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帶葉漓離開了晉洲,去往了南疆一帶。


    旁人一談及南疆,便是說那一帶多有瘴氣,離富饒地區較遠,適合人居住的環境非常少。而且因為氣候原因,南疆氣候溫熱濕潤,稍不注意很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北邊的人們若非逼不得已,沒幾個會選擇南下進行貿易。


    但瘴氣多產生於穀雨之後,多發於溫度較高地區。比如進夏之後死亡的動植物屍體暴露在外,長時間無人處理,才會形成瘴氣。


    眼下秋分已過,再過幾日,便要霜降。南域雖有瘴氣,但隻存在於一段時間。其他多是綠綠蔥蔥,江水蕩漾的美景。


    白川帶葉漓來到的是一條河邊的村落,人們正在收拾一場農忙後的殘剩糧食。老人婦女一起上陣,將其一並掃至布袋裏。這些並不會棄之不用,而是選取一些能食用的部分,用作個人食用。


    這其樂融融的氣氛,與芫月村中雖為相似,但有一種微妙的現實,真實感。


    “唉,白先生來了!”


    在人們之間,穿梭玩耍的一個孩子發現了正緩步向他們走過去的白川兩人。驚唿之餘,還調頭迴去扯來了親人。


    孩童的聲音引來了眾人注目,正在忙活的人們紛紛放下手中工具,擦去鬢角的汗水。他們站在陽光下,婆娑的樹葉陰影照映在洋溢著質樸笑容的臉上,抬手衝白川兩人打招唿。


    “小悠今天怎麽又出來了?啊呦,又重了。”


    一個孩子跌跌撞撞的跑進白川的懷中,白川低下身子一把抱住了他。起身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上,另一隻手抬手輕點他的鼻尖。一句話中,有著與葉漓聊天時不會凸顯出的鬆弛感。


    孩子在他的懷中笑著說:“白先生不知,殿下今日來村中了。是喜事,於是小悠就纏著爹娘,也想出來看看熱鬧。”


    白川眼睛一轉,想起了什麽,笑容又堆上了臉頰:“這樣嗎?”


    小悠忙點頭,一臉興奮的說:“對了,白先生這次迴來,是庭桉哥哥與晉洲皇帝談攏了嗎?是迴來與我們說這件事的嗎?”


    “當然了,我騙誰都不能騙小悠是不是。”白川輕拍他的後背,動作很是柔和,隨後指向自己身旁一直沉默的葉漓,與眾人介紹。


    “大家,這位便是晉洲皇城來的使節,來查證實況的。”


    “真的?”


    “這位使節大人穿衣舉止一看就是大地方的人,還有這英俊明朗的眉宇,一看就是好人!”


    “那看來駙馬爺是真的有在心係我們呢!”


    “那是自然,那可是甯樂公主選的駙馬,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那我們是不是要搬離北邊了?”


    “太好了,明年瘴氣怕是要更嚴重,早些搬離好。”


    話落,人們激動的交談著,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有的甚至走到了葉漓旁邊熱情的詢問。


    這場變故讓葉漓沒有怎麽反應過來,對於人們的詢問也隻是模糊的迴答,然後將人推到白川那邊去。


    畢竟他是不是這個“使節”,白川是最清楚的。


    等到結束,人們招唿著兩人吃飯,葉漓才緩過來一口氣。


    他們由於是在田邊,所吃的都是早上帶來的幹糧。有條件好一點,手腳靈活會捕獵的人,則會帶一些肉食,然後農活結束之後一起分著吃。


    聽他們自己說,往日都是簡單對付一口。畢竟幹活這兩天幹不完,等過兩天下雨,田裏的糧食一泡水,將會有更多人活不過這個冬天。


    白川往常會時不時的來一遭,都是看望為由,待一會兒就離開了。眼下既有好消息,白川的樣子要在這裏久留,人們就打算利用現有的食物做頓飯,然後等迴去了再大擺宴席。


    葉漓很想在他們的聊天中插上一嘴,但最後發現根本無濟於事,也就漸漸放棄了。


    “唉。”


    “怎麽了?”


    白川坐在葉漓旁邊,盯著眼前燃燒的火焰。火焰紅色的亮光透過瞳孔反射,白川臉上的神情淡淡的。他似乎也在這一刻脫離了往日笑麵虎的模樣,變得像個人了。


    “是與預想中的不一樣嗎?”


