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越來越大,從內往外,陣法的裂紋宛如一具瓷器一般,在屏罩之上不斷的產生裂紋。在結界之外的真實世界,也隨著裂紋的擴大,逐漸出現在兩人的眼前。


    天雷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間隔越來越繁密,一聲接著一聲。中間間隔愈發緊促,仿佛下一秒就要衝著這裏劈下一道天雷。


    芫月身體半仰,衝天空的裂縫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伸開,對著天空的大小比劃著天雷的位置。


    “天神什麽的,於我而言,和那些隻談錢財的地主沒什麽區別。都是需要忌憚,需要夾著尾巴生存的一方。”


    芫月的身體已經停止消散,現如今處於一種半透半實的狀態。身上的力量在不斷的流逝,沿著邊緣一點點的分散成米粒大小,她的模樣也越來越接近於鬼魂的存在。


    但兩人都明白,這絕不會是停止。


    葉漓站了起來,抬眼看著天空的景象,抿唇不語。


    芫月解釋道:“沒事,天道是來懲罰我的,你待會站遠一些,不會傷你分毫。”


    葉漓看向她,說:“你怎麽會招來天雷?”


    一個村子,十幾口,動手者人仙也好,妖鬼也罷,在這個動蕩的世界比比皆是。不誇張的說,世界每天都在死成千上萬的人,每天都在世界的某處發生著悲哀,而今芫月這一遭倒引來了天道的注目。


    要麽,有其他的東西介入其中。要麽,就是芫月使用的東西,已經遠比人命還要嚴重。


    葉漓想到了她的能力。


    是了,一個鬼,是如何擁有那樣強大的能力呢?


    而她算上生前,不過三十餘載,就算再怎麽有能力,怕是也沒機會接觸。那想必就是有外人介入其中,讓芫月誤打誤撞使用了關乎世界危害的器物。


    葉漓說:“他讓你用的地底深處的力量嗎?”


    芫月:“是,也不是。”


    葉漓:“何意?”


    芫月:“他給我看了未來,讓我在其中做出選擇。”


    葉漓:“所以你選擇了這個。”


    芫月:“對。”


    葉漓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被天雷擊中,就是灰飛煙滅了。”


    芫月嗤笑一聲,說:“你們這些人最喜歡說的,就是人皆有輪迴。因果報應,前生糾葛。一些人定罪也是喜歡這樣說,說你受的苦是上輩子遭的孽,說你如今享福,下輩子就會很苦。我遭遇變故之時,其中有一個男人就是這樣在我耳邊說的,我記得很深。”


    “我上輩子是大惡人,這輩子要補罪。落得這樣的下場,亦是我的懲罰,亦是我的罪孽。是我自己活該,我不能有任何怨恨的情緒在,我不能埋怨,隻因這是天道。”


    “可是,不是以前世之軀經曆的前世之遭,又談何輪迴?談何彌補?記憶是陌生的,遭遇是迷茫的,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人。”


    芫月放下了手臂,長長的歎息。


    “所以我為了下一輩子的我不再遭遇這些,幹脆將所謂的輪迴切斷。盡管對我而言,輪迴一說不過是為了那些無法解釋的苦難,為人所難捏造的騙術罷了。”


    震耳欲聾的雷聲愈發接近,結界也在這幾分鍾的時間內徹底被天雷擊垮,露出了黑紫色旋渦雲層的全貌。


    在雷聲轟動到了一定程度,已經足以掩蓋住說話聲音。從旋渦的中心閃出一道比周邊要大上十幾倍的天雷,正對著兩人,眼看著就要劈下來。


    芫月起身站在風中,上揚嘴角,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愉悅的表情。見葉漓一聲不吭,歪頭看著葉漓。


    兩人都身高有差異,但芫月站的位置比葉漓的位置稍高一些,所以兩人是處於平麵的視角。此時恰有微風,風吹動她的鬢邊碎發,柔化了眼中複雜的情緒。剛剛還堅持個人的女子,在此刻神色都變得溫和。


    “葉漓,你的名字其實很好聽。”


    “我娘先前與我說,人與人的情感是一言兩語說不清的。那些看上去僅僅覆蓋於表麵的意義,也遠不止如此。”


    “所以,賜你此名,一定是好寓意,是希望你好好的。”


    葉漓一眨不眨的看著芫月,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此刻亦是說不出來的。沉默了好一會兒,唇瓣輕彎,露出了一個笑容。


    “……謝謝。”


    “轟!!!!!!”


