個房間整體呈現矩形,幾乎有半個操場大小,空間開闊地麵光滑,單這樣看似乎除了大之外是沒有什麽特別的。


    但隨著博士在場地邊緣操控台上隨機一番操作,整個房間便大變樣:


    伴隨著機械開合聲,高低不一的路障自原本平坦的地麵升起,高牆隔斷其他通路也遮蔽視線;部分地麵凹陷注水變為阻礙前進的水池,房間兩側和頂端的牆麵移動探出兩排用途不明的發射器。


    這個房間的變化看得彈幕歎為觀止:


    「蛙趣,高科技」


    「不是,你們都有這個技術了幹什麽不好非得上趕著去研究那病毒嗎」


    「評價是不作不死」


    「這地方不會是拿來適應進化程度的吧……」


    「看著像」


    果然,博士的話語應證了觀眾們的猜想。


    “這是個測試間,不用顧及會損壞什麽。用你最快的速度從房間這頭跑到那頭,牆上的發射器會發射出兩種東西,藍色飛盤打碎,紅色球躲開。”


    博士說這話的時候頭也不抬,隻是將麵板上的某個拉杆拉到最上麵。


    等克勞德站到起始位置活動了下關節之後,男人才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提醒道:


    “我開的最高難度,祝你好運。”


    話音未落,由電子提示音指示的倒數響起。


    計時歸零的同時,那抹冰藍色身影就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在常規的直播鏡頭捕捉下甚至看不清麵容,竟是快出了殘影。


    隻見少年助跑後單腳蹬牆,伸手抓住牆麵邊緣,引體向上以此翻越牆麵,敏捷輕盈地正像是一隻貓。


    他從高處下撲,越過障礙接地翻滾卸力後毫無耽擱起身繼續前衝,跟著便是單手撐杆右腿抬跳越過障礙。


    一串動作不僅連貫迅速流暢,還同時極具觀賞性。


    彈幕有幾個懂行的倒是看出些門道來:


    「是跑酷基礎動作」


    「他真的很適應這種複雜地形」


    「草,雲哥還會跑酷?有什麽是他不會的嗎?」


    「說起來速度真的快了好多,鏡頭不放慢都看不清楚」


    「是啊,而且動作利索了不少,感覺好像反應也更快了」


    「病毒短短半天時間養出了個六邊形戰士是吧」


    「應該是和契合度有關……所以為什麽寒冰射手會契合喪屍病毒」


    「越想越怪」


    比起彈幕,克勞德自己的感受則更加清楚。


    在看見麵前道路的下一秒,他的腦中就自動分析出了前行的多種方案,而他的身體甚至也不需要思考,順著本能就自然地選擇了腦中最省時省力的方案並加以執行。


    發射器啟動了,少量的藍飛盤夾雜在大量的紅球中伴隨著破空之聲襲來。


    克勞德沒有猶豫,連動作也未曾停滯。少年維持在奔跑狀態下便抬手舉槍,看似對著前方空處扣下扳機。


    冰藍豌豆出膛,一枚藍色飛盤旋轉著飛過卻好像因為巧合一般撞上豌豆,二者在空中化為冰晶粉末和飛盤碎片。


    克勞德沒什麽表情,隻是側身避讓了一個撞破空氣從後方襲來的紅球,同時腳步不停。他伸手,正正好好接住了前進路上掉下的幾枚飛盤碎片。


    跟著少年足下步伐不變,躲避著紅球的同時,隻見他手腕抖動間一道道藍色殘影飛出,而每一次甩手就有一道飛盤碎裂聲響起。


    觀眾看得歎為觀止,但對於現在的克勞德來說這件事情相當輕鬆。


    他看得見物體飛行的軌跡,那些發射器將東西發射出來的畫麵在他眼中是放慢的;他聽得見物體飛行的聲音,聽聲辨位對他來說本就是必修課,而思維能力的上升讓那些從視野盲區闖入的東西在他腦海中有了畫麵。