    葉漓:“我聽著他們談的,也多多少少知曉一些了。”


    “所以,你的想法呢。”


    葉漓轉頭,看向不遠處正在忙活食物的一群人。他們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真摯,讓人看不出半點假意。像是那種生活在世外桃源,熱情好客的村民。


    “白川,這句話你不應該問我,因為我的意見從來不能作為你的參考。”


    “果然還是你。”


    白川低頭笑了,輕聲喉間的顫動,顯得嘶啞也有些停頓感。


    葉漓收迴視線,開口:“周庭桉,完整故事是什麽樣子的?”


    “想知道?”白川抬起頭,看著遠方道路的盡頭,說:“等迴去,你會遇到一個人,她會給你解釋。”


    直到田裏的活幹的差不多了,眾人收拾家當迎著黃昏迴去,葉漓才見到了白川口中的人。直到這時,葉漓才明白白川話裏的人,是南疆國國主最小的一個女兒,今年剛滿十八,號甯樂。


    而從村民們口中零零星星的話,葉漓知曉這便是與周庭桉在南疆成親的公主了。


    白川站在人群前麵,葉漓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薑初見到白川,正在忙著分發糧食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習慣性的往他身後看去。但當看見葉漓的時候,還是有一瞬間的愣神,轉而便是失望,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白先生又來了?”


    薑初身為公主,著裝卻很樸素。發髻上連一枚像樣的簪釵都沒有,隻是用一束淡色錦帶編了一個簡單的發式。


    但她姣好的麵容,水光靈靈的眼睛,巴掌大的臉部,恰到好處的五官分布,無一不在凸顯這位女子的好麵容。


    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就是葉漓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人很熟悉。


    是了。


    與芫月有三分相似。


    若是側臉觀瞧,便有八分。


    薑初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一舉一動,頗顯貴族風範。緩緩起身後對其微微一笑,笑容並不張揚,唇色淺淺,如沐春風般,隨後詢問葉漓:“不知可會冒犯,詢問這位公子的名諱?”


    白川道:“殿下,這位乃是晉洲皇帝派下來的使節,來查看南疆真實情況的。”


    “原是晉洲來的使節,你看我,忙的都忘了親自來歡迎。”


    薑初臉上一喜,客套話說完了,又轉頭衝白川。陽光側照她的瞳孔,內裏有光,正專注的詢問道:“這次晉洲使節前來,是否意味著庭桉的求和起作用了?那為何……這次他沒有與你們一道迴來?”


    白川臉上波瀾不驚,溫和一笑,緩緩迴道:“周庭桉還有一些末尾事件未曾了結,待到使節迴京稟報,不過半年,他定然會迴來與您相見。殿下,隻需再等上半年,日後不管多久,他都不會離開了。”


    “還要,再等上半年嗎?”


    已經五六年未曾見過了……


    薑初舉在胸前的手臂緩緩放下,眼中閃過一抹落寞,但又很快恢複。


    白川:“殿下不用擔心,白某從不說妄言。”


    “嗯,我定然是信你的。”


    薑初微微蹙眉,抬起臉部。在這樣光芒的照射下,她站在光芒正中心,整個人宛如初升的朝露一般晶瑩剔透,清純美好。


    兩人又聊了幾句,薑初又轉迴去繼續施糧。白川見狀衝薑初行了禮,隨後將葉漓叫至一旁。


    “葉公子明白一些了嗎?”


    葉漓一言難盡的看著他,又轉頭看向那邊對待村民溫和善良的少女。收迴視線,抿著唇,思索良久,不一會兒開口道:“你挺會做人啊。”


    本以為是感慨,再不濟也是質問,沒想到卻是這樣的迴答。白川眉毛一挑,似乎格外驚喜葉漓的這個迴答。


    “葉公子這是何意?”