    天雷跟隨著葉漓的迴話而猛的落下,巨大的聲響幾乎吞沒了葉漓那微不可及的聲音。


    他覺得芫月並沒有聽到他的迴應,想再補充一句。然而終究太晚,他隻來得及看見眼前的芫月無謂的張開雙臂,整個人往後仰著,將自己身體全麵展示在世界麵前。


    隨後刺眼的雷光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這樣強烈的雷擊,葉漓又和芫月站得這麽近,肯定是有波及的。所以他不由自主的將手臂擋在眼前,準備召喚個保護罩。


    可就在他準備施法之時,他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葉漓將擋在眼前的手臂拿了下來,卻見自己麵前有一道明顯的屏障,極為堅固擋住天雷這樣猛烈的攻擊。


    準確來說,是葉漓被一個屏障罩住了周身。縱觀外麵已因雷擊受到了極大程度的餘波,而他待在這裏,別是餘波,連衣角一個晃動都沒有。


    葉漓突然覺得憤怒,胸腔內傳來的悲鳴一陣陣的,不停的在提醒葉漓如今該以何種情緒示人。然而體內情緒再怎麽豐富,他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天雷的懲罰持續了很久,久到葉漓的喉嚨都發澀,視線都變得模糊,手腳都變得無力。


    久到葉漓忍不住的懷疑,芫月的罪孽有這樣深重嗎?


    久到葉漓忍不住的去怨恨天道,為何要這樣放不過一個女子。


    久到葉漓想要突破這的屏障,將芫月從天雷的中心拖拽出來。


    天雷結束,天空恢複光亮,那擠壓的暗紫色雷雲旋渦變得消失不見。除了周圍明顯可見的破壞力,一切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天空依舊安靜。


    周圍依舊無聲。


    葉漓終於拖著變重的身體向前邁出一步。


    沒有任何阻擋。


    前方的地上已經沒有任何物件,隻剩一口近兩丈長的坑底。坑的內壁被劈得焦黑,期間還有冒著星星火光,卻又立馬被微風吹得不見蹤影。


    葉漓坐在地上,兩手搭在雙膝上,宛如打坐一般。彎著腰,眼神呆愣的看著眼前的坑底沉默不語。


    “……芫月。”


    不知過了多久,葉漓發澀的喉嚨才勉強喊出來一個名字。


    然而周圍寂靜無聲,更不會再有人迴應。


    葉漓又往下彎了彎腰,他低著頭,看見地上有一道兩指寬,線條狀的東西。沿著這線條一直往兩邊看去,遠處連綿著各種線條,可見其連接起來之大。然後它們在這樣灰燼一般的地方,在黑色的土地上,依舊閃爍著金色的微光。


    “……這樣……是這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這樣……都是這樣……”


    葉漓幹笑了兩聲,又是搖頭,又是呢喃,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宛如瘋魔了一般。


    秋季的風尤其狠毒,看似涼爽的清風,卻夾雜著寒氣刺骨的窒息感。稍不注意,可能就是因沉迷其中,而受到永生難忘的經曆。


    葉漓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城中的客棧,又是如何自己上床睡覺的。他隻知道自己坐在那裏到最後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隻知道自己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任未站在床頭對他說,惡鬼已除。


    任未說,他們是在發現天雷時準備前往城外,卻被人為封印在了客棧,怎樣都出去不了。兩個時辰之後,有耳朵尖的弟子聽到樓上有動靜,上來之後才發現葉漓已經不知為何迴到了客棧,而且昏迷不醒。


    “……你昏迷的幾個時辰,嘴裏一直在念著一個名字,叫古歆。”


    任未兩指探在葉漓的額間,探查他的身體狀況,不緩不慢的開口:“古歆,是那惡鬼的真名嗎?”


    古歆?


    他昏迷期間一直在念著這個名字?


    葉漓搖頭,說:“迴稟師父,徒兒並未聽過這個名字。而那惡鬼的名字,也是芫月無疑。”


    葉漓緩了緩心神,將在村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半真半假的講於任未聽。


    倒也不是他對從小悉心照料自己的師父抱有戒心,隻是他在芫月魂飛魄散的一瞬間,腦子裏麵一閃而過什麽東西。但因為太快,葉漓根本沒有來得及抓住那東西的真實麵貌。


    他現在有疑問,所以不能將所有的事情全部吐出來。


    他得去北域一趟。


    任未聽完之後,思索了一會兒,說:“自古以來,這些事情往往都是道不清,理不明的。芫月姑娘若是尚存,怕也是要與周庭桉不死不休罷。”


    葉漓講述的版本,是芫月自己想阻斷“輪迴”,解開了村子的封印。而此時門外正是烈陽高照,她就這樣被活生生的吞沒於陽光之下。


    雖然愚蠢,卻情理之中。


    天道的存在,芫月被滅的真實原因,都是不能講於他們聽的。


    好在任未聽完之後,也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隻是對於芫月的那些遭遇而心感不幸。


    “你先休息一下,雲鶴她到如今還未蘇醒,祁深一直守著她,我得去那邊看看。”任未拍了拍葉漓的肩頭,隨後轉身出去了。


    算算時間,雲鶴是昨日清晨與師父一道迴來的。如今任未看模樣是恢複了,雲鶴卻昏迷了一天一夜?