    半個操場說長很長,但實際上也就隻有兩百米長。就算加上各種彎彎繞繞的障礙和必要的躲避,也沒有花現在的克勞德多少時間。


    當那道冰藍色身影劃過終點線之際,計時停止。電子音一板一眼地報出總時間,紅色數字映在側邊的黑色屏幕上,足以讓克勞德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成績。


    ——兩百米障礙跑,加上擊破飛盤和躲避球,他隻花了二十七秒。期間十個飛盤全數擊破,沒有被紅球擊中一次。


    廣播中傳來博士的問話:


    “你還有餘力嗎?有的話跑迴來吧。”


    說著話,房間地麵震動,那些障礙通通被迴收,不多時就又恢複成了那個平坦空曠的房間。


    克勞德確實尚有餘力。


    於是少年轉身,起步,這次甚至隻花了不到十七秒就帶著風迴到了博士不遠處。


    葉博士看他的眼睛都在發光:“你絕對是病毒的最佳適格者,沒有之一。任何人都比不上這種漲幅。”


    克勞德抬了抬眼皮,沒直接搭話,反倒是看向某個方向。兀得,少年很突兀地開口:“零號病人在那邊嗎?”


    “你能感覺到?”葉博士起先是疑問,而後跟著釋然了,“是了,你不會感覺不到。畢竟你比她的適應性更好……嗯…我還是更希望你不要喊那個稱唿,她有名字。”


    “她叫葉楠楠。”


    說出這話的時候,中年人神色複雜,那一直挺著的脊背彎了下來。


    他伸手掩麵,聲音很悶,顯得痛苦又壓抑:“我會救她的…我能救她的……”


    “您已經離成功很近了,”少年聲音清冷,顯得像是在陳述事實,“今天中午您就能驗收成功,帶她迴來。”


    ——


    中午時分,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伴隨著氣閘開啟的噴氣音,一管密封的淺藍色的液體被機械臂遞出。


    葉博士伸手,從機械臂中接過那管有些絢麗的淺藍色溶液。


    男人的手在抖,但很快被他自己穩下。


    “一起嗎?來見證奇跡?”他聲音有些恍惚地問。


    剛起沒多久的大哥搭著克勞德的肩,聞言他點點頭,開口的則是少年寒冰:


    “我們會見證的。”


    在博士的帶領下,三人抵達基地內的另一台電梯,又是下行。


    電梯門開啟,入眼的是一條走廊。


    像是重症精神病院一般的布置,狹長的走道兩側並排分布著鐵門,鐵門側方一一貼著紙質標識。血腥味和藥物散發的氣味難以被消毒水蓋下,一齊混合成了一股刺鼻又詭異的氣味。


    嗅覺現在比以往靈敏不少的克勞德好懸沒被熏個踉蹌,但葉博士本人就好像未曾聞到一般,門一開就格外急切地自己搖著手推輪往通道盡頭的房間去。


    皮恩弗和克勞德對視一眼,邁步跟上了。


    這條走道簡直像是某種罪證展示,兩側房間內關押的東西從畸形的白鼠、長了雙頭的實驗兔、巨型化的喪屍比格犬到肌肉猙獰的靈長類,直到最後的,人類。


    毫無疑問,所謂科研的成功腳下累積著累累白骨,不管自願或者非自願,那些死亡都是鮮血淋漓的。


    走到的盡頭是一扇遠比兩側門更厚的金屬大門,葉博士的輪椅此刻正停在門前。


    透過金屬門上的玻璃窗口,讓克勞德得以窺見其內。


    門內關著一個身著白色長袍的黑發少女,看上去十來歲的樣子。


    冰霜覆蓋在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不知是低溫所致,還是對方的膚色本就是這樣的蒼白。與那張稚嫩的麵龐遠不符合的是對方超出常規的身體比例,少女維持在站姿,她的四肢纖長到有些嚇人。