    “……你願意聽什麽聽什麽,你就當字麵意思。”


    “好的,那白某就當葉公子誇我了。”


    不用解釋,也懶得解釋的白川一笑了之。


    葉漓內心有些無奈。


    這位少女若是知曉她眼前的人,就是晉洲皇城都太子;日日等待的心上人,內裏竟然是那種背信棄義,沾花惹草之人;心係國家的人民期待他們能得到一個較好的存活環境,然而現實卻是周庭桉在京城從未提過這件事,而是利用她們的悲鳴享用起了榮華富貴。


    不知知曉這些,她會不會崩潰呢。


    想到這裏,葉漓歎息一聲。


    隻望最後,不要太悲傷,這姑娘也是無辜之人。


    當天晚上,薑初與村民們一起給白川和葉漓辦了個不大不小的宴席。宴席中央有一個足有三人環繞大的火堆,菜品算不上精致,卻也夠量足食。


    宴席進行的歌舞,交流,熱鬧的氛圍讓葉漓不由得緩了神。見多了爾虞我詐,血腥屠戮,就算在門中,也是他一個人孤獨的待著,眼前一幕太過夢幻,不像現實中應該發生的場景。


    席間,葉漓喝水的空檔,他的餘光注意到了離宴席不遠處的一個角落。準確來說,是宴席旁河邊的一個小小身影,像是在埋頭吃著什麽。


    周圍的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薑初也在與熱情的村民聊天。白川則是一個人目光平淡的看著火堆的方向,何其專注。


    見此,葉漓放下杯子,起身往那邊走了過去。


    借著月光與那邊透過來稀薄的火光,葉漓勉強看清這孩子應該是蹲坐在地上的。而他渾身衣服破爛不堪,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腳細小而無力,身上拿著一塊比手還大的紅薯狼吞虎咽。


    葉漓本來不打算出聲,哪知自己剛走近他幾米的距離,這孩子自己猛的轉迴頭。


    轉過來的一瞬間,葉漓看清了孩子的容貌,同時,他也感覺到這個孩子明顯愣住了。


    兩人靜默,然後隨著一聲吞咽的聲音,那個蹲坐在黑暗中的孩子,抬起自己發亮的雙眸靜靜看著葉漓。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葉漓麵朝他,背對著光芒,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不會的,我從未來過這裏。”


    對方沉默了。


    葉漓抬步走了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來。孩子對於他的走過來很是警惕,小小的身子還往旁邊縮了縮。但葉漓隻是在他旁邊坐下來,指了指他手中的紅薯,又指了指身後的人群,疑惑的開口說:“你是這裏的孩子嗎?那為何不一起去那邊吃飯?”


    可能是因為有人看著,他沒有像剛才一樣狼吞虎咽。而是雙手捧著紅薯,咬下來一小口,變得有些斯文的咀嚼。


    “不想去,我也不是這裏的。”他嘴巴一下一下的動著,注視著手中的紅薯,停頓了嗎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開口:“我居無定所,走到哪裏算哪裏。這個紅薯……是剛才下午趁他們沒注意偷的。”


    說到這裏,他小臉都快埋進胸口了。


    葉漓沒吭聲,從懷裏掏出一壺水,遞給他。


    孩子抬頭,看了一眼葉漓,隨後又低下了頭,將水壺接過,慢吞吞的喝著。


    “接下來有什麽目的地嗎?”


    孩子擦去嘴角的水漬,說:“準備北上,看到哪裏算哪裏。”


    葉漓點了點頭,說:“要一直這樣流浪下去嗎?”


    “我爹娘早沒了,我也沒有居所。早先時候讀過一年學,一直想著出去看看,如今雖已變化太多,但我還是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孩子一字一句的說著,說完之後見葉漓一直看著自己不說一句話。於是低下頭看了看手裏的紅薯,也不知想了些什麽,便決心掰下來送給他一截。


    葉漓阻止了他的動作,說:“不用,我剛才在宴席上吃飽了,你要是沒吃飽,我去那邊給你拿一些如何?”


    聽到葉漓說這個,孩子連忙擺頭拒絕:“不用了不用了,這個這麽大,肯定夠我吃的。而且我並不是什麽都不會,流浪這些年也懂一點小零碎的手法,養活自己沒問題的。”


    葉漓見此也不再強求,隻是又一次點了點頭。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孩子又不知何時在注視著葉漓,被發現之後慌忙轉迴視線,假裝很餓一般吃著紅薯。


    葉漓忍不住破涕為笑,道:“怎麽一直看我?”


    咽下一口幹巴巴的紅薯,孩子扭扭捏捏說:“我走了這麽久,少有遇見如你這般模樣的。不知以後還能不能有幸相遇,就想再多看兩眼,也當日後心中的一道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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