    葉漓也沒心情思索了,起身披上外衣就準備往門口走。


    臨路過桌子的時候,葉漓餘光瞥見了什麽。扭頭往旁一看,桌子上除了茶盞,還安靜的躺著一朵鮮紅的扶桑花。


    花瓣大幅度的往外翻,露出內裏的花蕊。這種花開花時間隻有幾天,像這樣盛開一般就是離枯萎很接近了。而且若是摘下來超過一個時辰,花瓣也會迅速合攏。但眼前這朵很新鮮,內瓣上還殘留有露水的痕跡,連尾部斷裂處,還有汁液流出。


    師父在他醒過來之前應該一直在這裏,而且師父能力並不弱,不至於有人出現,放了一朵花還發現不了。


    鬼使神差般,葉漓邁出去,伸手拿起了花。花瓣上麵的露水因為顫動滴落至桌麵,小小的水珠上反射倒映葉漓困惑的臉。


    扶桑花並沒有什麽香味,就算靠近花蕊也隻能聞到一股微不可察的草木氣味。


    然而就在葉漓將鼻尖靠近花蕊之時,忽覺耳尖有微風拂過。葉漓往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卻發現是緊閉著的。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放花的人還在房間。


    葉漓眼底情緒微動,什麽都沒說,隻是將花朵收入袖口,開門往雲鶴那邊去了。


    到雲鶴門口的時候,裏麵傳來了輕緩的說話聲音。不過因為裏麵的人說的很小聲,就算周圍再怎麽安靜,葉漓也隻能聽見隻言片語。


    “站在門口做什麽,進來吧。”


    裏麵傳來了任未聲音,葉漓應聲開門。


    “師父。”


    任未擺了擺手,指了指床上的雲鶴,隨後示意葉漓在他旁邊落座。


    任未左邊是祁深,見葉子進來也隻是點頭示禮,往日那些喜愛掛於嘴邊的調侃也消失無蹤。他眼下有疲態,一手無力的搭在桌麵,看模樣應是守了一天一夜未眠。


    “你怎麽不再多休息一會兒,在村莊內,也累了一天一夜了。”


    任未歎息著給葉漓倒了杯茶。


    葉漓衝他微微下彎了點身子,隨後看著清亮的茶水,又抬眼掃了眼兩人,輕聲開口:“何時都能休息,不過眼下看雲鶴的情況,貌似更為緊張。”


    祁深長長歎了口氣,說:“我剛剛與師父在談這個事情,在你蘇醒前兩炷香時,有在皇城附近探查的弟子迴來稟報。說皇宮附近,八卦幾處,有妖魅的痕跡。而雲鶴此遭,怕正是與那不知名的妖魅所產生了爭鬥。爭鬥過程中不知受了何種傷害,如今都未曾蘇醒。”


    葉漓:“皇城多有人皇之氣護佑,那裏又處於龍脈……”


    說到這裏,葉漓突然不說了。


    是了,自古以來,人皇所擁有的氣脈,就是能力強盛的妖魔不敢輕易近身的。而皇宮更是不用說,當初在修建該建築之時,肯定添入了不勝數的驅邪之法。


    現如今皇城多有妖邪,還是處於八卦之位,那想必就是那個位置上的,出現了什麽狀況。而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妖邪是出於皇城內中人,所以皇城大門並不排斥這個進入的人。


    “是皇族?可皇族人又怎麽會突然變成妖魔,並荼毒皇宮眾餘人。”葉漓說出來自己的疑問。


    祁深:“我與師父就剛好說到這裏,至於真正原因,隻有看見一切的雲鶴才能知曉了。”


    任未點頭,說:“與我交手那人,我能確定他的身份,不僅僅是武功招式。最重要的是,我在他的腰間,看見了一枚精細非常的帶勾。”


    “帶勾?”


    “對,那種程度的帶勾,其間甚至有玉石做點綴。修仙界都是靈石多用於武器的點綴,既能美觀,也能加強武器法術的屏障。而我看見的那枚,它多用於人間,且使用者非富即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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