    克勞德目測她幾近和麵前兩米高的鐵門相當。


    更令人矚目的則是少女背後伸展開的肉色翼肢,像是蝙蝠的翅膀,不過沒有翼膜且更粗壯,更猙獰。


    淡紅的血管和青紫色神經攀附纏繞其上,而翼爪尖端銳利的角質層哪怕處於冷凍中也毫不掩飾它的鋒銳,隻看一眼都不會有人去懷疑那東西是不是能把人戳個對穿。


    男人仰頭,隔著一層玻璃去注視那冷凍中的少女。良久以後,他推動輪椅抵達金屬大門側邊的操作麵板。


    麵板對他這個殘疾人來說有些高了,但他似乎記得非常清楚相對應的按鈕在什麽地方,一番操作之後,無機質的電子音提示:


    “請在凹槽中放入試劑。”


    博士放入解藥的手有些顫抖,但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去嘲笑他。他緩緩地將淡藍色的炫目溶液嵌入麵板的凹槽中,目送裝置迴推。


    門後的機械臂伸展開來,加粗過的針筒執行著注射程序,淡藍色的藥液被完全地推進少女的背部,順著血管蔓延到全身。


    連續的機械提示音響起:


    “權限已確認,已獲準操作許可。”


    “零號病人冷凍休眠解除中…”


    “束縛裝置解鎖完畢。”


    “釋放指令已取得,艙門正在開啟…”


    他看起來簡直是等了太久太久了,在這一步的時候,他的手終究沒有抖。


    金屬大門伴隨著齒輪轉動的聲響緩緩打開,裹挾著寒意的白霧從開啟的門中爭先恐後地湧出。跟著響起的是腳步聲,隻能模糊看見一個黑影的輪廓逐漸靠近。


    一雙豎瞳在霧蒙蒙的白色中睜開,落到了克勞德身上。


    一種因為被挑釁而升起的憤怒情緒沒由來的出現在克勞德的思維裏,就好像是被能力低於自己的人踩到頭上一般。


    但冷色係少年隻是和那人對視了一瞬,便移開了視線,沒有被情緒左右。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克勞德就知道這肯定不是自己會產生的情緒。


    他很清楚,這種憤怒來自於他體內目前處於“共存”狀態的病毒。克勞德從一開始就能感知到零號…不,他從一開始就能感知到葉楠楠的存在。


    如果要找個恰當點的說法,恐怕隻能是所謂的“一山不容二虎”。


    因為他是目前最合適的適格者,所以他的優先級理應是最高的。其他的感染者都沒有這個資格,但眼前這位少女本就是一切的起因,論位格來說還要在他之上,而他體內的病毒對此感到“不滿”且“憤怒”,於是出現了這種催促他下殺手的局麵。


    克勞德壓根懶得搭理這種情緒,他向來是個自控能力優秀的人,在他神智清醒的時候,隻靠這種影響力絕無可能幹擾他的決策。


    葉楠楠也是隻看了克勞德一眼便移開了目光避免對視,那雙眼睛似乎是因為由暗轉亮而收縮的,顯得有幾分尖銳。


    “楠楠……”喊出聲的是葉博士。


    被親人突然喊到的少女看起來有幾分無措,那雙貓眼裏的瞳孔放大了。她身後的翅翼都因為緊張瑟縮了一下,隻不過她自己並未注意到。


    最後,她還是猶猶豫豫地喊了一聲:“……老爸?”


    隻這一聲就足夠葉博士紅了眼眶,他手忙腳亂地推著輪椅到少女跟前,那雙手抬起到一半又放下,已經走過一半人生的男人此刻哽咽地像個孩子。


    葉楠楠看出了父親的窘迫,盡管這一切都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了,而她自己尚處在迷茫之中,她也還未曾適應自己現在的樣子。


    但少女還是蹲下,伸出雙手擁抱了自己不知何時殘疾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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